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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君正當時》第1章
第1章

  安若晨用布條勒緊了胸脯,深呼吸幾口氣,確認呼吸還能順暢,於是繼續穿上肚兜子,中衣,再把新買的素色衣裙穿戴好。接著她拿起了她的包袱。

  包袱特意包成扁長狀,不會太鼓。她將包袱綁在身後,再穿戴上一件寬大的披風,遮得正好。

  安若晨仔細照了照鏡子,覺得自己看上去還不錯。她滿意了。深呼吸一口氣,轉身出門。

  沒有叫丫環,沒有帶隨從,她一個人閒逛似地朝府側門方向走去。近側門時停下脚步假意看了看花,眼角留意到門開著,門房正幫著送菜的大娘抬筐子。

  很好,正是機會。

  安若晨摘了枝花一邊聞著一邊若無其事地往外走,出門時却碰巧門房放下筐子轉頭,看到她了。她對門房笑了笑,坦然大方地走了出去。

  門房一時沒醒過神,沒問話沒攔路。

  安若晨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敢回頭,悄悄加快了脚步。耳裡聽得送菜大娘催門房去請賬房先生,門房應著「行,行」。安若晨暗暗鬆口氣,再走幾步,却聽得門房奔出來喊︰「大小姐,你這是要到哪兒去啊?」

  糟了!

  安若晨裝沒聽著,不敢跑,穩穩地繼續走。只看背影那叫一個鎮定自若。只是她自己知道,她希望走得快些,再快些。

  竪著耳朵繼續聽,門房沒再喊她,但安若晨知道,事情其實才剛剛開始。

  所幸前頭就是一拐角,一切都如計劃中的那般。

  安若晨拐進去,忽地開始撒腿狂奔,再奔過一個拐角,迅速掩進了一條暗巷裡。

  來不及喘氣,她把自己貼在牆上縮在暗處。這時她聽到了街口傳來紛雜的吆喝和急促的腳步聲。

  「快,快,你倆往那邊瞧瞧去。奇了怪了,怎地眨眼工夫便不見了。」

  「你這廢物,瞧著大小姐沒帶人自個兒出門,也不曉得攔她一攔。老爺知道了有你好看的!」

  「那會子正忙,一時也沒察覺哪兒不對。後才想起,我也叫喚了幾聲,又急急喊了人。」這是門房的聲音,他正努力辯著,「大小姐看上去心情很不錯,賞花閒逛來著,興許只是出門走走,一會便回來……」

  「少他媽廢話,快找人。若是大小姐不見了,我們可都得吃鞭子。」

  幾個聲音吵嚷著跑遠了。安若晨閉了閉眼,心裡默默爲他們要挨鞭子說抱歉。

  安若晨等了一會,估摸著他們走遠了,掩在巷口仔細看了看。確定沒人。她脫了披風,把包袱抱在懷裡,走出了巷子。

  一路疾行,小心觀察,不動聲色地避開路人注意。不多久,安若晨找到了她覺得合適的人選。左前方這位,打扮仔細,衣裳講究,與她體形相似氣質相仿,且看上去悠哉清閒,似要在這街鋪裡頭一家家逛下去的。她身邊帶著丫環,但無妨,大家只會記得最顯眼的。

  安若晨四下看看,然後微笑著朝那位姑娘走去。這時候府裡一定翻了天了,她父親定是派出了不少僕役出來尋她。她須得抓緊時間。

  安若晨微笑著走到那姑娘身邊,把手上那件用金絲紅綫綉著富貴鳥吉祥樹的披風遞了過去︰「姑娘,我家要辦喜事,這披風大師開了光祈了福,囑咐我要將福氣傳出去,方會有福報。我瞧著你甚有眼緣,印堂有光,眼眉喜氣,定是福運之人,這披風與你再合適不過,便送了你如何?」

  那姑娘一聽這話,心中歡喜,再瞧那披風,質地顏色花樣繡工均是上品,掩不住喜上眉梢。一旁丫環看著,也面露驚喜。安若晨見狀,忙主動爲那姑娘披上系好︰「多謝姑娘成全,姑娘便帶著這福氣吧。」

  那姑娘愛不釋手的摸了摸披風,謝過了。安若晨笑笑,揮手告別,抱著她的包袱,穿過旁邊一條巷道,朝南城門趕去。

  一如安若晨所料,此時安府的家僕護衛已然在全城四處搜尋她的踪影。

  家僕們於街巷裡四下打聽,可曾看到一位姑娘路過?她身著淺紫色披風,披風上頭繡著顯眼的金鳥紅樹。

  不多時,還真有家僕打聽到了。有商戶指路,見到那姑娘往哪兒哪兒去了。僕衆大喜,互相傳話,往那方向奔去追人。一邊追一邊再打聽,又聽得路人說看到那姑娘上了輛馬車。衆僕呼啦啦趕緊也招呼騎了馬出來的護衛速速追上。

  這個時候,安若晨已奔至南城門處。

  城墻僻角那停著一輛安若晨事先訂好的農家馬車,馬車上裝著一捆捆的草料。安若晨付了錢銀,便鑽上了車子。將將藏好,忽聽得兩個熟悉的聲音從馬車旁經過,竟是安府的總管事安平和他的貼身僕從。

  安若晨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緊張得手心直冒汗。安管事不是出城辦事嗎?怎地這般快便回來了?

  這個安平對她爹爹最是忠心耿耿,也正是要將她嫁給福安縣那個好色惡毒噁心的糟老頭的幫凶。

  安平的聲音似就在馬車旁,安若晨屏聲斂息,大氣都不敢出。

  此次出逃,她計劃許久,每個細節安排都頗費周折,如今都已到了城門口,勝利在望,絕不可在此處功虧一簣。

  可安平竟似就在馬車旁站著不走了,與他的僕從叨嘮叨嘮說個沒完。馬車一直沒動,也未聽到趕車老伯的動靜。安若晨的冷汗下來了。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安若晨咬緊牙關一動都不敢動。既怕草料沒掩嚴實被安平發現裡頭藏了個人,又怕趕車的老伯不够機靈要跟她招呼走不走的問題。老伯若是一開口,她鐵定要糟。

  老伯什麽話都沒說,而運草料的馬車也終於動了起來,安若晨的心跟著車子顛簸得一上一下的。

  馬車漸漸與安平他們拉開了距離,安若晨悄悄舒了口氣。她從草料堆的縫隙看到,安平和他的僕從還站在那兒說話,想來是未曾發現她的蹤跡。可這時一個家僕跑了過來,與安平說了些什麽。安平頓時大驚失色。

  許是在報告她外逃的事。安若晨想著。也不知那個披風姑娘有無拖延得他們一時半會。不過就算沒用也無妨,她的馬車馬上就要出城門,他們不會找到她的。

  正這般想,馬車猛地劇烈一顛,車輪似是撞上塊石頭,安若晨差點被拋了下來。她搖晃著抓住了馬車,穩住身形,可身前的一個草料堆却是滾了下去。

  安若晨眼前頓然開闊,一抬眼,正對上了安平的眼睛。

  兩人均是一臉震驚。

  安若晨大叫︰「老伯,快跑!」

  同時間安平也在叫︰「大小姐在那!」

  趕馬車的老伯策馬揚鞭,讓車子迅速跑了起來。安若晨瞪著朝她跑過來的安平和家僕,心裡念叨︰「追不上,追不上,一定追不上。」

  馬車越跑越遠,安平他們的身影漸漸變小。安若晨還沒來得及鬆口氣,竟見安平跑向了城門邊的一輛馬車。

  車子拐彎了,安若晨再看不到安平他們的身影。但她的心慌得厲害。他們一定是要追來了,她不能坐以待斃。

  安若晨把車上的草料堆整了整,然後讓趕車的老伯在前面拐彎的樹林路段停一停,待她下車後,請老伯繼續全力趕路。

  趕車的老伯應了,不一會車子停下,安若晨跳了下來,用力揮手讓老伯快走。然後她躲在樹林裡等了會,果然看見安平帶著他的隨從和一名家僕駕著輛馬車追了上來,他們一路追著老伯的馬車而去,很快不見了踪影。

  安若晨舒了口氣,轉身朝著樹林下方跑去。

  她還不能完全放心,她的脚程不够快,那個趕車的老伯未必口風緊,待安平追上了他也許就會知道她在此處下了車,那他們還會繼續追來。她得趕緊跑,從這樹林往下,便到了山下的另一條路,如果她走運,也許能坐上別的馬車,逃離這個虎口。

  安若晨向來不是個悲觀的人。

  在她小時候,她爹娶了二姨娘、三姨娘,甚至四姨娘、五姨娘,她親娘以泪流面,已近絕望。她却覺得這只是讓人認清她爹沒良心沒情意,可是日子還該過下去。

  後來她娘死了,姨娘們暗地裡欺她,她的爹爹對她不聞不問。她的老奶娘天天悲苦難過,爲她擔心。她却覺得家裡現在還不少她一碗飯,日子還能過下去。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她漸漸長大了,她積極地想爲自己謀個出路,但好姻緣不是她想要就有的。好人家看不上她家,巴結她爹的看不上她這失寵的。自然,她也看不上他們。最後,拖到如今,前日她剛滿了十八,這年紀若還未嫁,該惹閒話。

  可她爹是不怕閒話的,因為他竟然想著用她討個好處,把她嫁給福安縣那個已過花甲之年的錢裴錢老爺做填房,換個生意機會。

  安若晨不知道她爹腦子裡裝的是什麽屎。

  且不說那錢裴雖有錢有勢人脉通達但名聲爛得不如陰溝裡的老鼠,就說錢裴那年紀,能當她爹的爹了,她爹居然還想讓人家做女婿。

  定親的消息傳來,奶娘丫環們哭成一片,可安若晨沒有哭。她沒有時間哭。她知道,是該到她行動的時候了。自十歲那年她娘去世,她便預料到她也許會有今天。所以她把握了一切機會瞭解城裡城外的地形,她存下了每一個她能存下的銅板,她學習女子能獨立謀生的手藝。她結交友人,探聽路子。

  日子是要過下去,可是不一定得在老鼠窩裡過。

  安若晨覺得,天無絕人之路。所以雖然她從未離開家宅太遠,但她還是很果斷地出逃了。

  安若晨一路往下奔。這林子挺大,山也頗有些陡。眼前是一片斜坡草地,跑過這草地便能下山了,到了山下,她定能找到個好機會……

  腦子的主意還沒想完,安若晨脚下絆到了一塊石頭。她摔了個狗啃泥。可這不是最糟的,山陡坡斜,這跌勢竟停不下來,她連滾帶爬似的一路翻滾往山下摔去。

  天旋地轉,頭暈眼花。

  安若晨尖叫著往下翻滾,腦子裡有兩個念頭。一個是石頭為什麼總跟她過不去?另一個是幸好裹了胸。胸大誤事,虧得她早做準備,不然這一路碾下來,這胸的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腦子還沒轉完,她滾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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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若晨是不說粗話的,所以她一邊揉著腦門抬頭,一邊念叨︰「猪狗牛羊鶏鴨鵝。」

  「呃……」原來不是石頭,是一隻脚。穿著硬邦邦 亮亮的靴子。

  「……」就算是靴子,也不能硬得跟石頭一樣。

  安若晨順著靴子往上看,粗壯的大腿,結實的窄腰,衣料子也掩不住的精壯胸膛。再往上,是一張剛毅冷硬如石鑿的臉。

  那張臉此刻正俯視著她,沒有表情,不驚訝不疑惑不憤怒,好像憑空滾下來一個姑娘趴在他的脚下,對他來說相當於什麽都沒發生過。

  等一下,不是趴著。

  是跪著!

  安若晨猛然醒悟過來自己姿勢不雅,手撑地面正待爬起,眼角餘光却發現了什麽。她迅速轉頭,這一看,目瞪口呆!

  路的那一頭,竟然密密麻麻或坐或站著一大群兵大哥。人數之衆,超出了安若晨一眼能估量出數量的範圍。更嚇人的是,兵大哥們此時安安靜靜,全都一臉趣味的看著安若晨與那個石頭臉漢子。

  安若晨僵住。

  天老爺,一大群漢子就這麽目睹了她狼狽滾下山來利索地跪在一個漢子的脚下!

  安若晨臉似火燒。

  尷尬得內心似有千言萬語咆哮,却半個字都噎不出來。用「猪狗牛羊鶏鴨鵝」都無法表達她心中懊惱的半分。

  當沒摔過沒跪過可以嗎?

  安若晨再看了看那大漢的表情,然後自行决定︰可以!

  她火速爬起,看到她的包袱摔在那漢子的脚邊,正欲彎腰拿起繼續逃,却聽得身後坡上一聲大叫︰「大小姐!」

  安若晨全身的汗毛都竪了起來。

  她沒有回頭看,她的腦子飛快地轉著。

  怎麼辦?

  現如今撒腿就跑肯定是跑不過了。而且,她不能讓他們回去跟爹爹報她携物潜逃,那樣她鐵定會被沒收所有東西,鎖在房裡直到出嫁。她不能陷入如此被動等死的局面。

  這次沒逃成,還可以等下次。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她得給自己留條後路。

  安若晨的心怦怦跳,聽得身後安平他們一邊喚她一邊衝下山坡的聲音,她微轉頭,看到了路對面連綿一大片兵將隊伍中高高飄揚著許多旗幟,最前頭那面黑底紅字大旗甚是醒目。那旗子上,綉著一個威武的「龍」字。

  安若晨猛地反應過來面前這大漢的穿著--武將官服。她一把握住了漢子的手︰「龍將軍,我可算是見著你了!」

  話音剛落,安平等三人也正好站到了她的身側。

  安若晨似是沒注意到他們,大聲響亮地繼續道︰「素聞龍將軍大名,小女子仰慕已久。虎頭坡上一人滅殺百匪救下村民,鐵樹嶺上帶十餘兵將擊退敵軍千人密卡登下,白雲河上以船布陣守住寧城智謀過人,這一樁樁一件件我可是聽了不下百遍,心心念念只盼能得見將軍真容。老天有眼,讓將軍來我們中蘭城。小女子歷盡周折,才能趕來此處見將軍一面。如今得償所願,再無遺憾,真是佛主保佑。」

  她一鼓作氣,胡說八道,還流暢得不像話,眼神之熱烈簡直沒羞沒臊。兩隻手還用力捏著這「龍將軍」的手掌。

  這段日子在中蘭城裡傳得甚是熱鬧的大消息,威名遠播的護國大將軍龍騰將帶兵駐守他們平南郡。中蘭城裡張燈結彩,妝點一新就是爲了迎接這位大人物。所以面前這位就是他吧,是龍將軍吧?

  安若晨仔細打量這漢子的容貌。二十多歲的年紀,濃眉大眼,鼻梁挺直,微薄的嘴唇顯得有些嚴厲,滿臉趕路的風霜但仍威武英俊。

  安若晨的心怦怦跳,倒不是被他俊得,而是這人年紀太輕,與傳說中戰無不勝的勇猛將軍形象實在有些不搭。萬一她叫錯人了呢?

  聽聞軍中會有不同官階的大小將軍數位,又有什麽主將偏將雲雲,說書先生說這些時她總有些鬧不清。她見識少,也不知曉面前這官服究竟是什麽官階的。

  安若晨一瞬間已在腦子裡轉過幾個不同的對策來。

  而這將軍臉上表情終於有了些許變化,他抿了抿嘴角,挑高了一邊眉。

  似笑非笑。

  安若晨的心跳得更快,她看不出這表情裡的意思。是揶揄她的失態,還是嘲笑她認錯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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