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戰之日終歸到來。

　　臨軍對陣之處是日蝕的基地。由此步行約莫一千米，便會抵達鬱鬱蒼蒼的樹林。

　　渡鴉陣營的最前方，一襲修身的黑衣迎風而立，一頭秀髮獵獵飄揚。

　　楊翊並未現身，數十張氣憤的面孔便對羽曈怒目而視。然而，她神色漠然，像是沒有察覺一百多道火焰正射向自己，又或者是早已察覺卻置之不理。

　　「楊翊，你竟然事到如今還龜縮在家裡！」日蝕領主的聲音高昂宏亮。「憑什麼一己之過要無辜的人替你承擔？」

　　顥宇訝異地瞥了她一眼，沒想到她仍願意為楊翊之女說話。

　　「別廢話了！」凌智穎似乎是擔心她在耍花樣，不願多說。「兄弟們，給我上！」

　　他的一番話點燃了戰火。霎時，四周陷入騷亂。

　　顥宇擊落一根棍棒，劈中一人肩膀，接著劃過另一人的手臂。一名失去武器的渡鴉成員趁他揮劍迎擊時向他撲來，他抬腳便將人踢了回去，並撞倒身後正欲偷襲小華的同夥。

　　自保有餘的他，餘光始終停留在羽曈身上。

　　她躲過一把疾刺而來的劍，劍柄擊中身後一人腹部，劍鞘掃過另一人的腿。即便日蝕眾人恨她父親入骨並將恨意轉到她身上，她也不打算傷及他們性命，甚至連劍都沒有出鞘。

　　一股暖意湧上顥宇心頭。他加快前進速度，盼望著早點完成他們的計畫。

　　經過一番並不激烈卻有些惱人的打鬥，他總算擺脫敵方糾纏，擊倒了兩人之間的最後一道阻礙，持劍向她刺去。

　　剛擊退一名對手的羽曈見狀也抽出佩劍。他們隔著能夠一擊致死的距離，手持致命武器指向對方，兩人之間卻沒有劍拔弩張的氣氛，而是充斥心照不宣的暖意。

　　他們出手招招致命，卻都被對方輕鬆化解。
　　不分軒輊的他們逐漸遠離人群中心，離幸福結局僅咫尺之遙——

　　「停下，都住手！」
　　喊聲並不特別大，卻極具穿透力，讓每個人都能清楚地聽見。
　　眾人順著叫聲望去，只見雋宏不知何時出現，一隻手制住若薇，另一隻手持短刀抵住她脖子。

　　羽曈和顥宇對視，兩人眼中雙雙映著不安。

　　「那個什麼日蝕的頭子，我告訴妳，」凌智穎朗聲說道：「既然妳和妳的手下認為渡鴉十惡不赦，那我們也不在乎多一條罪狀。我們的要求很簡單：妳要是投降，解散組織，並昭告天下和渡鴉和解，我們既往不咎，妳和所有在場的人都可以活命。當然妳女兒我也會完好無損地奉還。」

　「他這不只是用阿薇，還是用很多條人命逼迫媽媽。」顥宇嗓音緊繃。
　「如果她不肯投降而選擇戰鬥，會有更多人犧牲，也就落了罔顧人命的罪名。」羽曈說道。
　「他是在找理由斷了媽媽的左膀右臂，但又可以說是她自己放棄的。」一向穩重的顥宇咬牙切齒：「他知道她絕不肯投降！」

　　羽曈驀地想起一件事，秀眉微蹙。
　　幾日前她要求和凌智穎做交易。在她費了一番脣舌後，他罕見地沒有怒斥她花言巧語，只是一聲不吭地離開。
　　他並不是默認，而是壓根沒有答應。

　　「領主，妳不願意嗎？」凌智穎挑釁道：「妳要棄女兒、手下於不顧？」

　　「幫我個忙。」顥宇低聲說道。
　　「沒問題。」羽曈看似專注看著凌智穎和若薇，實則腦中已擬定出和顥宇相同的計劃。

　　日蝕領主並未動怒，可握著劍的手指節泛白，並微微顫抖。
　　她欲言又止，最後似是下定了決心，道：「凌智穎、雋宏，你們可知你們手裡的是——」

　　「楊櫻在此！凌智穎，你若動我妹妹一根毛髮，我讓你變成渡鴉的罪人！」 顥宇將劍橫在羽曈脖子上。僅管看似堅決，他心中卻惴慄不安，無法肯定凌智穎會為了楊翊的女兒放棄重挫日蝕領主的機會。

　　未料凌智穎爆出笑聲，一面用力拍手，令眾人面面相覷。
　　「凌顥宇，」他上氣不接下氣，「真是太巧了，哦不，我們血脈相連，當然會心意相通。真沒想到，我在你身邊安插了內應，你也在我這裡設了一根暗樁！」
　　他示意雋宏鬆開若薇，顥宇躊躇著也放開了羽曈。

　　「他……他這是……」羽曈臉上血色盡失。

　　「阿薇，為什麼？」日蝕領主不知是因憤怒亦或是難過，眼框紅得彷彿要流出血來。「為什麼妳還是執意要這麼做？」

　　顯然，她興許是顧念母女之情或是擔心引起恐慌，沒有當眾揭穿若薇。只是她大概沒有料到，若薇竟一錯再錯。

　　「因為妳從來不知道我想要什麼！」若薇嘶吼著說：「爸爸去世後，我最渴望的就是妳的陪伴，我唯一的親人就是妳了！那段日子雖然辛苦，必須四處逃跑，但至少我們還在一起！」她伸手抹去淚水，卻徒勞無功。「妳一心想復仇，但除了解氣妳還能得到什麼？爸爸會復活嗎？如果為了復仇而失去妳的陪伴，我寧願一輩子顛沛流離！」

　　領主瞳孔驟縮，啞口無言。

　　若薇的嗓音因為怨憤而扭曲。「妳會說，妳創立日蝕是為了民眾，幫助大家對抗渡鴉，但那又怎麼樣？大家稱讚妳勇敢堅強的時候，身為妳的女兒，我只看到妳在我的生命中一次次缺席！」
　　「我十歲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照顧我的是一個沒見過幾面的阿姨，因為妳那時正忙著商量防守對策，無暇理我！」

　　她手握成拳，繼續道：「我十二歲時在外面玩，被人販子迷昏帶走。在漆黑的小房間裡，唯一的照明是窗外的閃電！我害怕極了，但一直堅信，媽媽救過無數人性命，她一定會來救我！可是，我等了好久，她始終沒有出現，因為她正在救別人的小孩……後來，我殺了那個人販子，逃了出來。那是我第一次殺人……」

　　「十三歲生日時，妳送了我禮物，妳不曉得我當時有多高興。這是爸爸去世以來妳第一次送我生日禮物，我以為妳也想起了從前那段最快樂的時光。可當我打開時，我意識到：妳已經不再是我一個人的媽媽了！妳和我不一樣，我只想要簡簡單單的幸福；妳心繫蒼生，是日蝕的領袖，是大家的救世英雄！」
　　她抽出那把刀柄雕刻著紅色薔薇花的匕首，道：「妳記得楊翊欠妳、欠這世界的每一條血債，但妳從來就不理解，我喜歡的不是漂亮的匕首，是妳手把手交我練劍的時光；妳也從來不記得，我最討厭紅色的薔薇，因為它很像血在衣服上暈染開的模樣！每當看到它，就彷彿有人狠狠刺著我的心口，提醒著我爸爸死時血肉橫飛的慘狀！」

　　若薇深吸一口氣，說道：「凌智穎承諾會從內部扳倒楊翊，並且只要解散日蝕，就不傷害我們。當時如果是妳，妳會拒絕嗎？」
　　領主顧不得平日沉穩的形象，捂著臉跌坐在地，泣不成聲。

作者的話：如果有興趣我可以寫篇若薇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