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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國血脈》第二百四十六章 無可救藥
“僵屍!你怎麽在這裡?”

 惡臭又潮濕的下水道裡,提著不滅燈,正捏著鼻子無處下腳的D.D一臉震驚,對著坐在破木桌旁邊的大塊頭大呼小叫。

 哥洛佛瞥了D.D一眼,不吭不響地解下武器,兀自從D.D帶來的食物袋裡拽走一個鴨腿。

 下水道的各個角落裡,星湖衛隊被抽調來隨扈王子的成員們,一邊提著不滅燈做安全檢查(“這破地方除了蟑螂、蜘蛛、老鼠、黑、髒、臭和屎尿,到底有什麽不安全的?”——滿臉嫌棄地蹲在水池邊,捏著鼻子攪動汙水的涅希),一邊無不震驚地打量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感歎殿下平時唯唯諾諾其貌不揚,關鍵時刻居然還藏了這一手。

 通道另一側,一個人從乾草鋪蓋上坐起,發出不滿的哼聲。

 “哇哦,還有你,啞——我是說,帥氣的羅爾夫大兄弟!”

 多伊爾高興地揮手打招呼,燈影晃動,照得整個通道裡影影綽綽。

 羅爾夫皺眉盯了他好一會兒,發出警告的怒哼,這才躺回鋪蓋上,順便翻了個身,面朝牆壁。

 “他剛輪完班。”哥洛佛咬下一口肉,言簡意賅。

 “所以,從北門橋開始,你們幾個就不見人影……”懷亞守在王子消失的小木門處,拿著小本子皺眉道。

 “殿下的命令。”

 木桌的另一頭,米蘭達喝了口剛剛泡好的馬黛茶,淡淡道。

 “還有我最最最最親愛的米拉!”

 D.D轉過身來,張開雙臂一臉驚喜:

 “天啊,這是什麽地兒?你們仨為什麽躲在這兒?”

 是辦砸了差使,沒臉回去見殿下嗎?

 “小心,”角落裡,一個不那麽熟悉的聲音傳出,讓準備檢查地牢門的庫斯塔腳下一頓,“別太接近那道門——我們測算過,那是犯人異能生效的最大距離。”

 眾人紛紛蹙眉。

 “啊,我認得你,你是那個拽拽的塞舌爾的老相好……”多伊爾一拍腦袋,對著角落裡的發聲者,抱著一把劍的邋遢男人道。

 “卡西恩騎士?”懷亞認出此人,一臉震驚,“你怎麽……您也在這裡?”

 卡西恩頭也不抬:

 “你們隊長沒來?”

 懷亞一臉疑惑:

 “他,馬略斯勳爵說這活兒過於簡單,我們自己就能……可您剛剛說犯人?異能?那就是說,那個殺手就關在這後頭……”

 眾人聞言一凜,紛紛看向那道木門,有的疑惑,有的驚訝,還有的警惕。

 涅希回過頭,一頭霧水:

 “什麽?哪個殺手?”

 懷亞沒有理會他,只是急急翻著自己的小本子,恍然明悟:

 “殿下說過,他的武器是奪來的……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抬起頭,心情複雜地看向閉目養神的卡西恩騎士。

 “那就是說,這一切,都是殿下和希萊小姐布下的圈套?”保羅的手掌略過牆體,蹙眉道。

 大多數人眉毛一挑,各自驚疑。

 “錯誤引導,”卡西恩輕輕撫摸著自己的長劍,“至少小姐是這麽說的。”

 “等等,你是說,”聽到這裡,D.D反應過來,“小兩口其實沒有鬧翻?”

 卡西恩並不理他,懷亞也專注於自己的記錄。

 “所以那天晚上,那隻老鼠沒有逃掉,”摩根冷哼道,“只是換了個籠子。”

 “他從來都逃不掉,那個殺手,那個劍士,”米蘭達幽幽出聲,陷入深思,“無論有沒有籠子。”

 “籠不籠子的不曉得,但我曉得他死定了,”哥洛佛呸地吐掉骨頭,狠聲道,“呸,玩弄人心的小醜。”

 “是啊,身手再高又如何,極境又如何,”保羅眼神閃動,“權勢面前,只是跳梁小醜,徒作困獸之鬥。”

 卡西恩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角。

 “殿下進去這麽久,應該是勸降失敗了吧?咱就是說啊,什麽時候開始嚴刑逼供?”涅希不忿地磨拳擦掌,尋思著要怎麽報前仇舊怨。

 唯有D.D凝望著地牢的小門,表情複雜,悵然若失,任由哥洛佛毫不客氣地把他的食物袋掠奪一空。

 星湖衛隊照流程做完安全檢查,安排好崗位輪班,各找地方歇腳。

 “可是,”懷亞忍不住開口,“泰爾斯王子和……和你家小姐在裡頭,跟俘虜獨處一室,真的安全嗎?”

 眾人齊齊移轉目光,盯向那個小門。

 “我不知道你們的殿下如何,”卡西恩道,“至於希萊小姐,放心,她安全得很。”

 有安全之虞的,是那個俘虜才對。

 “那殺手畢竟是極境高手,還是個邪惡的吸血鬼,”保羅冷靜地道,緊了緊身上的武器,“是什麽讓你這麽有信心?”

 卡西恩沉默了一會兒:

 “經驗。”

 眾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就在這時。

 “咳咳……”

 D.D正經地咳嗽幾聲,吸引大家的注意:

 “這麽說,僵屍,米拉,還有啞巴,你們是奉殿下的命令,身當重任?還一直瞞著我們?”

 哥洛佛和米蘭達對視一眼。

 “是的,因為這事兒最好越少人知道……”

 “如此重任,他……殿下他為什麽不讓我去做呢?”D.D可憐巴巴地道,一副夢想破碎的樣子。

 明明他才是衛隊裡最有錢途的護衛官啊!

 哥洛佛露出為難的表情,求助似地看向其他人,但後者們紛紛不講義氣地撇開視線。

 “好吧,”僵屍求助無門,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其實是你這人……”

 “事實上,殿下是打算把一件重任交給你,由你去承擔的。”米蘭達突然開口,打斷了哥洛佛。

 D.D眼前一亮,豎起耳朵。

 “什麽?何等重任?”

 可米蘭達表情一黯。

 “但是那重任代價太高,”她幽幽道,“為了完成任務,你必須得死。”

 話音落下,下水道一片靜默。

 “死,死?”

 D.D頓時臉色煞白。

 他感受著周圍人投來的目光,尷尬地咳嗽一聲:

 “死啊,死……我,我……我那個不怕……不怕……怕……怕……”

 多伊爾唯唯諾諾,語氣轉柔:

 “怕是……怕是力有未逮……畢竟如此重任,而我還太,太……”

 “但殿下不忍你喪命,於是放棄了,”米蘭達喝了口星湖堡帶來的馬黛茶,苦澀入喉而神色不改,“他又怕你內疚,才特意讓我們瞞著你。”

 “太可惜了!”

 D.D突然怒吼出聲,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只見出身高門的多伊爾護衛官神色堅毅,視死如歸,在惡臭撲鼻的下水道裡,果敢地叉腰揮手:

 “在下還欠著殿下一條命呢!若王子有令,別說區區一死,就是刀山火海粉身碎骨,我也絕不猶豫半分!”

 米蘭達和哥洛佛對視一眼,目光複雜。

 D.D盯著那個關俘虜的小木門,眉飛色舞,特意提高音量,震徹下水道:

 “殿下英明又仁慈,還顧恤下屬,我等無以為報!唯有——”

 砰!

 一條義肢從乾草鋪蓋裡旋轉著飛出,把D.D連人帶他的豪言壯語,一同砸進通道中間的水溝裡。

 早有準備的米蘭達眼疾手快,推出劍鞘,精準地勾住多伊爾脫手而出的不滅燈。

 “告訴過你的。”

 晃蕩不定的光影中,僵屍歎了口氣,扔掉手裡的骨頭,一把抄住飛上半空的義肢。

 “他剛輪完班。”

 ————

 “我改主意了。”

 地牢裡,希萊的手指靈活一轉,從泰爾斯手裡一把抽回纏滿絲帶的匕首。

 “這匕首挺好用的,”她大咧咧開口,渾然不顧泰爾斯瞪圓的眼睛,“再借我玩兒兩天。”

 玩兒兩天?

 泰爾斯難以置信。

 “我不明白,”泰爾斯不滿道,“你為什麽非要拿它做抵押?”

 她知道這柄匕首對他的意義嗎?

 還是說,其實她知道?

 才特意選中的JC匕首?

 “誰知道你會不會中途反悔,過河拆橋,”希萊在半空中來回劃動匕首,口中還不忘擬聲,就像在揮舞玩具,“總得留個信物?”

 “我之前都說了,我可以寫字據,寫保證書,承諾書,簽字蓋印,一切……”

 “字據管個屁用。但如果那夜你中途反悔,而我真的自殺了,至少人們會知道,我是死於王子的匕首。”

 “你不會真的覺得我會逼你自殺——”

 就在此時,鎖著人犯的鎖鏈一陣響動,打斷兩人。

 “你們,那一夜,你們在整個翡翠城面前……”

 滿臉髒汙的洛桑二世艱難擰起頭顱,咬牙切齒,又難以置信:

 “演了一場戲?”

 泰爾斯和希萊都沉默下來,他們對視一眼。

 “你可以這麽說吧。”

 泰爾斯歎了口氣:

 “本來為了更加可信,還想整點大場面的,比如希萊為了搶走你,不惜殺害我的衛士,乃至直接威脅我本人……”

 就連給D.D裝死用的紅色顏料都準備好了……

 希萊把玩著匕首,眯起眼睛,似乎很享受洛桑二世震驚又悔恨的表情:

 “錯誤引導。”

 泰爾斯歎了口氣:

 “但是一來麽,我的手下們可能不是那麽擅長裝死,二來,現場有你,有血族,可能還有不少暗中觀察的高手,一個人死沒死嘛怕是瞞不過去……”

 三來麽,那時候手裡的預算,嗯,恐怕還支撐不起“大場面”。

 得到答案,洛桑二世恍惚了片刻,後腦重新落回冰冷的石地上。

 “好了,說正事兒,”希萊把匕首插進一個新做的皮革鞘裡,“你那邊進展怎麽樣?”

 泰爾斯眯眼打量了洛桑二世一會兒。

 “很順利,”他緩緩道,同時觀察著俘虜的反應,“事實上,大部分事情都超乎預計地順利,上上下下的人也如預想般合作,尤其是……”

 “尤其是我兄弟?”

 泰爾斯話語一頓,他轉過頭,發現希萊說這話時表情冷漠,語氣平靜。

 他這才小心翼翼地點頭:

 “是的……以及費德裡科。”

 希萊毫不動容。

 泰爾斯繼續道:“在得知我被你逼到絕境之後,出於各種目的,他們都吐了不少東西出來,其中不乏關鍵的情報和籌——”

 “你臉上的傷,”希萊突然打斷他,“詹恩打的?”

 泰爾斯一頓,下意識地撇過頭:

 “沒關系,是我特意不躲的,小傷罷了——”

 “打得好,”希萊冷冷道,看也不看他,“活該。”

 泰爾斯頓時一怔,旋即滿面無奈。

 還真是謝謝你的關心和安慰呢。

 “為什麽。”

 被束縛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洛桑二世艱難開口:“為什麽?”

 這話問得沒頭沒尾,但泰爾斯知道他要問什麽。

 泰爾斯和希萊對視一眼,後者點了點頭。

 “因為我不得不。”

 泰爾斯也不管這地牢凹凸不平,又冷又潮,在俘虜面前就地岔腿一坐。

 “從我進翡翠城以來,人人尊稱殿下,處處禮遇甚隆,”王子想起這些日子的遭遇,不禁感慨,“選將會後猶有過之,如今我攝政空明宮,在此城一手遮天,廢立公爵也一言可決。”

 聽到這裡,希萊不屑哼笑,輕輕撥弄腰間的匕首。

 泰爾斯並不惱怒,倒是同樣笑了,無奈又可惜:

 “但翡翠城裡,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明白:泰爾斯王子,根本無關緊要。”

 洛桑二世向他看去。

 “只看表面的話,這場風暴的主角是詹恩和費德裡科。這兩個凱文迪爾,一個底蘊深厚手段老辣,一個以退為進暗藏機鋒,他們死死捏住了風暴兩端,翡翠城內外幾乎所有的資源勢力,權力籌碼。”

 泰爾斯認真地道:

 “沒錯,這些日子裡,翡翠城風風雨雨潮起潮落,無論是財政危機,治安事件,政治鬥爭,貿易困局,積年舊案,還是你按名單索命殺人造出來的‘大新聞’,說穿了,都不過是他們兩個人圍繞著南岸守護公爵的寶座,在隔空對弈,彼此攻訐而已。”

 王子輕哼一聲:

 “相較之下,我既手無寸鐵又根基薄弱,只能坐看他們你來我往,頂多算是個傳話的——哪怕我把他倆都關在我的監獄裡。”

 不,應該說,自從把他倆關起來之後,我在詹恩和費德之間來來回回,就更像是個傳話的了。

 想到這裡,泰爾斯無奈歎息。

 “喲,還挺有自知之明。”希萊哼聲道,也不知是讚許還是諷刺。

 大小姐走到泰爾斯身邊,習慣性地踢了他一腳。

 後者抿抿嘴,不情願地挪動屁股,讓出(被他用屁股和褲子擦乾淨的)位置,看著希萊提起裙子,施施然坐下。

 洛桑二世望著頭頂遮蔽月光的蓋板,雙目無神。

 但泰爾斯也不管俘虜如何,只是兀自繼續:

 “但如果往深了挖,就會發現,我有這樣的處境不足為奇。”

 “因為這場風暴,實質上是複興宮和空明宮,是永星城和翡翠城,乃至南岸領本地甚至終結海兩端不同勢力的博弈,”星湖公爵幽幽歎息,“而我,我最多是個牽線木偶,毫無自主權和話語權,唯一的作用,或者說,被賦予的唯一自由,就是在大戲落幕的時刻,走上搭好的舞台說幾句場面話,在詹恩和費德裡科兩人裡二選一。”

 臨機決斷。

 自由裁量。

 泰爾斯想起國王對他的這兩句承諾,不由搖了搖頭,更覺諷刺。

 “如果照這樣的棋路走下去,無論最後我選誰作公爵,無論是誰贏得棋局,都與我無關,”泰爾斯凝重道,“我發揮不了半分影響,遑論主導局勢,得到我想要的結果。”

 “這才是我地位崇高,卻在翡翠城步履維艱的根本原因——由始至終,權力都不站在我這一邊。更糟的是,無論詹恩,費德裡科,翡翠城,空明宮,各大勢力,乃至我手下都有人看穿了這一點,這讓他們越發肆無忌憚,對我視而不見。”

 泰爾斯想起這些日子在翡翠城的種種遭遇,從熱情到冷遇,從一呼百應到陽奉陰違,不由感慨萬分。

 “因此,為了扭轉局勢,我不能再按部就班,得要創造主動,搶奪籌碼,拿到可用的武器,”他的眼神堅定起來,“用一種更離經叛道但也更行之有效的方式,來提醒整個翡翠城:我,北極星,在某個節點上,比凱文迪爾的兩位候選者更加重要,更能主宰他們的利益和命運。”

 【泰爾斯,你雖立足大地,可抬頭就是星辰,待到日落入夜,伸手以探,未必不能及。】

 【為此,你要抓緊手中的權勢,在必要時使用它,以期擴張它……】

 泰爾斯搖搖頭,甩掉科特琳娜·科裡昂信件裡的字句。

 “為此,我不得不先退讓一步,犧牲一點小小的形象,營造出跌了一大跤的狼狽樣子,以讓所有人都看見我的存在——一個被翡翠城逼上絕路,因此既有理由,也有決心,置翡翠城於萬劫不複的未來國王。”

 泰爾斯幽幽道:

 “而非一個聽爸爸話出遊的乖兒子,循規蹈矩,為了萬全之計而處處掣肘,強龍難壓地頭蛇的過渡花瓶。”

 希萊坐在他旁邊摩挲手套,聞言頭也不抬:

 “錯誤引導,又一次。”

 躺在地上的洛桑二世眼神一凝,微微顫抖。

 “對希萊而言也是一樣。”

 泰爾斯看了一眼希萊:

 “之前,希萊只是公爵的妹妹,大家尊重她,同情她,可憐她……”

 凱文迪爾小姐不屑輕哼:

 “哦,真的?”

 泰爾斯咳嗽一聲:

 “可即便提議她暫攝城主之位,他們也只是把她當作傀儡和花瓶,打著的其實是自己的算盤。”

 泰爾斯轉過頭,看向洛桑二世:

 “直到那一夜,劫走你,擊敗我之後,她便不再是鳶尾花家族的富貴小姐,而是整座翡翠城裡,唯一膽敢公然反抗王子——或者說,反抗王權——的標杆,是風暴的參與者,是詹恩公爵的拯救者,且很有可能是翡翠城的救世主。”

 “或者毀滅者。”希萊面無表情地補充。

 泰爾斯挑挑眉毛:

 “以及一面旗幟,一面能讓心存不滿又無膽反抗的南岸人,躲在下面的替罪旗幟。”

 “你說替死鬼,”希萊冷笑道,“以及箭靶。”

 你就這麽喜歡拆我的台?

 泰爾斯把這句話藏在心裡,轉移話題:

 “話說回來,希萊,我猜應該也有不少人想方設法去找你吧?無論是勸阻的,還是投誠的……”

 “你想知道?”

 “可以嗎?”

 “不可以。”

 吃了癟的泰爾斯訕訕回頭。

 “你們欺騙了整座城……讓他們害怕,然後呢?”洛桑二世掙扎著開口,“你打算拿沉淪的翡翠城,怎麽辦?”

 “不怎麽辦。”

 泰爾斯果斷開口。

 “風向已經變了,焦頭爛額走投無路的我,就以希萊橫插一腳、局勢失控為由,從詹恩和費德裡科開始,威逼利誘挑撥拉攏,從他們那裡奪來不止一把趁手的武器——財稅,外交,軍事,治安……諷刺的是,這本就是他們用來掣肘我,威脅彼此的籌碼。”

 泰爾斯譏諷一笑:

 “然後,我找到攪弄風雨的各大勢力:渾水摸魚的政治野心家,封閉保守的本地權貴,乃至見風使舵的翡翠城官僚,投機倒把的商團公會,隨波逐流的街頭幫派,亮出我搶來的武器和籌碼,故技重施,辨明他們的立場,摳出他們的底牌……”

 他回想著在空明宮接見過的,形形色色的人:

 “於是一個接一個,我從高到低,層層向下,來回重複,根據對象的不同,或顧全大局展現寬容,或惱羞成怒魚死網破,把從上一層那裡得到的新籌碼——大部分是模棱兩可的秘密和承諾——利用信息差和權力差,放到下一層,轉化為真正可用的資源和實在的權柄。”

 泰爾斯眯起眼睛:

 “以在最大程度上凝聚共識,消弭衝突和反對,換取妥協和配合。”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雙手向後撐地,姿態不雅地散坐在地:

 “於是最後,看似沉淪不起,實則只是以假死威脅我的翡翠城,就在我既不選詹恩也不選費德裡科,既不站鳶尾花也不求王室中央出手的前提下,就此復活,重新運轉起來了。”

 泰爾斯的眼裡光芒閃爍。

 如此,他才算真正入局。

 真正擁有了——下棋的資格。

 啪,啪,啪,啪……

 沉悶又死板的掌聲響起,打斷了泰爾斯的思緒。

 “呀,”只見希萊面色冷漠,語氣僵硬,兩隻手掌機械地相碰,“好棒棒啊。”

 呃……

 回過神來的泰爾斯尷尬地低咳:

 “那個,其實不用鼓掌的……”

 “沒人捧場的話,”希萊繼續鼓掌,面無表情,“一個人多尷尬。”

 其實嘛,現在也很尷尬。

 泰爾斯連忙高升咳嗽,打斷掌聲。

 “總之,我和希萊,一明一暗,就像一枚硬幣的正反兩面,”他轉向怔怔出神的洛桑二世,“讓本已經脫韁失控的翡翠城,在同樣的——對手們用以反對我、鉗製我的——驚疑和焦慮中,重新回到正常的軌道。”

 話音落下,沒有回應,地牢裡無比安靜。

 殺手本人只是雙目無神,不言不語,宛如一具死透了的屍體。

 “嘖,瞧把你得意的,泰爾斯大殿下,”半晌後,希萊這才不屑開口,“事情就那麽順利?沒出什麽意外?”

 泰爾斯挑挑眉毛。

 那是……

 但他心中一頓。

 “事實上……”

 泰爾斯猶豫著開口:

 “跟其中一些人談判的時候,我總感覺不太對……”

 希萊扭過頭:

 “嗯?”

 泰爾斯越想越不對,一五一十地講述了與幾個不同勢力的代表談判,來回拉鋸的過程。

 “她們看穿了。”聽完之後,希萊篤定道。

 泰爾斯一愣:

 “什麽?誰?看穿?”

 “還能有誰?卡拉比揚的那對惡魔雙胞胎!”

 泰爾斯蹙起眉頭。

 只聽希萊不屑地道:

 “我可太了解那一對賤人了,你以為她們會在毫無利益,只有一堆未兌現的空口白話的情況下,給你泄露情報,還對你投誠示好,許下承諾?”

 泰爾斯眼皮一跳:

 “呃……”

 “就因為你舌燦蓮花,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她們……她們也沒有投誠,頂多只是待價而……”

 “還突然發了瘋似地說要嫁給你?就在你戳穿她們是幕後黑手的時刻?你,泰爾斯王子究竟是哪一點被她們看上了?是有錢還是有權,還是注定要早死啊?”

 泰爾斯不說話了。

 希萊包住膝蓋,冷哼道:

 “她們人雖惡毒,可從不遲鈍,在你說出‘我讓步得夠多了’的那句話時,她們就看穿,或者至少開始懷疑:你在我手上吃癟,是刻意安排的。她們可能猜到你已經漸漸從花瓶跳出,開始掌握棋局的主動了。”

 泰爾斯不禁皺眉:

 “她們……這麽厲害?”

 “是你太嫩了!”

 “那,她們為什麽不拆穿我?反而要配合我演戲……”

 “拆穿你有什麽好處?讓你真的惱羞成怒,跟她們掀桌子?”

 “那為什麽不把話說開,直接跟我合作?”

 “求著你合作有什麽好處?相反,她們只有裝聾作啞,拿捏起架子,一副不情不願勉勉強強的樣子,”希萊冷口冷面,語氣鄙夷,“這樣,跟你這個大傻子講條件時才能佔便宜——就好像你欠了她們人情一樣!”

 泰爾斯愣在原地,無言以對。

 “還有那個剃頭的老頭也是,”希萊臉色凝重,“在你留下他的情報本子,卻拒絕他的幫助,甚至不讓他來屍鬼坑道裡找我時,他大概就發覺了些許端倪。”

 她輕瞥而來,眼神如刀,割開泰爾斯的防禦:

 “否則你還真以為,在翡翠城混了幾十年,精明老辣如他,敢在你這樣的權勢人物面前掏心掏肺,真情流露說實話?”

 泰爾斯木然無語。

 好吧。

 也許……

 “你說,之前那些人,”王子想通了什麽,艱難地道,“哈沙,篤蘇安,乃至邁拉霍維奇和塞舌爾這些本地官吏們……有多少人看出來了?”

 希萊默默地注視著他。

 “那個塞舌爾騎士,按照你的說法,他搞砸了那場逮捕,責任不小,應該著急要找到我和卡西恩,扳回一城才對,”大小姐無奈道,“但是一樣,你跟他說了什麽‘不用找了’、‘政治沒有捷徑’,然後他就真的聽話不找了?放棄了?沒有再派翡翠軍團去追查?在你,至少在整座翡翠城面前做做樣子?”

 泰爾斯皺起眉頭,思考了一下:

 “沒……沒有,好像沒有。”

 塞舌爾騎士一反常態,還挺……聽話的?

 等等,那就是說……

 “還有那位大審判官的接任者,伊博寧審判官,你說你謊稱王國之怒要來的時候,每次都是他搶先一步,說出了你沒說出口的話?”

 泰爾斯木然扭頭:

 “啊……嗯啊。”

 聽到這裡,希萊幽幽地望著他,許久之後,方才長歎一口氣。

 “我懂了。你見過的人裡,看穿‘錯誤引導’的,想必不少了。”

 泰爾斯一驚:

 “什麽?那他們為什麽還……”

 “因為他們足夠聰明,聰明到知道不能戳穿你。”

 希萊捧著臉,無奈搖頭,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樣子:

 “因為他們看到的不只是利益和演戲,還看到了你這麽做所顯示的決心——不甘受製於人,不甘給兩位鳶尾花當配角的決心。”

 泰爾斯略顯驚訝,眨了眨眼睛。

 “若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人要跟你唱反調,”希萊不屑地輕哼:“那也許,就該是他們自己站出來,正面承受你的決心了。”

 泰爾斯愣住了。

 什麽意思?

 所有人都知道。

 所有人都故作不知。

 所有人都……

 “哼。”

 想通了什麽之後,他幽幽開口,話裡多了幾絲埋怨:

 “南岸人。”

 就在此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悲涼的笑聲響起,兩人齊齊轉移目光,看向地上的俘虜。

 “來來去去,顛三倒四……”

 洛桑二世閉上眼睛:

 “這就是政治,這就是……命運。”

 泰爾斯和希萊對視一眼。

 很好。

 終於。

 講了那麽多話,剖析了這麽久的局勢。

 終於,這個油鹽不進的不世高手,主動開口了。

 現在,要怎麽讓他習慣開口,合作溝通,並最終交待出我們想要的內容?

 泰爾斯對凱文迪爾家的姑娘點點頭,後者咳嗽一聲:

 “對了,這法子是誰教你的?你的謀士?”

 “是啊,我的謀士教的,他叫佚名。”

 這次,希萊真真切切地皺起眉頭,疑惑不解:

 “誰?”

 “你沒聽過嗎?”泰爾斯眉飛色舞,“南岸傳說文學的瑰寶,《翡翠謎城錄》的作者——佚名啊!”

 希萊緊皺眉頭。

 “好了,不開玩笑了。”

 泰爾斯咳嗽一聲:

 “但是我說的那本書是真存在的,還是外交大臣遞給我的……”

 歷史上,‘八指’國王賀拉斯和時任鳶尾花公爵科克,雙方關系惡劣,也曾劍拔弩張厲兵秣馬,眼看永星城和翡翠城開戰不可避免。

 但國王和公爵,這對從十歲起就看彼此不順眼,成年後更是不共戴天的死敵,卻在故事書裡,因為海曼王子和雷吉娜小姐的機智計謀,見了一面就幡然醒悟,化敵為友重歸於好,讓動員起來的戰爭機械生生停下,讓幾十萬人原路回家。

 你信嗎?

 泰爾斯輕哼一聲。

 他心底裡的聲音則不屑地道:可能嗎?

 故事畢竟只是故事。

 但是,但是如果《翡翠謎城錄》的傳奇故事乃有跡可循,而非空穴來風……

 如果傳說中的王子和公爵小姐真的在其中起到了作用,以致青史留名……

 那最有可能的解釋是……

 泰爾斯目光銳利:

 早在國王和公爵這對死敵互相體諒之前,海曼和雷吉娜就提前行動,來回奔走,縱橫捭闔,搞定了翡翠城內外的各方勢力和團體,達成一致,統一立場。

 這樣,才能在最後勸諫君主的時候一錘定音,阻止戰禍。

 至於賀拉斯一世和科克公爵,他們之所以同意退兵,化乾戈為玉帛,也許不是因為後人美化矯飾的良心和親情,睿智和英明,而僅僅是因為——迫不得已。

 因為他們真正看到了:在這對兒女的行動背後所展現的,國內各方力量的態度和立場。

 在敵我雙方都沒有人想打仗的情況下,如果他們身為主君還硬要下令,非要為了一己之私,以一己之力推動戰爭不可,那既不會得到支持,也不會賺到利益,只會陷進內外交困,失道寡助的泥潭。

 同樣,數百年後的如今,只要泰爾斯他們搞定了驅動翡翠城前進的各大勢力,厘清他們的態度立場,為我所用……

 那就算不和兩位鳶尾花直接達成協議,不在空明宮和複興宮之間選邊站隊,也能消弭風暴。

 還避免惹上一身屎。

 泰爾斯感慨著總結道:

 “歷史上,執政者解決危機的方式方法大抵如此:展示壞與更壞的未來,說服原本利益衝突、互不相讓的各方勢力和階層團體接受提議,為避免更大的損失,分別作出妥協、退讓和犧牲,再拿各方退讓出來的這部分利益,去填補造成危機的漏洞。”

 以重新達成平衡。

 “翡翠謎城……那麽現在,翡翠城不謎了,可算安穩了,我哥哥也沒法再掣肘你了,”希萊眼神一厲,“那你答應我的事呢?”

 原本笑容滿面的泰爾斯表情一沉。

 而希萊的目光無比鋒利,虎視眈眈。

 “我知道。”

 他認真地回望希萊:

 “我會做到的。”

 希萊沒有說話,只是同樣盯了他很久,這才輕哼一聲,移走視線。

 “那就好。”

 泰爾斯咬了咬牙齒。

 地牢裡安靜下來。

 希萊看著眼前一動不動的殺手,突然開口:“他們喜歡彼此嗎?”

 泰爾斯一怔:

 “什麽?”

 希萊幽幽歎息:

 “你說,‘南方人’海曼和雷吉娜小姐,當他們成婚的時候,是真的喜歡對方嗎?”

 她扭頭看向泰爾斯,目光清澈:

 “還是為了大局,不得不爾?”

 這個問題把泰爾斯難倒了。

 “我不知道。”他低下頭,望著地牢裡潮濕的地面。

 希萊毫不意外地輕哼一聲。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

 “拜托,他們是好幾百年前的人了,”泰爾斯望著地牢裡的一片黑暗,沉聲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是麽。”

 希萊看向另一個方向。

 “那我猜,他們自己在那個時候……”

 希萊輕挽嘴角:

 “也不知道吧。”

 泰爾斯聞言,先是沉默,隨後輕笑一聲。

 “也許吧。”

 沉默持續了好一陣,終於,希萊按耐不住,她深吸一口氣。

 “現在,殺手,”大小姐站起身來,叉起雙手,伸了伸手臂,“我們在這兒給你絮絮叨叨了一大堆,你自己是什麽處境也該清楚了,你就沒點觸動,沒點表示?”

 洛桑二世面無表情,紋絲不動。

 泰爾斯也不得不跟著站起身來,皺起眉頭:

 “我們隻想知道:你對費德裡科,對當年倫斯特公爵遇刺的舊案,了解多少?”

 洛桑二世依舊不言不語,就像一尊石像。

 希萊有些不耐煩:

 “還是說,你想要以另一種方式打開心扉,說說心裡話?”

 聽見“打開心扉”,泰爾斯突然感覺不妙。

 只見希萊冷笑道:

 “也許,見見你上次的老朋友?他叫什麽?華金?”

 唰啦!

 這個名字的效果立竿見影,地上的石像突然活了過來,身上鎖鏈在掙扎下不住抖動。

 “你會下地獄的,”洛桑二世死命扭著頭,咬牙切齒,恨意深重,“怪物!”

 泰爾斯心中一沉。

 “那也是在你之後了,”眼見威脅有效,希萊露出滿意的微笑,活動著手指,“軟的不吃,看來你是真想念老朋友了……”

 洛桑二世瞪紅了眼睛,下意識想要離眼前的姑娘遠一點。

 好像那不是個少女,而是什麽洪水猛獸。

 “放心,五分鍾就好,我保證你會把你媽媽的情夫有幾個這種事都一五一十地抖摟出來……”

 就在此時,泰爾斯一把按住希萊的手腕:

 “希萊。”

 大小姐疑惑回頭:

 “怎麽?”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拜托,別是它,”他認真又嚴肅,“別是魂骨。”

 聽見這個名字,希萊面色一沉。

 “魂骨是它的代號,”大小姐不慌不忙,“我一般叫它雅克。”

 泰爾斯松開她的手,緩慢,但是堅定地搖了搖頭:

 “別是雅克。”

 希萊輕哼一聲,轉向渾身顫抖的俘虜:

 “如果你不敢看,大可以先出去……”

 “出去看看斯裡曼尼怎麽樣了嗎?”

 希萊動作一頓。

 她回過頭,直視泰爾斯。

 “好吧,我知道你這人迂腐又心軟,”她神情無奈,語氣稍軟,“但這家夥,這收錢殺人的混蛋又不是什麽好人,血債累累,死了都活該……”

 “這跟他是什麽人無關。”

 泰爾斯搖了搖頭:

 “隻跟我們是什麽人有關。”

 地上的洛桑二世睜著眼睛,原本死死盯著希萊,又在此時看向泰爾斯。

 希萊的笑容消失了。

 “泰爾斯先生,泰爾斯老師,泰爾斯大好人,”她譏諷道,“如果你這麽喜歡誨人不倦,喜歡在我的地盤上教我做事,連怎麽審問都要……”

 “拜托,希萊,”這次輪到泰爾斯語氣軟化,近乎請求,“看在,看在我把匕首借給你的份上。”

 希萊話語一滯。

 她看著神情懇切的泰爾斯,不屑地輕哼一聲。

 “行啊,”希萊摸了摸腰間的匕首,眼珠一轉,“那,匕首送我?”

 泰爾斯眼神一動:

 “什麽?”

 “匕首送我,我們就按照你的方法——不管那有多迂腐——來,怎麽樣?”

 泰爾斯詫異地回望她。

 他看著對方腰間的JC,嘴唇翕動,最終歎了口氣:

 “拜托,希萊。”

 “噢,不舍得?”

 “我可以給你其他的東西,只要是星湖堡有的……但這把匕首,是一個很重要的朋友送給我的,它救過我的命……”

 但希萊舉起了手指。

 “不不不,這跟送你匕首的是什麽人無關……”

 她眯起眼睛:

 “隻跟你是什麽人有關。”

 泰爾斯頓時一噎。

 “嗯?沒話說了吧?”

 希萊露出勝利又得意,還帶著幾絲鄙夷的微笑。

 她轉過身,拉了拉手套:

 “那你先出去吧,我這一會兒就完事兒……”

 泰爾斯怔怔地看著希萊一步一步,接近不住顫抖和咒罵的殺手。

 他看著對方腰間的匕首,閉上眼,咽了咽喉嚨。

 “匕首,那把匕首我不能送你。”

 “哼。”

 “但我可以長借給你,多久都行。”

 “我就知——什麽?”

 希萊一驚回頭。

 泰爾斯籲出一口氣,堅定點頭:

 “等你什麽時候玩厭了,再還給我——只要你把它保管好。”

 希萊愣住了。

 她花了幾秒鍾理解這句話的意義,難以置信地摸上匕首,看了看泰爾斯,再看向地上的俘虜。

 “你……就為這個人渣?”

 泰爾斯搖搖頭:

 “我說了,這跟他是不是人渣無關,隻跟我們是……”

 “哦,得了吧!”

 不知為何,希萊相當不滿,甩手打斷他:

 “少教我做人了!”

 “我沒有……呃,對不起……”

 但希萊似乎還是氣呼呼的,她一把抽出帶鞘的匕首,死死盯了好一會兒。

 “我記得,這玩意兒你從不離身。”

 “是的。”泰爾斯小心翼翼地回答。

 “遇到危險,你第一時間去摸它。”

 “是的。”

 “那這就把它給我了?玩兒多久都行?”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呃,是的?”

 希萊突然噗嗤一笑,晃動著匕首,毫不在意:

 “哼,那我猜,送你匕首的那個朋友,也沒那麽重要嘛。”

 這句話挑起了泰爾斯的回憶和心事。

 他幽幽望著JC匕首,想起曾經的過去,長歎一聲:

 “恰恰相反,她很重要。”

 希萊聞言,表情一變。

 泰爾斯表情悵惘:

 “但我想,她會理解的。”

 想起過往那個人的樣子,王子不知不覺勾起嘴角。

 她能理解自己搏命搶救乞兒的舉動,甚至不惜冒險,出手相助……

 也就能理解自己現在的選擇。

 希萊看著手裡的匕首,面無表情地沉默了一會兒,轉過身去。

 “那當然咯……”

 下一秒,大小姐猛地轉身揮臂,把匕首砸向泰爾斯!

 “她當然理解啦!!!”

 咻!

 破空聲響,泰爾斯大吃一驚!

 幸好,獄河之罪感應到什麽,適時發動,讓他在千鈞一發之際伸手,精準地接住了飛來的JC匕首——幸好,是帶鞘的。

 但被嚇了一大跳的泰爾斯還沒回過神來,他舉著好不容易接住的匕首,感受著被震麻的手臂,震驚抬頭:

 “為什——”

 “拿走!”

 只見希萊一臉慍怒,咬牙切齒:“拿回去。”

 泰爾斯愣住了,他舉起匕首:

 “可你不是要借——”

 可迎接他的是一通破口大罵:

 “誰tm稀罕你的臭匕首了!”

 泰爾斯下意識地抱頭退後,頗有些委屈。

 為什麽啊?

 希萊深吸一口氣,胸膛起伏,依舊慍怒地盯著他。

 泰爾斯小心地開口:“那……”

 “還愣著幹什麽!”

 大小姐雙手一叉腰,暴躁地打斷他,朝俘虜的方向一指:

 “你不是要溫柔又和藹地審問他嗎,去啊!少tm浪費老娘的時間!”

 泰爾斯被嚇得不明所以,雙手捧著匕首,送也不是,藏也不是:

 “我不是……我只是,我只是想如果你不喜歡這匕首……”

 就在此時,地上的俘虜長聲歎息。

 “行行好,殿下,住嘴吧,”洛桑二世閉上眼睛,一副無奈又痛苦的樣子,“你每開一次口,只會讓事情更糟。”

 泰爾斯一愣。

 關你什麽事兒啊?

 但他從善如流,連忙閉嘴。

 倒是希萊柳眉倒豎:

 “關你什麽事兒啊,俘虜!”

 洛桑二世輕哼一聲,並不答話。

 泰爾斯藏好匕首,幫腔道:

 “對,對啊!這又關你什麽——”

 希萊猛地扭頭,把泰爾斯的話瞪死在嘴裡。

 “那個……那我就去……”

 泰爾斯討好地笑笑,指了指俘虜,躡手躡腳地繞開怒火未熄的大小姐,靠向殺手。

 “你會被吃掉的。”

 但還未等他清嗓子開口,洛桑二世就先發聲了。

 泰爾斯一怔:

 “什麽?”

 只見洛桑二世睜開死寂的雙眼,幽幽望向他:

 “無論是被她,還是被其他人。”

 她……

 泰爾斯咽了咽喉嚨,側了側身子,偷偷瞥向莫名其妙變得氣呼呼的希萊。

 但這細微的動作被捕捉到了。

 “怎麽了?接著審問啊?老娘又不吃你!”

 泰爾斯一驚之下重新回頭,看向俘虜。

 “除非……”

 重傷的洛桑二世孤獨地躺在地牢裡,眼中情緒複雜:

 “除非,殿下,除非你學會,讓自己心裡的仁慈和冷血,善良與殘酷,和平共處。”

 就像……曾經的那位殿下一樣。

 泰爾斯聞言沉思。

 “而如果你尚存一絲仁慈,泰爾斯殿下,那就請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殺手緩緩閉眼,把痛苦和絕望關進深不見底的黑暗裡:

 “痛快些,了結我吧。”

 望著對方的表情,泰爾斯感覺到了什麽。

 “好吧, 我直說了,洛桑二世,不管這是不是你的名字。”

 在希萊不屑的目光下,他皺起眉頭,在洛桑二世面前坐下來。

 “我之所以現在來找你,而不是把你扔給我手下某些文明禮貌的家夥嚴刑拷打,是因為……”

 泰爾斯頓了一下。

 “盡管你罪孽深重,血債累累,但是很奇怪,某位我最喜歡的親衛隊長似乎認為……”

 他眯起眼睛,靠近俘虜:

 “你這人,還不是無可救藥。”

 無可救藥……

 洛桑二世睜開眼睛,盯著一臉認真的泰爾斯。

 下一秒,他發出他這輩子最大,最長,也是最為諷刺的笑聲。(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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