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和女人,接吻起來好像也差不多。
這是楚雲涵唯一的想法。他斜靠在皮沙發上,對著落地窗外的陌生景緻發呆。這是盛五在K城的住處,小別墅獨門獨院清淨得很。盛五答應他,再過一周,他將手底下的事情交代好,就帶著他回J城。那是盛家的地盤,去了那兒就可以徹底自由了。
他去J城的次數不多,腦海裡只留下了空氣品質不太好,有些乾燥,吃的東西口味略重,姑娘挺漂亮,這些零散的印象。
如果今後的日子都要留在那兒……想到這一點他有些煩躁,手裡的遙控器不停換著頻道,卻也不知道要看什麼,最後還是丟在一邊。打電話聯繫了嘉蕙,聽說母親已經被接回了周家,心里松了一口氣。外公雖然已經從政界退了下來,人脈和威嚴還在,母親在周家總比在楚奕辰手上讓他安心得多。
“雲涵哥,你和奕辰哥哥到底怎麼回事,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我和他……吵了一架,鬧僵了,所以想出去走走。別找我,等我想通了,自然會回來的。”他實在沒什麼臉面說自己做圈套騙楚奕辰的事,只能含糊其辭。“幫我照顧好我媽,有空多陪陪她,提醒她按時服藥。跟她說我忙,暫時回不去。”
“好啦,知道了。”嘉蕙有些難過,“姑姑這邊你不用擔心。倒是你和奕辰哥,你們就不能好好談一談嗎?各讓一步也好啊。你們小時候那麼要好,怎麼現在搞成這樣了?”
楚雲涵沒辦法回答。或許人生就是如此,一步錯,步步錯,感情一旦產生了裂隙,便再難以彌合。掛掉電話,他仰面倒在床上,煩躁地拉過枕頭蓋住腦袋。
破裂就破裂了,反正楚奕辰也不把自己放在眼裡。什麼一無所有的活,切,他偏不順了那人的心。
這幾天盛五是真忙,早出晚歸。知道他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倒也沒有急著動手,只是每天晚上睡在他身邊,偶爾摟摟抱抱親親。楚雲涵從前都是這麼抱姑娘的,這會兒總覺得自己變成了個姑娘,哪兒都不對勁。卻又只能強迫自己適應。聽說楚家那邊沒什麼找人的動靜,不由在心裡暗罵,楚奕辰這傢伙,恐怕巴不得我滾遠點吧。
一連過了四天安穩日子,中午盛銘打電話過來,說等會兒來接他一起去吃晚飯。楚雲涵在房子裡待得發悶,自然同意。門打開的時候他正在客廳,“我換好衣服了,晚上去哪兒……”還未說完,就被沖進來的幾個精壯男人按住,生拖硬拽地塞進了一輛賓士。
“誰派你們來的?盛銘在哪兒?”後座上被兩人夾在中間的楚雲涵十分不安。
無人回應。
他再問:“你們要帶我去哪兒?”
依舊無人回應。
無論這些人是誰的人,用這種方式來接他,必然沒有什麼好意。楚雲涵把心一橫,忽然伸手想奪身邊男人腰間的槍,卻被另一人用槍抵住了後背。此時,前座上的人冷冰冰地開口:“我們只是奉命行事,不想傷人,還請雲少請不要為難我們。”
楚雲涵知道逃不掉,勉強坐回原位,心裡七上八下。等看見路旁熟悉的景緻和越來越近的中式建築,他絕望地垂下了頭。和他一起被送回來的還有白曉,大約是吃了些苦頭,渾身都是傷。
來門口迎接他們的黑羽躬身道:“雲少,少爺和客人在裡面等您。”說完,又低聲補了一句,“少爺說,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請您自己掂量。”
楚雲涵苦笑了一下。他本以為盛家勢力龐大,即便楚奕辰查到他的行踪,在盛家的保護下也不能拿他怎麼樣,又或者雙方周旋盤桓一番,讓他可以有機會脫身。誰料楚奕辰竟然有這樣的本事,短短幾天之內讓盛家主動送貨上門。
腿像灌了鉛一般沉重,他邁進正廳,環顧了一圈,視線落在站著的盛銘身上,盛銘此刻也緊緊盯著他,兩人目光相交,從彼此的眼中都讀到了不甘和落寞。盛五對他求而不得多年,如今以為可以一償夙願,誰知道卻無力將他留在身邊,萬分鬱悶。而他則是將盛五當做救命稻草,偏偏這稻草一扯就斷了,終歸還是被抓回了牢籠裡,心裡懊惱。這來來去去的目光交纏倒頗像是一對怨侶。
“楚雲涵。”一個聲音響起來,打斷了兩人的無聲交流。楚雲涵的視線循聲而去,與坐在紅木太師椅上的男人相碰,打了一個寒顫。楚奕辰的眼裡彷彿蓄著一場將至的暴風雪,只是對視,就讓人禁不住感覺到難以抵擋的透骨森冷。
這一回,恐怕是真的要掛。
楚雲涵見他這種神色,在心里哀嘆一聲。
正廳裡坐著的除了楚奕辰,還有兩個人。一個頭髮略有些花白,蓄著鬍子,大約六十歲上下。還有一個年輕很輕,只有二十來歲,戴著一副金絲邊的眼鏡,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此時只見他起身,向著自己走過來,主動伸出手道:“這位想必就是雲涵了。我是沈墨,幸會。”
楚雲涵沒見過這人,有些迷茫地握了手。
“頭傷著了?”年輕男子看著他額頭上的淤青問。
“磕了一下,不嚴重。”
“那就好。”他微笑起來。這人長得白淨俊逸,笑起來彷彿有一種春風拂面的感覺,讓人覺得很舒服。只見他轉身道:“盛叔、奕辰,既然人平安回來了,這件事也算是告一段落,接下來大家都心平氣和的坐下來談一談,由我做個中人,不知道二位覺得如何?”
楚雲涵有些吃驚。一個年輕人,張口便要做盛家和楚家的調解人,而且像是篤定了能讓兩方信服,這份從容自信源自何處?而且他站著,楚奕辰和盛維雍竟也都站了起來,可見此人的身份非同一般。
“小三爺來做中人,奕辰自然沒有意見。”男人緩緩開口。
“盛某自然也沒有意見。犬子惹出來的禍驚動了沈老,勞煩了小三爺,實在是讓我汗顏。該怎麼罰,該怎麼賠禮,盛某絕無二話。”盛維雍態度十分配合。
“盛叔,這件事確實是五哥有錯在先。就算是有什麼小過節,也不至於攔路把人綁走,還弄傷了。將心比心,若是有人這麼對盛家兄弟,你定然也不會甘休,所以也怪不得奕辰生氣,點了你們的貨倉,你說是麼?”
楚雲涵一怔。楚奕辰這傢伙竟然放火燒了顧家的貨倉?
“小三爺說得是。”盛維雍正色道,“我平日里疏於管教,這小子無法無天慣了,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真是給我丟人。”說罷向身後怒喝一聲,“小畜生,還不給我滾過來,好好向人家道歉!”
盛銘皺了皺眉,緩步走到楚雲涵面前,神色有些歉疚:“我是該要和你說聲抱歉的。這一回,是我考慮不周。”他頓了頓,說,“你什麼都不必說,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認。對不起。”
話裡有話,字中藏心。
楚雲涵明白。盛五所說的“考慮不周”,是指沒有及時帶他離開,而那句“什麼都不必說”是要讓他三緘其口,由自己擔了這件事。就好像真的只是盛家老五膽大包天,見色起意,擄走了楚家大少爺。
而事實明明並非如此。他只是他求助的物件,一個路過的吟遊詩人。即便他趁火打劫向他提出了要求,那也是一場公平的交易,沒有什麼可指摘的地方。盛五目光裡的溫柔讓他心中愧疚,想要開口,余光瞥見楚奕辰的神色,心頭顫了一下。
那眼神是在告誡他,閉嘴。
說出實情會怎樣?他要如何解釋自己被關禁閉?參與灰狼叛亂的事情被牽扯出來,對他自己、對楚家都沒有半分好處。更何況,楚奕辰還一把火燒了盛家的貨倉。那人動手起來不留餘地,估計盛家損失慘重。盛維雍以為是兒子犯錯掠走了他,才不計較。如果此時說出是自己求盛五幫忙的,盛家必然不會甘休,只會激化矛盾。事已至此,盛家不可能收留他,說與不說都沒有了意義。
楚雲涵的唇動了動,最終卻什麼都沒有說,望著盛五的目光中都是感激,輕輕“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沈墨輕咳一聲,再度開口:“奕辰,盛叔和五哥都道了歉,你這邊也消消火。你們兩家是老爺子的左膀右臂,鬧大了誰都不好看,他面子上也無光。這回派我來,就是為了緩和一下矛盾,希望你們都看在他老人家的面子上,各退一步。人嘛,安全回來就好了,貨嘛,燒了就燒了,就當是不打不相識,彼此也該清楚對方的底線。今後兩家還有合作的時候,千萬不要為此傷了和氣。這事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好嗎?”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不偏不倚,還抬出了沈老爺子壓陣。楚奕辰率先向著盛維雍道:“盛總,燒貨倉這事是我一時氣急,希望您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至於損失,我可以照價賠償。”
“不必了。”盛維雍擺手,一派大將風度,“就像小三爺說的,燒了就燒了吧。橫豎這件事是盛銘的過錯,還望楚總包涵。”
握手言和,皆大歡喜。這齣大戲算是唱完了。
楚雲涵站在當中,忽然感覺到一陣空虛。這些人,都像是虛幻的背景,和他之間沒有真實的聯繫。而他就如一粒微塵,漂浮在這蒼涼的塵世,沒有歸處。
楚奕辰將盛家的人和沈墨送走,抬眼看著他,沉默了片刻,吩咐保鏢說:“把他帶到我房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