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門之隔,兩相無眠。
門外的人忐忑不安地等待著,門內的人則靠在床頭安靜地望著窗外夜空中高懸的勾月。
直到天空泛起了魚肚白,楚奕辰才開口:“讓他進來。”
楚雲涵聽到杜川的話,三步並作兩步躥進了房間,看見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又拘謹了起來,小心翼翼地問:“你……休息好了嗎?”他一夜沒睡,加上流淚,眼睛又紅又腫,像只可憐巴巴的兔子。
杜川和白曉都退了出去,房間裡只剩兩個人。
男人看了他一眼,說:“坐。”
他在鄰近的沙發上坐下來,視線停在楚奕辰身上,又想起昨晚的那一幕,彷彿能透過睡衣看見下面的那些可怕疤痕,心顫了顫,眼尾又紅了起來。瞥見對方陰沉的臉色,幡然醒悟過來,急匆匆地低頭管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說:“眼睛裡好像進東西了……”
楚奕辰靜默了一會兒,說:“我不讓你看見這些傷,只是覺得沒有必要。我清楚你是什麼樣的人,也清楚自己可能會面臨什麼樣的情況。我放下了家主的責任去救你,是我的一意孤行,後果也該由我自己來承擔,與你沒有關係。”他頓了頓,繼續道,“我強迫你屈從,是看見盛五留在你身上的痕跡時沒控制住情緒。那是我對你單方面的執念,藉由家主的身份企圖將你變成我的私有物,逼得你差點輕生,這些過失今後我會盡力彌補。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保持陌生人的遊戲關係。如果你膩了,我們可以結束契約,我也可以給你介紹別的dom。”
楚雲涵萬萬沒想到對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整個人都呆住了。“與我……沒關係?”他喃喃地重複著,臉上露出一層苦澀的哀傷,“如果不是我,你根本就不會弄成這樣,如果不是我……”
“所以呢?”楚奕辰硬生生將他的話打斷,一雙黑色的眸子淡淡盯著他,說,“除了內疚,你還打算做什麼?你能為我做什麼?我要的你給不起,而我唯一不想要的,就是你的憐憫。”他還說了一句,聲音很輕,像煙一樣出口就散了。
楚雲涵卻聽見了,那個人說的是——“我寧願是恨,也不要憐憫。”他怔楞地僵在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乾澀而漫長的沉默在房內蔓延,兩人之間彷彿生出了一道深深的鴻溝,彼此站在對立的兩岸,兩兩相望,卻難以靠近半分。
“出去吧,你該去上班了。”男人的聲音裡有說不出的疲憊,站起身,朝書桌走去。
目光的交錯中斷了,楚雲涵忽然從內心深處湧起一種莫名的恐慌,整顆心空蕩蕩的,有如被人一把推下了那道天塹,不斷地翻滾墜落,就快要粉身碎骨。而眼前的這個人,彷彿離他越來越遠,快要消失不見。
他猛地起身,快步走過去,雙手緊緊抱住了那個背影。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但他知道,此時此刻,自己想這麼做。只有這麼做才可以驅逐那些惶恐和不安,只有這麼做才能抓住眼前的這個人。這種想法如此強烈,讓他用力到微微發顫,與懷裡的人緊緊地貼合在一起。
被忽然抱住的楚奕辰僵住了,手裡的文件落在了桌子上。
手在顫,心也在顫,身體彷彿都快要緊張得失去控制。楚雲涵低垂著眼睫,將腦袋抵在楚奕辰後頸窩處,用染了哭腔的聲音說:“我給……什麼都給你……別把我推開……”
一向清冷的男人此刻眼底有了難以自控的微紅,壓按在桌上的手掌骨突起,指尖泛白。他極力克制著聲音的起伏,說:“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知道。”楚雲涵的聲音在發抖,“不是憐憫,只是後悔……後悔自己做了這種事,後悔自己太蠢,什麼都不知道,後悔讓你受了那麼多傷……看見那些傷疤的時候我……”他低垂著頭,說不下去了,心疼的感覺彷彿又湧了上來,像要將他撕裂一般,眼淚在楚奕辰的背上湮開一小團溫熱的水漬,哽咽道,“我昨天想了一晚上,我欠你的太多,已經還不清了。如果你要,我就把這顆心和命一道給你,這輩子……剩下的這些時間……我們就這樣糾纏下去。如果你不要……我也想陪著你……”
一顆心,一條命,一輩子。這是他要給他的東西。
楚奕辰怔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彷彿連呼吸都停滯了。
不敢動。像是一個忽然得到了新玩具的孩童,看著自己心心念念的東西,驚喜到連碰一碰都遲疑;像是一棵寂寞了太久的樹,當一隻飛鳥落上枝頭棲息的時候,強忍著不敢搖動枝葉,怕嚇跑了這個小憩的來客;又像是沉溺在一場期盼許久的美夢中,小心翼翼地怕驚擾了那個久久不曾入夢的人。
這就夠了吧。此生能聽見他的這樣一番話,就算是夢,好像也沒有什麼遺憾了。
男人的眼底有了濕意,強忍著,在眼眶裡翻騰。
久久沒有得到回應的楚雲涵心裡滿是失落和哀傷,這番話幾乎耗盡了他的勇氣,讓他連求一個結果的膽量都沒有了。環在楚奕辰腰間的手慢慢鬆開了,他頹然地退開半步。感覺到對方轉過身來面對著自己,頭也不敢抬,倉皇道:“我是不是……又讓你為難了?以後我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他想裝作無所謂地笑笑,卻又實在笑不出來,表情難過得不像樣子,手足無措地不知怎麼辦才好,那句“我先出去了”還沒說完,忽然后腰被勾得撞進了一個堅實的懷抱,而下頜也同時被抬了起來。
一層柔軟暖意籠罩在他的唇上,很輕,很淺,像是蜻蜓掠過水面,也像雪花觸到飛鳥的羽翼。
楚雲涵用了許久才反應過來,那是一個吻。他怔忡地站在原地,緩緩地閉上了泛紅的眼睛。
這是一個極盡溫柔的吻,似應答,如撫慰,彷彿一個溫和有禮的紳士,耐心地流連輾轉,等待著一場纏綿的共舞。情感愈熱烈,動作卻愈發克制。楚奕辰像是在對待一件流傳千年的珍貴瓷器般小心翼翼。
空氣中的熱度逐漸升高,氣息亂了,心跳亂了,思緒也亂了。像是醉了一樣,身體的每一寸都熱得發燙,不由自主地想要更貼近對方。楚雲涵腦袋裡冒出了“肌膚之親”這個詞兒,原來肌膚相碰,是能夠傳遞感情的。在這個親吻裡,他似乎感受到了眼前這個清冷而孤單的男人內心深處的那些隱忍,悲傷,和無法言說的愛恨。楚雲涵輕輕抬手回抱對方,然後仰起臉,緊緊貼上男人炙熱的唇。
對方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停滯,接著,灼熱的氣息帶著不容拒絕的強勢狠狠壓了下來,粗暴地含住了他的唇。濕熱的舌撬開了牙關,不斷地佔有著他的唇舌,彷彿連呼吸都要掠奪殆盡。楚奕辰就像一隻兇猛的動物,粗野地不斷加深這個吻,像是要將他吞噬掉,融進骨血一般。
楚雲涵緊緊閉著眼,仰起脖子任由對方攻城掠地。腦袋裡混沌一片嗡嗡作響,渾身都像著了火,熱得快要燒起來。
他第一次看清了楚奕辰的心。
在他將那顆塵封著的心百般蹂躪,一層一層剖開之後,終於看明白了。
原來那裡面,裝著的是自己。
那人藏的那樣深,深到剝皮見骨,而他那樣笨,笨的一再辜負。
而此刻,他也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心。
這顆心裡面,不知什麼時候起,開始有了一道影子。慢慢的佔據了越來越大的位置,慢慢的變得越來越清晰,慢慢的成為了時時刻刻的牽掛。
楚奕辰。
我欠你一顆心,便以這顆心還你。你心有我,我心有你,才算公平,才得完整。
兄弟,虧欠,糾纏,過往,所有一切都無關緊要了。
就算是最終要為這禁忌的情墮入地獄,我也希望,能和你在一起。
眼角有淚滑過臉頰。楚雲涵將抱著男人的雙手收的更緊,像是要與對方焚在這叢炙熱的烈焰之中融為一體。
讓我們重新開始吧。
不再是懵懂無知的少年,不再是彼此疏離的兄弟,不再是相互折磨的對手,不再是尷尬無語的主奴。
我願陪著你,以我的生命為尺規,一路相伴,直至盡頭。
將我的心意一字一句留在你耳畔,從此再不漂泊無依。
將你的情意一點一滴收在我掌心,從此再不顛沛流離。
楚奕辰,讓我們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