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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關將近,燕思空也要準備搬去新宅了,他雖然並不想搬,但此宅乃聖上親賜,再拖下去,難免落人口實。
只是,搬了過去,以後要與封野見上一面,就更加難了。府上僕役二三十,人多眼雜,封野再也不能半夜突然出現在他家中,倆人雖是多有正事相談,但能夠看上一眼,說上一句話,才能略撫慰相思之情。
思來想去,燕思空將他專門放置父母靈位的地方告訴了封野,約定以在燕府舊宅門上潑水成冰為信,那日深夜就是他們密會的時候。
搬了新宅,自然要慶賀喬遷之喜,何況明年燕思空就要迎娶皇女,一時可謂風頭無兩,受邀參加喬遷晚宴的就多達百人,送禮之人更是要踏破門檻。
謝忠仁仍舊禮數周全,把上次燕思空退回去的賀禮,又大喇喇地、原封不動地抬了回來,燕思空早料到他有此一招,很乾脆地收下了,他若不收,則其他人的也不當受。何況此次情形與上次不同,一來他確實有喜可賀,二來他要讓謝忠仁以為上次那番軟鞭子多少奏效了。
燕思空忙進忙出地迎著賓客,不一會兒,門房通報顏子廉來了,他連忙去門口迎接。他自然是往顏府送了請帖的,但以顏子廉的地位,通常不會親自來,送份薄禮已是給足面子,躬親赴宴,無非是要借機與他議事。
燕思空恭敬迎接自己的恩師,顏子廉與賓客們寒暄了幾句,就借故與燕思空避開人群,去了內書房。
掩上房門,燕思空悄聲道︰“老師,府上到處都是謝忠仁的眼線,我已讓阿力守在外面,但我們不能再次久留。”
顏子廉急道︰“我們已有半月未見,你這頭怎麼一點消息也沒有?封將軍是否有了打算?謝忠仁找你又談了什麼?”
燕思空不敢隱瞞,一五一十地說了。
言畢,顏子廉面色愈發難看︰“那日你跟我提議,我就擔心封將軍不會應允。”
“我已跟世子商量,只要能調動那兩千封家精兵潛入山海獵場……”
“不行。”顏子廉口氣嚴厲,“若沒有封將軍和趙傅義的協力,一切都是徒勞,燕思空,你們是初生牛犢不畏虎,還是病急了亂投醫啊,居然想瞞著封將軍起事,還想把太子扯進來?你就沒掂量掂量自己?!”
這是顏子廉對他說過的最刻薄的一番話,卻是句句在理,這些天他頭腦冷靜些許,知道此事本就凶險萬分,若缺少助力,恐怕真是自掘墳墓。
只是,一旦昭武帝下了削減大同軍備的聖旨,一切可能就無法挽回了,他們要麼被動地等著被削弱、被踐踏,最後被消亡,要麼,抵死一搏。
燕思空低聲道︰“老師教訓得是,可我們眼下該如何。”
“……我擇日親自拜會封將軍。”顏子廉凝重道,“思空,若無完全把握,我絕不妄動,就算被裁軍、調兵,我們仍有一線生機,可‘那事’一旦失敗,就是萬劫不復。”
“學生明白。”
顏子廉深吸了一口氣︰“至於謝忠仁,我早已猜到他找你的目的,他所說也並非危言聳聽,陛下對我的態度日漸冷漠,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但若內閣首輔變成了只會曲意逢迎、妖言媚上的佞臣,這朝廷還有救嗎。”
“老師不必討好陛下,但也不得不防陛下對老師不利。”
顏子廉坦然一笑︰“我早已將生死榮辱置之度外,不過你說得對,此事不得不防。既然謝忠仁想利用你和封野的恩怨離間我們,不如我們將計就計,演一出好戲。”
“老師有何打算?”
“若叫謝忠仁以為,你和封野已是水火不容,你猜他會如何?”
燕思空想了想︰“他也許會利用這一點,慫恿我在列題上做文章,介時再買通了劉岸,便可以繞過內閣,由陛下欽定考核之結果,如此,以京察不合格為由向靖遠王發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大幅削減大同軍備。”
“不錯,陛下遲遲不下聖旨,又遲遲不就京察引見封將軍,一是擔心封將軍不服,二是擔心天下人不服,但若以京察為據,便佔了理,歪理也是理,只要有借口就夠了。”
“那我們該如何就這個計?”燕思空見顏子廉篤定的模樣,知道其定然已經有了錦囊妙計,可他還是沒想通顏子廉想幹什麼。
“你先與世子演一場戲,這場戲務必要能以假亂真,之後,謝忠仁若來找你,你就假意屈服,但你要讓他知道,你只是想要報復封家,絕不敢背叛於我,否則他一定會起疑心。”
“學生明白。”在官場之中,師生之情是比姻親、同鄉還要緊密、牢靠的一種紐帶,因文人有尊師重教的傳統,敬師如敬父,同一年的進士,都算作那一年主考官的學生,入仕之後也多半偏向老師的派系,少有例外,所以若燕思空為了私人恩怨被判自己的老師,那可是大逆不道,換誰也不會輕信的。
“然後,那份內閣已經審過的列題還壓在劉岸手裡,謝忠仁定會說服劉岸,與你篡改列題。你以害怕被我發現為由,隻改題,不準他們透露風聲,改完之後,謝忠仁就會把這份列題偷偷呈交陛下,讓陛下批紅之後,直接給封將軍。”
“如此一來,封將軍豈不就要用那份蓄意刁難的列題來考核?”
顏子廉寒聲道︰“在那之前,我就會彈劾劉岸,不經內閣票擬而私改列題。”
燕思空心中一沉,萬萬沒料到顏子廉會如此大膽。
顏子廉此舉,是赤裸裸地刀劍往來,是硬踫硬,是沒有對策之下的對策。因為倘若真的走到了那一步,顏子廉彈劾的根本不是劉岸,而是皇帝。
放眼天下,誰有權利不經內閣就下達旨意?無疑只有皇帝,沒有皇帝允諾,就是給劉岸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公然越權。可皇帝此舉,卻是違背大晟律法、違背祖製的,法理皆難以服眾,謝忠仁和劉岸恐怕不會想到,顏子廉已經瘋狂到敢與皇帝叫板,甚至連皇帝自己都不會想到。
一旦顏子廉這麼做了,昭武帝多半會丟車保帥,治劉岸的罪,總不能承認是自己知法犯法,也定會對謝忠仁出的餿主意羞惱不已,可同時,顏子廉在他心裡怕是難以相容了。
燕思空凝重道︰“老師,此舉恐怕得不償失啊。”
“若封將軍能通過京察,裁軍一事可能還有轉圜的余地,至少沒有了京察這個借口,陛下不好治他的罪。”顏子廉沉聲道,“眼下處境之艱難,根本顧不上什麼‘得’,只是在竭力減少我們的‘失’。”
“可老師若當真公開指責陛下,陛下就算這次忍氣吞聲,以後也定會找法子刁難。”昭武帝雖然是個優柔寡斷、昏庸無能之輩,可此人又極好面子,當年他就是揪準了這一點,才利用新編史一案乾掉了內閣次輔王生聲,顏子廉彈劾劉岸,簡直就是在當著群臣和天下人的面兒扇昭武帝的耳光,兔子逼急了也咬人,何況那是九五至尊。
顏子廉凜然道︰“那又如何,你我皆知不能坐以待斃,陛下已經被謝忠仁完全蠱惑,我們已經被閹黨逼得退無可退,我說了,我早已不在乎生死榮辱,但凡有一線希望,不妨一試。”
燕思空重重籲出一口氣︰“老師的計謀,確實值得一試,學生只是擔心老師……既然老師心意已決,學生自當鼎力配合。”此計雖然凶險,但他們背後的刀槍更鋒利,再退下去,就要開腸破肚,死無葬身之地了。
顏子廉點點頭︰“要成事,需每一步都天衣無縫,才有可能騙過謝忠仁,你之前說過,那汀蘭閣花魁夜離是謝忠仁安插在煙柳街的眼線,你與她素有往來,此人或可利用。”
“學生正有此意。”燕思空道,“此女乃順天府尹的大公子周覓星的紅粉知己,周覓星差點納她為妾,學生與周覓星交好,已想好了這出戲該怎麼演,老師盡管放心。”這也許是他們最後一次文鬥的機會,他一定要辦到!
顏子廉微微松了一口氣,但他尋思片刻,又道︰“你與世子之間,我本不願過問,但私情最易壞事,如今城中也有不少你二人斷袖之情的謠言,雖然大多無人相信,但也不是什麼好事,這一點,你要有分寸。”
“……學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