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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將軍戰死泰寧後,韓兆興退守下居。很難說狄將軍的死,是否韓兆興故意所為,但京中已有流言,傳狄將軍被圍時,韓兆興沒有救援,況且韓兆興身為遼東最高統帥,令狄將軍出兵泰寧必然是他的命令。
狄將軍一死,從豫州帶去的三萬兵馬盡歸韓軍麾下。
這些年韓兆興似乎有意效仿封劍平。封劍平以武將的身份坐總督之位,統領大同軍政大權,他也趕跑了兩任總督,令昭武帝封了他做總督,封劍平有封家軍,他就整編最精銳的遼東鐵騎,命名韓家軍。
有人私下議論,他是不是也想效仿封劍平的下場。
燕思空不以為然,封劍平是因功高蓋主才蒙冤身死,韓兆興也配?
十七年過去了,他毫無長進,依舊又蠢又歹毒,封劍平之所以坐總督之位、擁親王之爵,是因為他擔得起,封劍平之所以有封家軍,是因為他養得起。西北兵各個彪悍,遼東兵也不遑多讓,養兵,可不僅僅是吃飽穿暖、按時發俸,還得鎮得住,韓兆興這個窩囊廢,若非有謝忠仁在,早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朝中尚血性未泯的大臣紛紛上書勸昭武帝換帥,遼北七州之痛,至今回想起來依舊痛及發膚。
但閹黨一派咬死了韓兆興曾以廣寧拒卓勒泰十萬大軍,以及臨陣換帥乃兵家大忌,昭武帝少謀寡斷,每當猶豫不決時,大多不願自找麻煩,便就無動於衷。
朝中又是一片烏煙瘴氣。
燕思空看在眼裡,轉頭就給昭武帝送去一件暹羅神藥,令他能在龍榻上大展雄風。
幾日之後,趙傅義親自登門,要燕思空說服昭武帝換帥,口氣已是相當不客氣,這些年倆人漸行漸遠,曾經趙傅義眼中對他的賞識逐漸變成不解,最後,變成了厭惡。
燕思空畢恭畢敬地與他打起了太極。
趙傅義絕非莽夫,但到底是武將脾氣,氣得他當場踹翻了桌子,指著燕思空鼻子大罵︰“燕思空,算我趙某瞎了眼,看錯了人,你有才無德,見風使舵,我大晟江山就要毀在你們這幫奸佞之手!”
燕思空不疾不徐地說道︰“趙將軍,韓總督到底是曾以廣寧蕞爾小城抵禦金國十萬大軍的名將,你們為何對他這般輕視?當年區區廣寧,卓勒泰都跨不過去,如今廣寧之前,還擋著下居、密州和潢水,就當韓總督擅守不擅攻吧,他拖垮卓勒泰也是綽綽有余啊。”
“不可能!”趙傅義厲聲道,“韓兆興對金兵從無一勝,他聽到卓勒泰的名字,此時怕都嚇破了膽!”
燕思空故作不解︰“大將軍何出此言?廣寧之戰,可是一場永載史冊的大勝啊。”
“廣寧之勝,根本就不是韓兆興的功勞!”趙傅義憤而脫口。
燕思空知道時機已到,繼續追問道︰“將軍此話何意?”
趙傅義面容有幾分扭曲,桌子都掀了,他怕也豁出去了︰“我當年奉旨帶兵去援廣寧,那廣寧衛守備元卯元將軍,寧死不退,誓與城池共存亡,帶著全城軍民三拒金賊,才保住了遼東,保住了我大晟的北境門戶,他是廣寧一役當之無愧的第一功臣,卻被韓兆興設計害死了!”
燕思空心血沸騰,渾身都跟著顫抖了起來。
趙傅義面紅脖子粗地喝道︰“韓兆興就是個一無是處的狗賊,是個有ji---巴的閹人!遼東會死在他手中!大晟會死在他手中!”
燕思空騰地站了起來,大聲道︰“那你為何當年不說?!”
趙傅義怔住了,燕思空眼中的憤恨與猙獰令他不解。
“當年你知道元卯是冤枉的,知道謝忠仁、葛鐘和韓兆興構陷忠良,元卯下獄三天就被定罪斬首,死在哭喊著他冤枉的萬千廣寧百姓面前。”燕思空一步步地逼近趙傅義,雙目赤紅,“你為什麼不說?”
趙傅義頭皮發麻,止不住地踉蹌後退,顫聲道︰“你……你是何人?你怎麼會……”
“我怎麼會知道這些?”燕思空轉身打開了書架下的櫃子,從暗格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樣東西,擺在了桌上。
趙傅義定楮一看,那竟是元卯的牌位!
趙傅義看著那牌位,又看了看燕思空,臉色慘白。
燕思空一字一字咬牙說道︰“我是元卯的養子。”
趙傅義當當一品大將軍,京師衛戍軍統帥,撲通一聲跪在了元卯的牌位前,頓時老淚縱橫︰“元將軍,元老弟啊,怪我當年懦弱,不敢為你鳴冤,十七年來,我……我備受煎熬啊……”
燕思空抬頭沖天,瞪著眼楮不願讓眼淚流下來。
這麼多年了,終於有知道真相的人願意說出來,否則午夜夢回,他都要懷疑自己的前半生不過是一場臆想。
趙傅義用沾著淚水的手顫抖地摸了摸元卯的牌位,又如被灼燙一般縮了回來,他捂住眼楮,肩膀不住發抖。
燕思空走了過來,跪在了趙傅義面前。
趙傅義怔怔地看著他。
“將軍。”燕思空哽咽道,“當年將軍也不過區區小將,救不了我爹,明哲保身,無可厚非,空絕無指摘之意,但今日將軍能說出真相,空感激不盡。”說著就要給趙傅義磕頭。
趙傅義忙扶住了他︰“思空,這麼多年了,元將軍的冤案始終梗在我心頭,只是看著閹黨一天比一天勢大,我……”他羞愧道,“我也是個懦夫啊!”
“將軍不必自責,在閹黨的淫威之下,自保已是不易,我老師含恨病故,封家父子蒙冤如獄,他們都曾是我報仇的指望,可我都指望不上了,所以我……”燕思空低聲道,“我只能忍辱負重,苟且偷生,不滅閹黨,我誓不罷休!”
“你……”趙傅義用力拍了拍燕思空的肩膀,“你能屈能伸,必成大器。”
“將軍,我深知要殲滅閹黨,根本在於陛下,所以這三年來,我挖空心思,等的就是這一刻,只要韓兆興一敗,謝忠仁的死期就不遠了!”
趙傅義驚訝道︰“你早有計劃?”
燕思空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將軍聽我細說。”
他將自己的打算告訴了趙傅義,包括趙傅義任遼東主帥後,要共同推舉祝蘭亭做衛戍軍統帥,當然,他和祝蘭亭的圖謀不僅如此,還有迎立陳,但這個他現在不會告訴趙傅義。
聽完燕思空的一番話,趙傅義滿臉震撼,這是何其冷酷、又是何其縝密的計謀,要多年綿長而隱忍的鋪墊,眼看著無辜者血流成河,才能等來今日的時機——扳倒謝忠仁的時機。
趙傅義握了握拳頭,不愧是戰場上殺伐果斷的主帥,他冷靜了下來︰“我確實想過去遼東,放眼大晟,竟無幾個可用之才,而我與卓勒泰交過手,我願請纓遼東,固守北境,可我不敢毛遂自薦,怕陛下起疑心。”
“將軍的顧慮是對的,陛下不會輕易同意換帥,將軍若請纓,必遭陛下和謝忠仁的猜忌,等到韓兆興敗了,只有將軍能夠擔此大任。”
趙傅義點了點頭︰“我前去遼東,祝蘭亭確實是衛戍軍統帥的絕佳人選,他也對閹黨欲處之而後快。”
“將軍掌遼東兵權,祝統領掌衛戍兵權,我們就斷絕了謝忠仁的生路,到時候就算陛下還股念舊情,也容不得他了。”
趙傅義眯起眼楮︰“待那閹狗萬劫不復之時,我定開壇美酒,痛飲他三天三夜!”
燕思空挺起胸膛,再次鄭重地給趙傅義跪下了。
“思空,快快起來。”
趙傅義伸手要扶,燕思空卻不肯起來,他淒聲道︰“空有一事想求,求將軍務必應我。”
“你說。”
“待那一天到來,求將軍為我爹正名。”燕思空白玉般的臉上滿是哀痛,“空一生之所求,不過如此。”
趙傅義將燕思空扶了起來,鄭重道︰“我以身家性命發誓,一定還元將軍清白!”
“多謝將軍!”
春末夏至,兩個消息給予大晟王朝以痛擊。
一是蜀地拔起一隻叛軍,在短時間內糾集了大批因旱災垂死掙扎的流寇暴民,轉眼間就從揮鋤頭的莊稼漢變成了持刀槍的將士,他們軍紀嚴明,驍勇善戰,一路攻城拔寨,所向披靡,如高山滾石,從蜀地碾壓到了湖南。花了幾年時間才從梁王叛變中剛剛復甦的湘地,根本沒有還手之力,叛軍已勢不可擋。
而這隻叛軍的將領,正是從死牢中越獄,三年杳無音信的小狼王封野!
二是韓兆興不出意料地敗了。卓勒泰士氣正銳,接連攻下下居、密州兩城,將韓兆興逼至潢水。韓兆興所謂的韓家軍和從狄將軍手中並來的豫州兵,因主帥缺乏將威,一觸即潰,密州一戰,損兵兩萬。
韓兆興的戰敗,燕思空早有預料,但令燕思空沒有預料的,是韓兆興無恥的程度——他竟然向卓勒泰投降了!
聽到這個消息,燕思空心中五味陳雜,韓兆興算是徹底將謝忠仁拖進了地獄,他本該高興,可想到就是這樣一個卑鄙下作、貪生怕死的畜生,害死了他爹、他弟弟,和遼東幾十萬軍民,他就恨不得將韓兆興生剮千萬回,亦不能贖這狗賊的彌天大罪。
內憂外患,屹立了兩百年之久的陳晟王朝,頓時風雨飄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