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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仁的東城牆在上次的攻城戰中受損嚴重,雖然已經加緊修復,但其堅固必然不如從前,若要破城,當從東面進攻。”燕思空懷中抱著暖爐,盤膝坐於榻上,對封野和元南聿說道。
今日,封野帶著元南聿來與燕思空研究怎麼拿下茂仁。元南聿是封野的先鋒將軍,驍勇善戰,此次攻茂仁,最緊要是一個快字,需重兵協力,因而三人一同商議。
元南聿思忖道︰“茂仁如今兵力貧弱,但糧草充足,他們一定會死守,要攻破茂仁,就要攻破它的城牆。”
“這天兒是越來越冷了,但還不夠冷。”燕思空在暖爐上搓了搓手。西北的冷與遼東不同,遼東的冷是乾淨利落的冷,令人有所防備,西北的冷卻像是鈍刀子割肉,有太陽時,尚有些暖和,甚至曬得人臉皮子發緊,日頭一下山,就像從天蓋下來個大冰窟窿,瞬間寒意浸骨,燕思空水土不服,身體總有些違和,入冬後,便見天抱著暖爐。
“還要再冷一點。”封野馬上就知道燕思空想說什麼了,“剛修復的城牆還沒凝固好,蜃灰裡的水遇冷結冰,便容易使修葺的地方開裂,若在凌晨最冷的時候突襲,一是攻其不備,二是攻城車可以更快地擊毀城牆。”
元南聿露出了然的表情︰“那我們便連夜奔襲茂仁,殺他個措手不及。”
封野面色一冷︰“若不是那個沈鶴軒,區區茂仁小城,上次就該一舉拿下了,城內尚有我們的人,應該伺機殺了他。”
“不可。”燕思空忙勸阻道,“第一,如今茂仁戒備森嚴,進出城池都要反復盤查,你未必能與那人接上,第二,若殺了沈鶴軒,就打草驚蛇了。”
封野冷哼一聲︰“也罷,此人害我折損了幾千兵馬,拿下茂仁,我就殺了他祭旗。”
燕思空欲言又止,他心中還是惜才,舍不得沈鶴軒死,但這個節骨眼兒他不敢為沈鶴軒求情,畢竟一戰在即,封野本就對他充滿懷疑,他不想節外生枝,待拿下了茂仁,封野高興,他再規勸、求情,才可能有效,於是他道︰“要對付黔州,此人尚有用處,別急著殺他。”
封野未置可否,但燕思空知道,封野已不是當初那個魯莽的小世子。
這段時日,封野暗中準備攻城,但表面上營中是一切如常的,要讓茂仁的斥候以為封野被燕思空勸住了,正在等待朝廷的消息,一日拖過一日,天氣越來越冷,看似是對封野不利,如此才能令敵人掉以輕心,才能出其不意。
終於,在一個夜晚,燕思空聽得外面傳來異樣的響動,他心中預感到了什麼,騰地站了起來,披上外衣,走出了帳篷,卻被兩柄長槍交叉於前,攔住了去路。
燕思空看著營帳內燈火通明,封野正在集結大軍,準備出發,他暗中已經籌備了多日,因而行動十分迅速。
雖然攻城的方式是他們共同謀定的,但封野始終沒有告訴燕思空是哪一日,明顯是防著他,此時他被侍衛攔住,也是為了演一出他也被蒙在鼓裡的戲,待封野出發後,他就會被軟禁。
盡管這些燕思空事前都知道,但隔著老遠,看著封野與元南聿同立於高頭大馬之上,側耳攀談,身披輕甲的封魂跟隨左右,他們馬上就要並肩而行,共赴沙場,而他甚至不能知道進軍的準確日子,心裡不免酸澀不已。
吳六七客氣又強硬地說︰“燕大人,請回帳內休息。”
“他們要去哪兒?”燕思空盡管心煩意亂,但也要把這出戲演完。
“大人請回帳內休息。”
“狼王可是要去茂仁?狼王——”燕思空推開長槍,就想沖出去,卻被侍衛一左一右地架住,拖回了帳篷裡。
燕思空的眼楮直勾勾地瞪著遠處的封野,自始至終,封野並未朝他的方向看上一眼,始終在與元南聿交談。
他不禁想起當年平梁王叛亂,那個與封野並肩作戰的人,是他。
大軍出發了,燕思空枯坐帳內,徹夜未眠,他雖然看不到茂仁戰況,但他對茂仁的守衛情況了若指掌,只要不出什麼意外,茂仁必敗。
但這不代表此戰不凶險。
連夜奔襲,師老兵疲,十分不利於進攻,茂仁雖沒有防備,但以逸待勞,又糧草充足,若擋得住封野的第一波猛攻,封野就再無機會。此計本是下策,如今卻是下策中的上策,一是寒冬將至,若沒有拿下黔州糧道,封野拖不起,只能退兵,二是茂仁兵寡城危,易於攻破,三是沈鶴軒是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硬骨頭,只要尚有一口氣在,絕無可能投降,因而破城是拿下茂仁的唯一辦法,而奇襲是破城的唯一辦法。
燕思空閉上了眼楮,幻想著封野率領著大軍,餃枚裹蹄,接著夜色遮掩,朝著茂仁進發,破曉之前,正是一天最冷的時候,口中呼出的白氣都幾乎要速凝成霜,茂仁大半個城池都還在沉睡中,渾然不覺危險將至。
當守將在城牆上發現大軍來襲時,慌忙燃煙,慌忙整軍,慌忙布防,而封野已兵臨城下,對準了上次被投石車砸壞的東城牆,再次擲出石塊木樁。
利箭往來如織,大軍如螞蟻傾巢,沖撞聲、喊殺聲、慘叫聲將徹底喚醒那片土地,從此在史書上留下帶著血腥味兒的工筆……
但凡打仗,必有傷亡,就算是主將,在槍林箭雨之間,也未必能保全身而退,雖說每一次征戰都可能去而無返,但燕思空不在戰場,更不能泰然處之,他擔心封野無法攻破茂仁,更擔心封野和元南聿會受傷。
就這樣,燕思空從黑夜等到天明,又從天明等到黃昏,時時刻刻的煎熬之下,終於等來了封野破城的消息,他也將隨著大軍遷移去茂仁。
封野拿了茂仁所有的官將,隨後發落,並下令對城中百姓秋毫無犯。一夜之後,黔州三郡已收入狼王麾下,黔州的糧道被徹底斷絕,自此變成了一座孤城。
燕思空是被押解去茂仁的,他看著茂仁沒來得及收拾的血腥戰場,和破城後的殘景,想起了當年的廣寧。可惜茂仁雖有沈鶴軒,但封野不是卓勒泰。
燕思空被軟禁在了驛館裡,他要吳六七去找封野,說自己求見,他一直掛心著封野可能會殺沈鶴軒。
吳六七雖依言去了,但封野許久都不曾出現。料想封野剛剛破城,要重新布防,要安頓將士,要探望傷兵,要清點戰損,定是十分忙碌,無奈之下,他又要吳六七去找闕忘,但吳六七不敢,於是他就帶著擔憂又熬了一整夜,直到熬不住了,才昏睡了過去。
燕思空是被一陣飯菜的香味兒弄醒的,他的鼻子皺了皺,恍然間以為自己尚在夢中,但又猛然想起,夢中是聞不到味道的,於是便睜開了眼楮。
只見封野正坐在桌前,慢騰騰地吃著飯,頭也未回地說道︰“身為習武之人,屋裡進了人都渾然不覺,你的功夫都丟哪兒去了?”
燕思空坐了起來,他不會告訴封野自己擔心得兩夜沒睡,一落枕頭就睡得太死,他籲出一口氣︰“你何時來的。”
“剛到。”封野斜了他一眼,眉宇間盡是打了勝仗的春風得意,“我一夜拿下茂仁,怕能嚇破了黔州的膽,黔州也已在我股掌之間了。”
燕思空道︰“恭喜狼王。”
封野放下了筷子︰“你看上去不怎麼高興啊,怎麼,這不是你要的嗎。”
“拿下茂仁,不過是大計中的一小步,不可得意忘形。”燕思空站起身,坐到了桌前,試探地問道,“你拿了茂仁敗將,打算如何處置?”
“把他們的人頭送去黔州,告訴黔州,降則不殺,否則殺無赦。”
“不可。”燕思空勸阻道,“你不是燒殺劫掠的流寇暴民,而是要扶明主承繼大統的義軍,若屠戮守將,未免遭天下人詬病。”
“我對城內百姓秋毫無犯,已是義舉,這些負隅抵抗,寧死不降的人,若不殺,豈不顯得我婦人之仁,何以威赫黔州、威赫大同。”
“你連夜拿下茂仁,已足夠震懾他們,如今你是主宰,施仁義可得民心。”
封野冷哼一聲︰“那便隻殺沈鶴軒一個,夠仁義了吧。”
“不可!”燕思空話一出口,便後悔自己表現得急躁了,他平順了一下心氣,“沈鶴軒是十裡八鄉有名的清官、好官,你若殺他,必惹民憤。”
封野勾唇一笑,別有深意地看著燕思空︰“你這個人,習慣了耍弄心機,因而什麼事都喜歡拐彎抹角,生怕別人看出你的本心。”他極為嘲諷地問道,“你就不累嗎?”
燕思空不語,臉色有些蒼白。
“你為何不敢直言,沈鶴軒是你同年同門的同僚、好友,你不想我殺他?”
“沈鶴軒為人正直磊落,他博貫古今,是王佐之才,是國之棟梁,你……”燕思空遲疑道,“你能不能不殺他。”
封野嗤笑一聲︰“你在求我嗎?”
燕思空定定地看著封野,半晌,輕聲道︰“我求你。”
“這是你求人的姿態嗎?”
燕思空二話不說,撲通跪在了地上。
封野冷冷一笑︰“我記上你一筆,隨時找你還。”
“好。”
“起來吧。”
燕思空起身,追問道︰“你打算如何處置他?”
“關著,不然還能如何?”封野命令道,“吃飯。”
燕思空松了一口氣︰“待時機成熟了,我會去勸他的,他也曾是楚王的老師,他會輔佐楚王的。”
“你對楚王可真是忠心耿耿。”封野目露寒芒,“如你所說,大計才走了一小步,你警告我不要得意忘形,卻早早開始謀劃他登基後選賢選能輔佐他了?”
“……我還未謀劃那麼遠,只是說到沈鶴軒才想起的。”
封野明顯不悅,臉色沉了下來,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坐過來。”
燕思空猶豫了一下,坐了過去。
封野霸道地環住他的腰,瞥了一眼桌上的飯菜︰“喂我。”
“……”燕思空看著封野那桀驁狂妄的模樣,就知道封野又想故意令他難堪。
“怎麼服侍我,也要人教嗎。”
燕思空拿起碗筷,夾著飯菜送進了封野口中。
封野一邊張嘴吃飯,一邊用那雙犀利的狼眸注視著燕思空,看得燕思空背脊發寒。
燕思空就這麼一口一口地喂了封野半碗飯,封野才將他放下,他起身道︰“我忙到只有這一頓飯的功夫,否則可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你,自己把飯菜吃完,知道嗎?”
“知道。”
封野捏著他的下巴,輕佻地晃了晃︰“你心裡最好清楚,能助你得償所願的,不是楚王,而是狼王。”
燕思空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以後少在我面前提別的男人。”撂下這句話,封野頭也不回地走了。
待封野消失後,燕思空才深吸一口氣,封野的氣勢愈發迫人,有時僅僅是跟他共處一室,都能被壓得喘息困難。他甚至懷疑,從前那個對他萬般寵溺的封野,是否真的存在過。
他才是真的在與虎謀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