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注射過鎮定劑的梁明瑞還在昏睡，臉色蒼白難看，手腕上裹着一圈白紗布，這整個畫面很普通，卻異常的刺眼。

徐墨衍站在病房門口，心裏和腦子裏一片壓抑，腳也沉重得仿佛擡不起來。

他渾渾噩噩的把家裏的事情交代好，立馬就跟着徐鳳媛返回了榮城，到現在，他腦子裏都亂糟糟的沒有扒順思緒。

姑姑說這是他第二次割腕了，第一次是在一個半月前。

徐鳳媛當時的情緒穩定一些下來之後，才娓娓道來這兩個月裏發生的事情。

事情的最先起因是在兩個月前，梁兵外出誤事，在等紅燈的一個路口，碰見徹夜未歸衣衫不整的梁明瑞跟一個男人在路邊拉扯，當時還有梁明瑞的一個走得近的朋友，梁兵當時剛準備下車去查看，紅燈正好綠了，後面還堵着一長排車，他把車子轉過路口停到路邊下車去查看，走過去的時候，正好看到兒子的好友甩手給了兒子一巴掌，嘴裏還在罵罵咧咧。

他跑過去把拉扯着的幾人拉開，剛一質問發生什麽事，兒子的好友卻指着痛罵兒子是不要臉的狐狸精第三者，居然背着他搶他的男人。

這一嚷嚷，梁兵大驚，轉頭一打量衣衫不整的兒子，看到他急急忙忙的攏衣，手忙腳亂之下那隐隐約約漏出來的斑駁痕迹，大概知道兒子确實跟這兩個人有瓜葛，氣得差點倒仰，反手就給了兒子一巴掌。二話不說，直接就把幾子拎走，結果卻被那個衣着體面的高大男人攔住讓他好好說，不要動手。

幾個人在路上好一頓拉扯，最後鬧得圍觀的人一大群，梁兵把兒子帶回家，話都沒說，先狠狠的揍了一頓，揍得梁明瑞皮開肉綻。

一開始，徐鳳媛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丈夫揍兒子，打得還那麽狠，抓扯間，她撞得一身青紫，等兒子被打得瑟瑟發抖奄奄一息，盛怒中的丈夫才罷了手說起了事情的起因。

她一聽到兒子跟一個男人厮混在一起，當時差點沒暈過去。

家裏鬧得翻天覆地不可開交。

兒子被關在家裏養傷，門都不準出，丈夫整天氣沖沖的，看着兒子就一副要揍人的模樣，她是兩頭周旋。

一開始挨了揍，兒子也不聲不響的悶着，悶了十幾天之後，兒子終于爆發了，跟丈夫大吵了一架，父子倆抓扯得很厲害，說了很多不大好聽的話。

可能是受了刺激，那天晚上兒子就割腕了，幸好她發現得早，送到醫院的時候搶救過來了。

經過這件事之後，家裏的氣氛更是慘淡。

從醫院回到家，兒子終日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情緒也變得越來越暴躁，一說起那事兒就吵，摔東西，哭鬧，還說就是要跟那個男人在一起，不管他們怎麽反對都沒用，他就是要跟那個男人在一起。

她好說歹說哄了半個月，才從兒子的嘴裏知道，他說的那個男人就是常住在侄子家的那個朋友，他們誰都沒有見過兒子嘴裏說的那個男人，也不知道那個男人到底有什麽魅力，迷得兒子神魂颠倒非卿不可。

事情完全說開之後，父子倆鬧得更加不可開交了。

丈夫死活不同意，兒子卻拼死拼活也要跟那個男人在一起，于是又有了第二次割腕……

“墨衍，你坐。”徐鳳媛看着侄子站在門口，招招手讓他進去坐。

徐墨衍機械的坐了下來，目光直直的，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病房裏沒有其他人，徐鳳媛走到床邊去檢查了一下兒子的情況，唉聲歎氣的落座在床邊，摸了摸兒子蒼白消瘦的臉龐。

“墨衍……你幫姑姑聯系一下你的那個朋友吧。”徐鳳媛聲音低低的，頓了一下才又開口，“我想見見他，或者請他來見見明瑞，我們都斷不了他的執念，他就像瘋了一樣念着那個人，讓他自己親耳聽聽他喜歡的人說出來的拒絕，就算不能接受，也總好過這樣發瘋發狂……”

“姑姑……”

“我知道這有點強人所難，可是就當幫幫姑姑吧，姑姑真的沒辦法了，姑姑就這麽一個兒子，總不能看着他爲了一個男人就這麽毀了吧。”徐鳳媛哽咽着捂着嘴，生生把哭泣咽了回去。

“我……”徐墨衍張了張嘴，最終啞然。

病床上的表弟沉沉的昏睡着，面容安詳，臉上和胳膊上還有些青色的淤痕，躺在潔白刺眼的病床上，看上去有些可憐。

“墨衍，你幫姑姑給你那個朋友打通電話吧。”徐鳳媛低聲的祈求着，“我……我知道這很荒唐，可是姑姑這也是沒辦法了啊……”

“我們能看住他一次兩次，可是總不能一直看着他啊，如果哪天沒看住，他再做傻事……我個你姑父就這麽一個孩子，該想的辦法我們都想了，該勸的該罵的該打的我們都用遍了，他就是一門心思的要這樣，我們……”

沒有哪個父母能應得過孩子，不管多麽鐵石心腸，可是最後的結果依然是妥協。

兒子莫名喜歡上一個男人，這對他們來說已經是一個噩耗，現在更是爲了一個男人弄得要死要活的，他們也快跟着崩潰了。

養兒還債，可是還這樣的債對含辛茹苦的父母來說，還是太過殘忍了一。

看着坐在病床邊默默垂淚的徐鳳媛，徐墨衍心下有些荒蕪，他是不是該慶幸，他沒有用這近乎無所不用其極的方式去逼迫他的母親？

“姑姑。”徐墨衍微微垂着眼，眼底有些難過，“我不能幫您打這通電話。”

“墨衍……徐鳳媛轉過頭來看着侄子，哀求的低聲叫着他，“你就當幫幫明瑞吧，你們從小的感情就這麽好，姑姑不是讓你去爲難勸你的朋友接受明瑞接受這段荒唐的感情，姑姑就隻是想讓你請他來勸勸明瑞，就當是讓他死心也好過這樣。”

徐墨衍搖搖頭，“我之前就告訴過明瑞，他們不合适，現在就算讓二哥來親自給他說，估計他也不會死心的。”

“你知道？！”徐鳳媛吓了一跳。

“他之前回來的時候把這事兒告訴我了。”

“那你怎麽都沒說！！”徐鳳媛愕然，原來他們還不是第一個知道這件事的嗎？

徐墨衍微微蹙眉，“姑姑，您要我怎麽說？”

徐鳳媛，“……”

是啊，這要怎麽說？加果在這之前侄子好端端就告訴她，說她的兒子喜歡男人，她估計會把侄子當成是說瘋話吧？

“……不管怎麽樣，墨衍你都幫姑姑這個忙吧，姑姑會記得你的好的，姑姑現在也是實在沒辦法了。”

徐鳳媛這個決定，也是她掙紮糾結了半天才下的，哪怕她隻要有其他任何一點辦法，她也不可能把辦法想到那個面都素未謀過的男人身上去。

“姑姑。”徐墨衍搖搖頭，“就算我幫您打了這通電話，結果還是一樣的，這根本就不是解決事情的辦法。”

“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徐鳳媛穩了穩神，突然說道。

徐墨衍不解的看着她。

“你的那個朋友不是沒結婚嗎？如果他見到明瑞，跟明瑞處一段時間，能接受明瑞，這件事我也就當皆大歡喜了，墨衍，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什麽我都認了，隻要明瑞好好的，就算他找個男人我也都認了。”徐鳳媛咬咬牙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徐墨衍聽得瞠目結舌。

“不管怎麽樣，你給他打個電話吧，如果他能接受明瑞，我就讓他們在一起。”

這是什麽辦法？！

徐墨衍震驚的看着姑姑徐鳳媛，這什麽意思……

徐鳳媛赤紅着眼睛看着侄子，“墨衍……這話我不敢當着你姑父的面說，這很荒唐，我也知道，但是比起失去兒子，我到甯願……接受他找個男人。”

徐墨衍緊蹙着眉心，攥了攥拳頭。

“如墨可以，你幫幫明瑞吧，他是你的弟弟，那個人是你的好朋友，如果你能從中周旋勸說，這事兒說不定真能成呢？”

徐墨衍猛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不敢置信的看着姑姑，說了這麽多，這下他才總算是把姑姑的意思聽得清楚明白了！

“您……您是讓我，撮合他們？！”徐墨衍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看着徐鳳媛。

徐鳳媛點點頭。

徐墨衍突然覺得，這個世界真的是瘋了！！

“我知道這可能有點讓你爲難，你的那個朋友我也沒有見過，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

徐墨衍猛的打斷她，“您連人都沒有見過，您就做這樣的決定？您不會覺得太草率嗎？”

徐鳳媛苦笑，“所以我現在想先見見他，先看看他的人，隻要勉強過得去，我就成全他們。”

徐墨衍想要笑。

八字都沒有一撇，這語氣怎麽卻好像事情都已經敲定了一大半了，就等着相人了？那是不是隻要她覺得那人過得去能入她的眼，這事兒就算成了？

聽她的意思，這就成定局了？

徐墨衍捂着腦門，真的想要笑。

“姑姑，您有沒有想過，這完全是您一廂情願的想法？”

徐鳳媛蹙着眉看着侄子。

徐墨衍笑似非笑的攤攤手，“您有沒有想過，衛青城他有對象有愛人？”

“他不是沒結婚嗎？”徐鳳媛聽到這話，微微一愣随即反問道。

“他是沒結婚，可是他有對象。”徐墨衍點點頭，直接道。

徐鳳媛有些失望，“可是明瑞說他說沒……”

“我之前就告訴過明瑞，衛先生他有對象，他們相處得很好，不出意外的話會一直在一起。”他忤逆母親，是想跟那個男人過一輩子的。

“他沒結婚，我爲什麽沒希望……”

沖口而出的打斷是從床上的梁明瑞的口中傳來的。

徐墨衍和徐鳳媛同時看向病床，梁明瑞躺在床上，目光幽幽的看着徐墨衍，他本來就憔悴，睜開眼之後，看着更顯精神萎靡。

“明瑞你醒了？媽媽去叫護士！”看着兒子醒了，徐鳳媛連忙站起來準備出去叫護士。

“不用了。”梁明瑞叫住他媽。

“明瑞……”

“您别叫了，反正死不了。”梁明瑞幽幽的看了他媽一眼，轉過頭來看着徐墨衍，“三哥，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事情是不可能的。”

徐墨衍看着他，沒說話。

“我說過了，我跟他這麽合适，一定可以在一起，别說他現在沒結婚，就算他結了婚，不是一樣可以離婚嗎？這個世界上什麽事都有可能。三哥，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隻要我付出，我就一定會有收獲。”

徐墨衍皺皺眉，看着他，“明瑞，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強求，也不是所有的付出就一定會有收獲。”

“可如果連求都不求，怎麽就知道不能求得呢？”

看着這如同變了一個人的表弟，徐墨衍隻覺得深深的無力。

這才多長的時間？好端端的一個孩子，怎麽就變成了這麽偏執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