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路柏沅走下選手座位的台階,回頭用詢問的目光看過來，簡茸才終於回神。

他看到路柏沅右手微不可見地在張合，他自己手累時也喜歡這麼做。

簡茸把耳機隨手放到桌上,起身跟路柏沅去握手。

握手是比賽中很短暫的環節，勝者說多像炫耀，敗方根本沒心情開口。

戰虎的選手明顯異於常人。

前幾位都還好,頂多就是一句“路神牛逼”，到了戰虎大牛這兒……

阿牛微笑：“點燃男槍牛逼。”

路柏沅說：“還行。”

“教練好不容易讓我們打野改掉選男槍的壞毛病,這場打完估計又得撿起來了。”阿牛嘆氣：“下次再遇到，一定把你摁死在前期。”

路柏沅語氣沒什麼情緒：“你摁不死。”

阿牛大笑一聲，還想說什麼，突然察覺路柏沅身後傳來一道不太友善的視線。

其餘三人都在前頭，路柏沅身後只跟著一個人。

簡茸盯著前頭兩人握了半天的手,越看眉頭皺得越深，冷冷開口催促：“能快點嗎？”

阿牛：“……”

握手完畢,選手收拾外設下台。

小白把鍵盤拆下來：“最後這局躺得真開心,我們以後每局都一搶男槍怎麼樣？”

Pine說：“你躺,我沒躺，我303（戰績）。”

“隊長,你沒事吧？”袁謙偏過頭問：“你這局打得很急啊，是不是……”

袁謙這話提醒其餘兩人，小白和Pine同時停下動作看向路柏沅。

“嗯。”路柏沅拔掉鍵盤USB接口：“困，想快點打完回去睡覺。”

小白還想繼續問，就見一直悶頭收拾自己外設的簡茸站起身來，從路柏沅桌上拿過鍵盤，數據線仔細地纏好。

簡茸說：“我幫你拿下去。”

路柏沅看了他一眼：“好。”

其他三人疑惑不解地看著他們的中野。

解說和觀眾們也一頭霧水。

【Soft遭遇隊內霸凌實錘。】

【Soft未免太殷勤了吧？不知道職業選手的鍵盤其他人是不能碰的麼？？】

【前面哪裡吃的洗腦包？TTC基地阿姨偶爾會幫他們清理鍵盤，在小白直播裡看到過。】

【Soft在巴結Road？連職業戰隊內部都要搞這一套嗎？？唉,果然直播出身的選手就是比較勢利眼。】

【打職業還看選手出身？那我就得跟你好好掰扯掰扯，我家傻大兒入隊之前起碼是位百萬富翁，直播還沒火的時候就上過韓服王者第四，星空TV英雄聯盟主播排名他沒前十也有前二十，全聯盟你能挑出幾個比他出身好的選手？？】

【吵歸吵，有些事我得澄清一下。我兒子那不叫巴結，叫示愛。】

“示愛”這條彈幕刷過去時，比賽鏡頭正好給到簡茸的背影。

他把兩份外設抱在懷中，頭也不回地下了台。

“辛苦了，打得不錯。”丁哥就站在後台入口等他們。表揚完上下兩路的選手後，丁哥把路柏沅攔了下來。

他壓低聲：“你手是不是又疼了？！”

丁哥從他開口要男槍時就覺得不對勁了，但擔心會影響其他隊員的狀態，他在台上忍著沒問。

讀條時導播給了路柏沅一個單獨鏡頭，看到他微不可見地動了動手指，丁哥幾乎是瞬間就確認了。

路柏沅知道瞞他沒用，反而會讓他越想越多，於是低聲應：“一點，昨晚睡覺壓著手了，醒的時候就麻。”

丁哥拿出手機道：“我讓針灸師去基地。我去跟賽方溝通一下，賽后採訪讓其他人上。”

路柏沅問：“我不是MVP？”

丁哥想也沒想：“當然是。”

身後，簡茸抱著鍵盤下台。路柏沅余光瞥見他，聲音又低了幾分，快速道：“那就我去，幾分鐘，耽誤不了事。”

前台，兩位解說剛走到“分析誰是這場比賽MVP”的流程。

解說甲：“這……應該沒必要再猜了吧？”

“確實。”解說乙問完自己也笑了：“如果這場比賽只打兩局的話或許還有得猜，畢竟第二局Pine的單人路打得很穩，補刀一點沒落；小白跟著打野遊走時眼位做得很精準，意識也到位；謙哥後期團戰開得很漂亮。但第三局比賽……完全就是路神的個人秀啊。除了Soft搶大龍那一波，我的目光就一直放在路神身上。”

話音剛落，大屏幕上很快顯示MVP人選，路柏沅的正面照出現在熒幕右側，形象照上的他眉眼冷淡，旁邊是男槍8/0/6的驚人數據。

簡茸剛把路柏沅的鍵盤放回他的外設包裡，賽后採訪就開始了。

小白看著電視唏噓：“從來沒見我哥這麼虛弱過。”

“他就是太久沒病了。”丁哥嘆氣：“我該讓他補點口紅再上去。”

今天負責採訪的是一位男主持，老面孔了，很喜歡在末尾問比賽之外的問題，見觀眾反響不錯，聯盟也就沒有製止。

前面是慣例老問題，路柏沅應得也很官方。

幾個問題後，主持人忍不住問：“路神嗓子怎麼了？是不舒服嗎？”

路柏沅：“一點小感冒。”

“訓練之餘也要注意身體啊。”男主持關心兩句，繼續往下說：“其實今天前兩局賽況是非常膠著的，新選手似乎還不是很適應慢節奏的比賽。好在第三局比賽你站了出來，一把快節奏男槍打得戰虎措手不及，觀眾們一定也看得非常激動。我想請問……你在選出男槍的時候，是不是就做好了Carry全場的準備？”

路柏沅：“每位選手上台之前，都要做好Carry隊伍的準備。”

平時採訪時一向話少的人此時正看著鏡頭，緩聲說：“但每個戰隊打法不同，所有賽區裡沒有哪位選手敢說自己能Carry每一場比賽，這時候就要試著依靠隊友。今天是我站出來，明天可能就會是Soft，會是Pine、Qian或小白。”

簡茸微微一怔，因為聽見“新選手不適應”而捏緊的拳頭鬆了一些。

“沒錯，路神說得對。”在網上瘋狂衝浪的男主持微笑著點頭：“那麼在採訪結束之前我還有個私人問題。貴隊新中單前段時間的女裝直播……路神你覺得怎麼樣？”

簡茸拳頭又硬了。

路柏沅安靜兩秒：“比其他人直播好看。”

採訪結束，TTC眾人上了回基地的車。

簡茸上了車才發現之前導播給到鏡頭的女主播悠悠也在車上。

“我就是想給袁謙送點東西，在你們基地待十分鐘就走。”悠悠朝他們眨眼：“介意的話我不進基地也行。”

說的是“你們”，看的是簡茸。悠悠前幾次也來過基地，不影響訓練，其他人自然沒意見。

簡茸聳聳肩，表示自己無所謂。

這個女主播剛才還拉著自己的應援牌，簡茸不知道怎麼跟她交流才合適，於是一路躲著她的眼神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悠悠看出這點，忍不住跟他搭話：“Soft，你別不自在，把我當做普通親爹……普通水友就行。”

袁謙失笑：“你逗他幹嘛呀……小茸你別理她，她就話多。”

看到路柏沅和丁哥一塊上了車，簡茸頭也沒回，含糊地“嗯”一聲算應了。

路柏沅穿過前排座位，隨意應了丁哥兩句，很自然地坐到了簡茸身邊。

路柏沅眼皮沉得厲害，一路上都在閉目休息。直到車子在基地門前停穩，他才想起什麼，睜眼轉過頭問：“藥呢？”

簡茸：“丁哥說先不吃了，醫生來基地檢查後再給你開藥。”

路柏沅點頭，沒說什麼。

醫生已經在客廳等待，他們剛回基地，路柏沅就跟著醫生進了閒置的會議室。

吃飯洗澡結束已經是深夜11點，簡茸站在二樓樓梯看了眼房門禁閉的會議室，然後一頭鑽進了訓練室裡。

今天比賽太累，其他人打了幾把排位就去休息了，只有簡茸一人繼續。

剛打完幾局排位，手機突然響了一聲，是銀行短信，他復播那天的收入到賬了。

簡茸看了幾眼具體金額，沒一秒猶豫，打開了直播軟件。

【半夜一點？你這什麼陰間開播時間？？】

【剛打完比賽就敢開播，你來找罵的？】

【醒啦？剛看你夢遊玩了把小魚人。】

【來了，領個號碼牌，先想想今天罵你什麼。】

“為什麼開播？……反正也是打排位，掛著混時間，順便看看能不能騙點禮物錢。”簡茸進入單排隊列，抽空看彈幕：“比賽打這麼爛還敢直播……今天是打得不好，下次努力。打得爛就讓你們罵幾句，不封人。珍惜這次機會，畢竟不知道有沒有下次。”

“主要我開播前沒打招呼，房管是臨時安排來的，這麼晚了就不麻煩別人幹活了。愛罵罵。”

今晚隊裡只有簡茸一個人開播，所以來他直播間的還有一些其他粉絲。

【啊啊啊，求問Road怎麼樣了？？】

【今天看他採訪臉色好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求求Soft給個心安……TAT】

簡茸抽空看了眼彈幕助手：“低燒。”

【那現在怎麼樣了？吃藥了嗎睡覺了嗎？嚴重的話還是得去醫院！！】

簡茸沒回答。

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

醫生半小時前才離開，路柏沅上樓回房，步子和平時無異。

那會簡茸在打團戰，等他團戰打完再想發消息去問，又怕路柏沅已經休息了。

簡茸這一練，練到了凌晨四點。

新一局對決，簡茸補位到了打野。他想也沒想，鎖了盲僧。

簡茸：“我會不會玩盲僧？……我沒不會的英雄。”

只是玩得沒那麼熟練。

其實他有其他更擅長的打野英雄，之所以會選盲僧……是因為他想用路柏沅的冠軍皮膚。

路柏沅奪冠那年，要的就是盲僧皮膚。

選出英雄，他第一時間就去換皮膚，卻發現路柏沅的冠軍皮膚是鎖著的……

簡茸愣怔兩秒，才想起這號上確實沒有那個皮膚。

【不會吧不會吧，還有人沒有路神的冠軍皮膚？？】

【我代替路神粉絲，剔除你這傻逼的粉籍了。】

沒了冠軍皮膚，簡茸連其他皮膚都懶得選了：“我這個號開得晚，沒買成。”

【可你現在不是經常玩這個號嗎？】

【沒買成就去抽啊！！】

“抽？”簡茸猶豫兩秒：“現在有抽獎活動嗎？”

【有，主頁就有活動鏈接。】

簡茸直接把這局遊戲秒了。

看到屏幕上的問號，簡茸解釋：“沒皮膚，不想玩。”

【……搞得像你皮膚很多似的。】

簡茸皮膚確實少，他不太在意這些，平時玩的時候有皮膚就用，沒有皮膚就用原始造型。

但盲僧不一樣。

他打開首頁的活動，簡單看了一下規則。然後……往裡衝了一百塊錢。

【？？？？】

【一百塊，你也太特麼奢侈了吧？？】

【今晚剛看空空的小號抽完盲僧皮膚，人家充一次兩千。】

“充這麼多，萬一一次就出了呢？”簡茸掃碼付款：“騰訊休想多賺我一分錢。”

一次沒出。

兩次沒出。

三次沒出。

……

當簡茸掃第五十五次碼的時候，彈幕已經被“哈哈哈哈”佔領了。

【別說盲僧皮膚了，5500，才出了幾個最垃圾的冰雪節和年限，你退遊吧。】

【看他直播會沾霉運嗎？會我就先退了。】

這次十抽，簡茸出了八個七天限定。

簡茸氣精神了：“應該是我姿勢不對，等會，開首歌。”

歌開了，簡茸充好錢，起身：“算了，我再去洗臉……順便洗手。等著。”

……

嗓子乾得發澀，路柏沅在黑暗中睜眼，下意識掃了眼時間。

喉結來回滾動幾次，仍是不舒服。他隨便披了件外套起身，打算下樓拿水喝。

經過二樓，看見訓練室亮著燈，路柏沅停住了下樓的腳步。

訓練室只亮著一台電腦，開著直播，上面的彈幕助手滾動得飛快。

【媽的傻逼，走之前不把這歌關了？？？？】

【草，半夜四點，我硬生生被傻逼鬧清醒了。】

【進直播間的時候開著音響，現在鄰居在敲我門問我什麼時候死。】

路柏沅半身入鏡時，彈幕凝滯了半秒鐘。

他打開簡茸的戰績看了一眼，晚上十一點打到凌晨四點，一頁綠。

路柏沅在無數個“？”中，拿起簡茸的耳機，緩緩抵到自己耳邊。

喜慶激昂的合唱聲傳出——

“好運來~祝你好運來~好運帶來了喜和愛~好運來我們好運來~迎著好運興旺發達通四海~”

路柏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