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大多數人不喜歡黑夜。
哪怕是處在繈褓之中的嬰兒,似乎在黑夜來臨時都會很自然的感到莫名的恐懼。
但有些人很喜歡黑夜。
因為他們對於絕大多數人而言,就是黑夜。
一隻指甲大小的甲蟲從一截朽骨之中鑽了出來。
這隻甲蟲圓滾滾的,渾身黑色,它沒有完美的融於黑夜之中,反而顯得黑得有點發亮。
它腹下的一排小短足動作很快,但它圓滾滾的身軀實則前行的速度卻不快,以至於顯得有些憨態,甚至有些可愛。
它順著一截朽骨往上爬去。
這截朽骨壓在一根潔白的肋骨上。
這根肋骨是某種巨獸的肋骨,對於修士而言,它就像是一根斜插在地上的柱子。
但對於這隻甲蟲而言,這根潔白的肋骨就像是一座很高的山峰。
這隻甲蟲不知疲倦的飛快擺動著短足往上爬,終於爬到了這根肋骨的最高處。
當微弱的星光灑在它身上時,它的頭部突然裂開,露出了兩排猙獰的骨刃。
這兩排猙獰的骨刃在這根肋骨最高處的斷口不斷的切磨,磨下些晶瑩的骨粉,然後這些骨粉便被一條顯得有些噁心的粉紅色口管吸了進去。
在吞食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骨粉之後,這隻甲蟲終於停了下來。
當它的頭部合攏時,它的整個身體明顯又滾圓了一圈。
它在原地遲疑了大約有十數個呼吸的時間,似乎是在思索接下來要做什麼,之後它似乎拒絕不了沐浴更多星光的誘惑,它奮力一跳,落在這根肋骨之前的一塊更大的骸骨之上。
這塊骸骨是某種巨獸的顱骨。
即便是對於修士而言,它都大的像一座小殿。
然而只有在它對著這隻甲蟲的這面才能夠沐浴得到星光,它的另外一面,始終沐浴在陰影之中。
那一面,距離這塊巨大的顱骨不遠處,有許多真正的道殿。。
沒有一座殿宇是完整的。
無數殘破的道殿沐浴在黑夜和慘淡的星光裡,然後灑落斑駁如鬼怪的陰影。
無數巨大的骨骸錯落在這些殘破的道殿之中,就像是成了這些道殿的一部分。
沐浴在黑夜和星光裡的這些殘破的道殿就已經像是一座大城,一座巨大而破敗的迷宮,但更多的廢墟還在朝著更遠處延伸,然後被翻滾如潮的濃稠元氣遮掩在內。
在黑夜之中,翻滾如潮的濃稠元氣帶著微微的乳白,但內裡卻有很多細小的黃色、黑色、灰色的顆粒,使得這種好像一直連通到天上的濃稠元氣裡好像混雜著從遠處席捲而來的風沙。
然而只有真正靠近,才會看清那些細小的顆粒都是在翻滾的濃稠元氣之中飛舞的各色蟲豸。
這些蟲豸在黑夜裡就像是進行著一場亡命的狂歡。
它們在獲取食物的同時,也成為別人的食物。
這裡是白骨洲的中心地帶,七寶古域的某處邊緣。
那些翻滾如潮,好像上至無限虛空,下至地底幽冥的翻滾元氣,就是七寶古域特有,讓所有高階修士都畏如蛇蠍的惡障靈毒。
和七寶古域的險惡、荒蕪相比,黑夜顯得無比溫柔。
修士洲域所需的潔凈和秩序,和這裡無關。
然而當這隻甲蟲終於爬到那一塊顱骨的頂端,它一半沐浴在星光之中,一半被道殿的陰影遮蓋,發現這顱骨的另外一端除了沒有自己想象的更多的星光之外,即便是它,也感到了一絲和這裡似乎格格不入的氣息。
在它不能看到的更高處。
在觸手可及惡障靈毒的一座最高的殘破道殿的頂端,一名身穿白色法衣的年輕男修正在俯瞰著朝著前方蔓延的廢墟。
他身上的法衣如同剛剛出水的白蓮一般纖塵不染。
他靜靜的獨立,就像是綻放在惡土上的鮮花,這樣的畫面,恐怕令見過的人無法忘記。
他就站在那裡。
他身後那些殘破的殿宇的頂端,也悄然出現了十餘道同樣身穿白色法衣的年輕修士。
這些年輕修士和這名修士的裝束似乎完全一樣,甚至氣質都是極其相像,都是一味的冷峻,堅毅,他們眼中的光芒,都像是一柄劍的鋒芒一樣的純粹,沒有帶任何的多餘的情緒。
站在最靠近惡障靈毒的那名白衣修士不動,他們這些跟隨出現的白衣修士也不動,甚至連任何的聲音都沒有發出。
一圈迷離的光暈在最靠近惡毒靈瘴的那名白衣修士的左手邊亮起。
散發出迷離光暈的是懸掛在他左手手腕上的一顆白色的法螺。
在沒有任何真元貫注的情形之下,這顆尋常田螺大小的法螺驟然發亮,它原本也是通體潔白,纖塵不染,但在它散發出迷離如月冕的光暈之時,它的表面驟然浮現出一些玄奧的金色符紋。
這些金色符紋就像是一團團糾結在一起的海草,雜亂但因為它的光芒卻充滿難言的美感。
「你那邊如何?」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這個法螺之中響起。
「收拾了些小雜魚。」這名白衣修士淡淡的說道,他的聲音和這法螺中響起的聲音有些相像,但他的語速卻要比這個懶洋洋的聲音快出很多,「目前可以確定的是,黑樹的確已經逃進了七寶古域。」
「什麼叫做逃進七寶古域,凌七,你總是太謙虛,謙虛得令人覺得近乎虛偽。讓黑樹進七寶古域,這不就原本是你設計之中的事情?」懶洋洋的聲音再次從法螺之中響起。
被稱為凌七的白衣修士微嘲的笑了笑,「計謀是計謀,但若是她沒有本事,便逃不進七寶古域就已經被殺死。」
法螺之中懶洋洋的聲音道:「懶得和你講道理,但我可以告訴你,此次好像有些異樣。」
凌七的眉梢頓時如劍般挑起,「你那邊也有意外?」
懶洋洋的聲音道:「我也已經殺了幾個雜魚,似乎帝沼那邊又來了一批。而且老五那邊傳來消息,似乎有獨山洲和祈仙洲的那些廢材活動的蹤跡。」
凌七沉默了片刻,他沒有更多的表態,只是道:「知道了。」
懶洋洋的聲音似乎知道就是這三個字,哈哈一笑,接著那白色法螺外迷離的光暈便自然消散。
凌七又沉默的想了數個呼吸的時間,然後他緩緩轉身。
一個只有拳頭大小的白色丹爐突然懸浮在了他的身前。
這個白色丹爐像是用某種靈骨煉製而成,沒有晶石那般晶瑩,但卻比最為細膩的白玉還要瑩潤。
一道蒼白色的火焰從白色丹爐之中湧出。
這道蒼白色的火焰色澤很冷,火焰似乎本身也沒有什麼熱力散發。
當這道火焰朝著凌七此時身前的陰影中落去時,火光才照亮了墜在其中的一堆白骨。
更為確切而言,這是一具白骨妖的屍身。
這種七寶古域之中的高階妖獸,此時就像是一堆被劈散的白色乾柴。
具有強烈腐蝕性的酸度骨髓,此時還像蚯蚓一樣在這座殘破道殿的縫隙間爬行。
它的頭顱上,無數白色骨絲紊亂的遮掩在它的雙瞳上。
它雙瞳之中的幽光還未徹底的吸引。
當此時這道蒼白色的火焰墜落時,它雙瞳之中僅剩的微弱幽光瘋狂跳躍,就像是無比恐懼的想要逃離,然而這樣的恐懼掙扎卻只是耗光了最後一絲精氣。
火光落在了剛剛被殺死的白骨妖的頭顱上。
蒼白色的火焰像流水一樣鋪開,包裹住了白骨妖骸骨之中蘊靈最強的數根靈骨。
這數根靈骨被蒼白色的火焰包裹,懸浮在白色的丹爐前方,然後在蒼白色的火焰之中不斷扭曲變化,無比堅韌的靈骨卻變得液體般柔軟,在數十個呼吸之間,就變成了十三根蒼白的箭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