纜車的車門緩緩的合上,那姑娘把吉他放在了腿上,開了腔。
「我們一起學貓叫,一起喵喵喵喵喵」
纜車裡的五個金髮碧眼的外國人不約而同的向她投來了宛如看神經病一樣的目光,他們默默地將視線從她的身上移開,幾個人齊刷刷的別過頭看向窗外。
香山的風景真好看。
彈幕裡一串省略號,一片片的快速刷過去。
「哈哈哈哈哈太尷尬了吧!」
「這女的臉怎麼這麼假啊,假體歪了吧?」
「別開腔了,自己人!真的別開腔了!」
「別『喵喵』了,『喵』的我尷尬癌都要發作了。」
「求求了,真的是丟人丟到外國人面前去了。」
「……」
纜車單程只有兩分多鐘,她的一首《學貓叫》還沒有來得及唱完,車廂移動的速度減緩,停靠在了對面站點。車門一打開,車廂裡的五個外國人爭先恐後的往外沖,不一會兒就走了個一乾二淨。
那姑娘卻好像還挺委屈似的,她下了纜車把吉他往地上一摔,轉頭就趴到一個老男人懷裡嗲裡嗲氣的嚶嚶嚶了起來。
纜車輪了回來,這一次輪到了許春秋。
「輪到你了,小許老師。」
許春秋點點頭。
沒有樂器,她就拿著一柄自拍桿,單槍匹馬的上了那節觀光纜車。
除了她以外列坐在車廂內的,仍然是五個外國人。
一進到車廂裡,許春秋就意識到,其實這件事情遠遠沒有她預想中的那樣簡單。
她其實並不懼人,在天橋上、在戲台上、在舞台上,都唱過。
可是那些和現在都不一樣。
以前的那些場子都是開闊的,仰頭是高高的穹頂,低頭是黑壓壓的人群,可是觀光纜車裡不一樣,這是徹徹底底的密閉空間,地方狹小,人又多,挨挨擠擠的,那是一種天然的壓力感。
而她需要在兩分鐘的時間內儘可能的抓住他們的耳朵,他們是外國人,聽不懂中國的文化,更聽不懂歌詞中的意思,可是她要讓他們為她留下,因為她的聲音而甘心放棄踏出纜車,繼續坐回到原點。
這可能嗎?
並沒有多少留給她猶豫思考的功夫,所有的一切想法在一個吐息之間完成,許春秋深吸了一口氣,腦海中大體已經有了數。
「將軍啊早卸甲,他還在廿二等你回家」
開篇是一句京戲唱腔,圓潤悠長,唱法卻和她在戲檯子上的時候唱得不大一樣,她怕聲音放了出去嚇著了人,於是聲音包籠著收起來,多了幾分含蓄的美感。
右邊的一位皮膚曬成小麥色的女士饒有興趣的看了她一眼,視線一轉飄向了她手中舉著的自拍桿,朝著她和善的笑了笑。
逼仄的纜車空間對於許春秋是無可置疑的劣勢環境條件,這意味著她將不可能持續唱戲,狹小的車廂裡更容易聚攏聲音,就算是再好的戲恐怕也要聽得人鼓膜疼,更何況這些外國人恐怕也不一定懂得戲。
於是第一句京戲唱腔之後,緊跟著的便是如泣如訴的清淺旋律,是最常見不過的通俗唱法。
「昨夜夢又去,商台末子添新衣,舊曲又一局」
「北雪踏典獄,灑鹽紛飛惑朝夕,青倌纏頭似故人束髮髻」
許春秋的這一段唱得很清麗,明明是流行的調子,通俗的唱法,卻帶著國韻的魂。
字字句句好像在這些對於中國的國粹藝術不甚了解的老外們眼前勾勒出了一副百年之前的畫卷,那是縱觀歷史的長河,中國最混沌的年代,新的舊的、雅的俗的、傳統的西洋的,全都混雜在一起,就像是這首歌一樣,可是偏偏又不叫人覺得違和。
靠門位置的一個紋了花臂的小青年突然站了起來,可是像是生怕打斷了許春秋的聲音一樣,他沒有開口,也沒有什麼別的動作,又默默地坐了回去。
許春秋靠在窗邊,陽光透過觀光纜車的玻璃窗打在她的臉上,顯得她像個瓷娃娃似的,帶著一種易碎的美感,她坐在那裡,好像是處在另外一重空間,可是她的聲音卻又好像是要把人拉進她所描繪的場景中去,讓人久久難以自拔。
兩分鐘時間很快,許春秋才唱到第一段副歌的地方,纜車的速度就減緩下來,停靠在了對面的站點處。
車門緩緩的拉開,那個掐著嗓子唱《學貓叫》的網紅正趴在老男人的懷裡,隔著拉開的纜車門,和許春秋大眼瞪小眼。
許春秋的聲音短促的停了一下,沒有受到太大影響,繼續唱了起來。
「你說江南煙朧雨,塞北孤天祭」
「荒塚新墳誰留意,史官已提筆」
那是副歌之前的戲腔,許春秋唱得通透又漂亮,原本兩個準備要起身下車的路人一聽,又重新坐了下來。
除去許春秋以外一共五個人坐在纜車裡,明明已經到了對面的站點,卻沒有一個人下來。
觀光纜車裡的五個老外沒有一個能夠聽得懂她唱的是什麼,歌詞也聽不懂,內涵也聽不懂,可是他們沒有一個人捨得離開。當然這其中的原因不一,有的是因為看熱鬧的天性,有的是因為她漂亮得如同瓷娃娃似的臉,不過更多的還是因為她的聲音。
那網紅姑娘瞠目驚舌的看著車廂在眼前停靠了半分多鐘的時間,接著車門緩緩的關上,許春秋的聲音被阻斷在了車廂裡。
那節觀光纜車載著全部乘客重新回到了原處,毫無疑問,許春秋挑戰成功。
「長臉,許春秋這波操作真的長臉!」
「強烈懷疑老外到底能不能聽得懂她唱的是什麼!」
「聽不懂有什麼關係,能抓住人的耳朵不就行了?」
「我們秋秋的絕美戲腔!我可以了,我又可以了!」
「……」
觀光纜車重新回到始發點的時候,許春秋的一首《典獄司》剛剛好唱完。
車廂裡傳來由衷的掌聲,許春秋微微鞠躬,然後舉著自拍桿下了纜車。
直播還沒有來得及關,才走了幾步路,她就被人從身後拍了拍,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