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的飯桌上,家政阿姨擺了滿滿一桌子菜,可是列席的三個人沒有一個心思放在這桌菜上。
陸修難得回家來吃飯,話題還沒有進展多久,兜兜轉轉的就又繞回到了催婚上來。
他媽沈瓊瑤女士給他夾了一筷子菜,嘴上仍然是絮絮叨叨,「之前我一直催你,左一個右一個的給你找,誰知道你一個都瞧不上,見一個吹一個。」
她穩準狠的一筷子插在盤子裡的豬蹄上,一下刺穿豬蹄上包的那層油膩膩的肉皮。
陸修後脊發涼,感同身受的看了看那塊豬蹄,沒吭氣兒。
他媽這是戳著豬蹄罵他呢。
「現在我也不挑了,也不惦記著誰家的閨女兒侄女兒外甥女兒的了,」沈瓊瑤女士著急得厲害,小半塊肘子含在嘴裡,她咽下去,絕望的降低了兒媳婦的標準,「你只要給我找個女的就行。」
她低頭嚼了嚼,突然想到什麼,脖頸一僵,一寸一寸的抬起頭來,表情逐漸變得驚恐,「誒你一直不談戀愛,你是不是同性戀啊你?」
「算了算了,媽媽不歧視同性戀的啊。」
沈瓊瑤女士像是做了好一番心理鬥爭,這才「開明」的連珠炮一般繼續起了她的攻勢。
「你說你長得也不差,拎出去好說歹說也是一帥哥兒,又不缺錢,怎麼就一直談不上戀愛呢?」
「只要你能有個伴兒,晚上下班以後能給你燒個菜,屋子裡有盞燈等著你,踏踏實實的能跟你過日子的就好。」
「或者你找個不嫌棄你做飯難吃的也行啊……」
「我覺得朱總他們家的兒子也不錯,上回我和他們家太太打高爾夫的時候看了照片,是個纖細漂亮的小男孩兒,你要是喜歡那一款的,媽媽幫你牽個線聯繫一下?」
陸修:……
「媽你想太多了吧,」眼看著事態越來越像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了,陸修趕緊打住,「我不是同性戀……」
他胡亂搪塞了一通,落荒而逃似的從飯桌上逃開。
電視裡放著跨年晚會的節目,客廳裡他媽還在絮絮叨叨的替他物色著相親對象,陸修順著窗戶往外看,外面的燈突然亮起來,蜿蜒的小彩燈,纏繞在樹上很漂亮。
大概越是熱鬧的節日,心裡就越是容易惦記著什麼人。
陸修摸出手機來,微信上都打開許春秋的消息框了,思來想去,剛剛輸好了的「新年快樂」又被他給一個字一個字的刪了。
明明沒有多少親密的聯繫,可是許春秋卻好像獨獨對他一個人絲毫不設防備,叫他招架不住。他們的關係好像忽遠忽近,叫人總是時不時的惦記著,可是又好像還沒有親密到可以互相發拜年簡訊的地步。
總感覺怪怪的……
還是打錢吧,老闆發給員工的新年紅包,這個可以說得通。
於是陸修又重新把「新年快樂」四個字打在了轉帳的備註上,發了過去。
沒有回應。
消息沒回,紅包沒領,像是一顆石子沉浸了深不見底的譚水裡,連點水花都沒有激起來。
大概還忙著吧,她要上燕京衛視的跨年晚會,八成是正忙得腳不沾地呢,他這樣寬慰著自己,可是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裡,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每隔個三五分鐘就要掏出手機來看一眼的衝動。
「怎麼著,一屁股坐釘子上了你?」沈瓊瑤女士看著他坐立不安的樣子,忍不住打趣起來。
他爸陸宗儒隨口道,「工作上的事兒吧,去年跨年不就沒回家,總惦記著忙工作。」
這回還真不是。
「嘖嘖嘖,你要是花十分之一的心思在找對象上,也不至於一直到現在都單著。」
然而陸修什麼都沒聽進去,仍然是像個毛頭小子一樣,保持著每五分鐘就要拿出手機來檢查一番的頻率。
十二點半,他的手機終於響了。
是一通電話,許春秋的手機號打來的。
不是吧,這麼正式嗎,陸修心想著,摩拳擦掌的接了起來,電話的另一邊卻不是他心心念念的聲音。
是謝朗。
「陸總嗎,」謝朗的聲音沙沙的,帶著點哭腔。
電話另一頭傳來的聲音亂鬨哄的,觥籌交錯的聲音,起鬨的聲音,老男人們的調笑聲。
陸修眉頭一皺,隱隱約約的覺得有些不對勁,「你們不是在燕京衛視錄跨年晚會嗎,現在是在哪裡?」
謝朗小小聲的打了半個酒嗝,低低的哭起來,「向榮讓我們上酒桌,秦夢酒精過敏,一點都碰不得,他們……他們就都在灌許春秋,她喝了好多……」
「怎麼辦……我爸過不來,我就只能打給你……」
她的話斷斷續續的,突然就沒了聲音。
電話另一頭變得嘈雜起來,亂鬨哄的,一個尖銳的聲音在喊「許春秋」。
「怎麼了,怎麼回事?喂?」陸修語氣加重,「她怎麼了?」
「好像是……酒精中毒。」
陸修的腦海中「轟」的一下就炸了,「我馬上過來。」
他拎起外套,大跨步的邁向玄關,當即就要出門。
「這麼晚了你上哪兒去,」沈瓊瑤女士急匆匆的追過來問。
陸修尋思著解釋不清他們之間的關係,乾脆張口就來,「你兒媳婦兒出了點事。」
「我信你個鬼哦,」奈何這套說辭用了太多次,狼來了的故事玩了三遍就不頂用了,沈瓊瑤早就摸清了她這個要工作不要對象的兒子的秉性,「你別糊弄我,肯定不是工作就是飯局。」
「你爹那公司都夠你吃下半輩子了,你還這麼拚命幹什麼啊!」
回答她的是一聲撞門響,陸修的聲音隔著門板從外面飄進來,「這回真是你兒媳婦兒!」
大半夜的,又是節假日,他沒有叫司機,直接自己開車過去的。
路上謝朗又發了地點過來,許春秋被送到了離錄製現場最近的市中心醫院。
陸修一路飆車過去,歪歪斜斜的匆忙停了車,一口氣衝上去,叩開了病房門。
許春秋的額發被汗濕了,濕淋淋的貼在眉上。
她轉過頭來,眼睛驟然睜大,然後緊接著露出一個汗涔涔的、蒼白的笑,聲音輕輕的,「陸……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