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醉酒》和《遊龍戲鳳》,同樣都是粉戲。」
《遊龍戲鳳》正是十三方才演的哪一出。
輕飄飄的一句話,潛台詞卻明顯。
你在這裡酸我,自己又好到哪裡去了呢?
傅老爺子懂了,傅南尋懂了,這戲班子裡的所有人都懂了,唯有謝朗和《如琢如磨》節目組的工作人員面面相覷,滿頭霧水。
「更何況,」許春秋緊接著回擊道,「更何況梅先生改了戲以後,這兩齣戲也沒有哪裡上不得檯面的,和旁的戲文又有什麼區別呢?」
這句「梅先生」指的便是梅蘭芳。
十三啞口無言。
傅老爺子冷著臉斜了十三一眼,讓他領著班子先下去,轉過頭和顏悅色的對許春秋說,「我想同小許丫頭聊兩句,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許春秋這趟是為了拍攝素材,不好自己一個人做主,於是轉頭問跟拍導演。
導演吞吞吐吐的,磨嘰出來一句,「這素材也不夠啊……」
一場鬧劇,搞得他們原本定下的拍攝流程全都泡了湯。
傅老爺子也知道自己把人家原本的拍攝計劃給攪和了,於是也不為難他們,而是說,「你們先拍,我就在二樓泡了好茶等著你。」
於秘書提著那二兩「龍馬」同慶的茶餅,跟著傅老爺子上了樓。
《如琢如磨》的拍攝這才終於回到正軌。
主持人組織了一下語言,按照預先設計好的台本推起了流程。
「今天我們特地請到了傅家班的京劇化妝師,現場給大家來一段美妝直播。」
化妝師傅提著工具上來了,許春秋和謝朗齊齊並立在一起,她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要給哪一位上妝,於是轉頭看向跟拍導演。
跟拍導演又看向了許春秋。
許春秋琢磨著謝朗跟了這麼一趟,幾乎一直都插不上什麼話,於是便示意讓化妝師傅給她畫。
京劇的扮相看上去好像富麗堂皇,其實上妝的過程和女孩子平常化妝的步驟是沒有太大分別的。
「那麼現在,我就跟著咱們現場上妝的過程和大家說說京劇化妝的講究。」
「首先第一步,畫面妝。」
上妝之前要先打隔離,化妝師傅在謝朗的臉上塗了一層厚厚的潤膚油,黏膩膩油乎乎的,抹得人頂不自在。
先撲粉,一層白底畫得跟日本的歌舞伎似的,不自然的白。
再接著是揉胭脂。
化妝師傅的手指上帶著繭子,沾了兩抹就往謝朗的眼眶上招呼了。
戲班子裡的演員不講究,從小畫到大,習慣了,也糙了,謝朗卻是實打實的第一次畫。化妝師傅的胭脂搓得狠,揉得謝朗細皮嫩肉的都見了紅,眼淚汪汪的。
許春秋看在一旁都替她疼,忍不住出言說道,「師傅,麻煩您輕點兒,她是藝人,臉上不能破的。」
化妝師傅抬眼看了她一眼,手上仍然是不分輕重,「輕點兒怎麼畫啊。」
謝朗的一張臉讓她蹂躪得眼淚都要下來了,一會兒疼得「嘶」一下,嗷嗷的叫出來,叫完了以後又不好意思的跟化妝師傅道歉,說自己不是故意的。
化妝師傅讓她搞得沒了法子,用點力就喊疼,不用力又沒法畫,這藝人可真難伺候。
趁著化妝師傅轉頭去取拿東西的功夫,謝朗扁著嘴和許春秋求助,「救救我,再畫我的臉皮都要給她扯下來了。」
哭唧唧。
眼看著化妝師傅又要上手,謝朗不自覺的往後一縮。
許春秋笑著說,「要不我來畫吧?」
化妝師傅將信將疑的給她騰開了地方,只見許春秋輕輕柔柔的在胭脂匣子裡沾了點紅色在指尖上,然後輕輕柔柔的打著圈在她臉上畫。
從眼眉處往下揉,揉到下面漸漸的成了漸變,手法輕柔,效果卻不打折。
謝朗覺得自己簡直像是在享受一場面部馬殺雞,舒服得幾乎要眯起眼睛來。
化妝師傅:……
你自己會畫還找我這個工具人來幹什麼啊?
一時間竟然覺得自己有些多餘。
「師傅啊,您說為什麼你們京劇化妝不用粉底液,不用普通的彩妝來畫啊?」
謝朗臉上讓人伺候的舒坦了,緩過來一口氣,竟然還有餘力充當好奇寶寶了。
化妝師傅向來都是這麼畫過來的,京劇演員都是從小入行,從來沒有人問過她這個問題,一時之間竟然卡了殼。
許春秋自然而然的接上,「京劇演員在台上又是唱又是跳,有的還要翻跟頭,再加上頭頂上的光一照,臉上的汗根本就止不住,一扮上妝少說也要撐個五六個小時,普通彩妝早就暈妝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
謝朗洗耳恭聽。
只見許春秋一邊沾著厚厚的白粉給她定妝,一邊一字一頓的說道,「油彩便宜。」
謝朗:……
這麼樸素的理由嗎?
是富二代理解不了的世界。
「油彩打底,粉彩定妝,現在底妝基本上就算是完成了。」
許春秋一邊畫著,一邊還能騰出餘力來解釋每一步的要點。
底妝完成了,下一步就要畫五官。
許春秋從化妝師傅帶過來的箱子裡揀了根眉筆,細細的在謝朗的臉上描了起來。
化妝師傅在一旁看著,五官畫起來和底妝可不一樣,手要穩,一個手抖恐怕就要壞事,卻不料許春秋從頭到尾居然穩得一批,一雙眉眼讓她畫得飛挑入鬢,漸漸的已經有內味兒了。
化妝師傅看著她運筆的時候熟稔的動作,心說這孩子鐵定是個熟手。
「那這些化妝品不會畫出什麼問題嗎?」
謝朗還是對這些油彩的質量耿耿於懷。
只聽許春秋說,「現在上妝又是眉筆又是眼影的,可講究了。」
「以前,」她像是回憶起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情一樣,頓了頓,繼續說道,「你知道農村做飯架在土灶台上的那種大口的鐵鍋嗎?」
謝朗茫然的搖頭,她哪裡知道這些,什麼土灶台,她連見都沒見過。
「燒久了,鐵鍋底下就沾了一層炭,這個鍋黑就是以前的戲曲演員們畫眼線的材料。」
謝朗一臉驚恐。
遠遠的在一旁的傅南尋則是若有所思的看了許春秋一眼,思緒頓時就飄到了《歸園田居》時候的她手腳麻利的在土灶台前忙上忙下的情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