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坐吧。」
當許春秋在診室裡的沙發上落座的時候,周醫生敏銳地在她臉上捕捉到了一絲一瞬即逝的緊張。
「放鬆點,不用緊張,」他用盡量輕快的語氣對她說道,「就當是隨便聊一聊,你不要太有心理負擔。」
許春秋一呼一吸地調整好了情緒,微笑著看向她,可是她的手指還是不自覺地扒住了皮革沙發的邊緣,那是個不易察覺的小動作,可是周醫生還是捕捉到了。
他的視線在同時身處在診室內唐澤和陸修的臉上不著痕跡地掃過,語氣溫和地說:「方便的話可以請二位先迴避一下嗎,我想要單獨和許小姐談一談。」
唐澤當即點頭,他明白眼前的這位周醫生把他們請出去的用意,他比心理醫生更希望許春秋能夠儘早恢復過來。
他二話不說,站起來就推門準備離開。
陸修也立刻表示會意,可是他才剛剛站起來就感覺到,自己的袖子被拉住了。
許春秋拉住了他的袖角,無聲地表達了自己對他的依賴。
她轉過頭來問周醫生,語氣中帶了點小心翼翼地問道:「他可以留下來陪我一起嗎?」
周醫生猶豫了一下,在心裡默默地權衡了一番,接著點一點頭。
氣氛陷入了一陣尷尬的凝滯,周醫生放下紙筆,起身去給他們倒水。茉莉花在茶杯裡舒展著花瓣,許春秋捧著杯子啜了一口,情緒似乎放鬆了些許。
周醫生這才開口問了起來:「許小姐,您是想起來什麼記憶片段了嗎?」
他的聲音輕柔又緩和,言語之間有幾分循循善誘的味道。
許春秋輕輕地點一點頭。
「有多少?」周醫生眉毛微挑,雙眼放光地看著她,語速也不自覺地提了起來,「是零星的一點點記憶碎片?還是整段的記憶?」
許春秋雙手交握在茶杯上,輕輕地把她放在面前的矮桌上,她緩緩地說道:「我幾乎記起了過去五年裡發生的每一件事情。」
「我是怎麼從《國民偶像》選秀出道的,又是怎麼一步一步拿到金龍影后的,這些記憶都歷歷在目,我全部都記得清清楚楚。」
「可是我忘了一個人。」
他的身影出現在她過往經歷中的每一個邊邊角角。
她記得陸修縱身一躍,把她從泳池裡濕漉漉地撈上來,她記得陸修希望她能夠拿到《國民偶像》的第一名,所以她拚盡全力地去做了。
無論是公演舞台還是千秋戲樓,他好像總在那裡,他穿得西裝筆挺地坐在觀眾席上最顯眼的地方,看向她的目光像是包籠著無盡的溫柔。
他們一定有過許許多多的、共同的美好經歷,可是每當她嘗試著想要回憶起他們之間的聯繫的時候,腦海裡卻只有一片空空如也的空白。
刺耳的嗡鳴聲縈繞在耳畔,那感覺像是有細細的綿針扎在她的太陽穴上。
她什麼都想不起來。
「我把陸總忘得乾乾淨淨。」
她回憶起了過去的所有,可是卻獨獨忘記了他愛陸修。
周醫生低頭奮筆疾書地記錄了幾筆,醫生的筆記大都潦草,就連心理醫生也沒能免俗,許春秋的視線落在他筆下鬼畫符一樣的文字上,覺得這簡直像是加密信息。
周醫生再一次抬起頭來:「這倒是相當罕見的情況。」
他頓了頓,語氣隱約有些不確定地推測著出現許春秋這種情況的原因。
「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你的記憶就像是一棟被掩埋在土裡的建築。」
「最表層的泥土扒開以後,你漸漸地開始找回記憶原本的樣子,但是有的部分它埋藏得很深。」
「可能是因為你迫切地想要逃避某些人或物,也有可能是因為……」
「這段記憶對你格外重要。」
當周醫生說出這句話的後半句的時候,陸修感覺自己喉頭髮緊,不自覺地上下滑動了一下喉結。
格外重要……嗎?
「不過既然會想起來了其他的記憶,這就說明你的失憶並不是不可逆的。」
「放輕鬆,多給自己一點時間,一定有一天能想起來的。」
周醫生轉頭又面對陸修囑咐說道:「我建議您最近可以帶她出去走走,不要給她太大的工作壓力。」
「有沒有什麼對你們兩個人有重大意義的地方,告白的地方、第一次約會,或者是給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地方,如果時間允許的話,可以帶她去轉一轉,沒準可以通過刺激喚起她以前的回憶。」
陸修頷首,心中卻在飛快地梳理著,過電影似地閃過他們一同經歷過的畫面。
他的心裡有一個主意隱隱約約地開始成了型。
十分鐘以後,許春秋和陸修從診室裡走出來,小白的保姆車已經到門口了。
許春秋率先一步被助理接走,陸修則是在目送著她的背影離開了以後,這才單獨和唐澤攀談了起來。
唐澤的語氣十分急切:「怎麼樣?」
「還算樂觀。」陸修語氣平穩地回答道。
唐澤聽了以後明顯鬆了一口,他指一指自己的手機,接著說道:「剛剛《囿於晝夜》劇組那邊打電話過來了,圖導親自打的。」
「說是一時半會兒還找不到合適的演員頂替金翔飾演楚津這個角色。劇組就這麼一天天地乾耗著也不是事兒,現在拍攝進程已經凍結了,什麼時候繼續還不一定,估計得等到他找到新演員再說。」
他說著,又忍不住怎舌:「這估計要費不少勁,楚津的背影和紀山海很像,選角導演估計又要挨個把那幾所電影學校翻個底朝天,比對著宋沉舟的背影找……」
「這麼一停估計至少兩周之內都沒有辦法繼續開拍。」
陸修點一點頭:「那正好。」
唐澤懵了,他有些轉不過來彎地反問一句:「什麼正好?」
「我打算帶她出去轉轉。」
唐澤聽了並不意外,本來他們去威尼斯的時候,陸修原本就計劃著帶許春秋四處玩玩的,只是因為她的記憶突然恢復,這才打亂了節奏。
「去哪兒?」
陸修笑了笑:「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