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飛狗跳的家長洽談室裡,胖墩墩的小男生捂著鼻子嗷嗷地喊著,小男生的家長憤慨激昂地正對著林晝夜唾沫星子橫飛地罵。
「你一個小姑娘家,下手怎麼這麼沒輕沒重的啊?」
「你看看我兒子都讓你給打成什麼樣子了?」
「有沒有點教養啊,趕緊讓她家長過來給我們一個交代!」
「我們家孩子要是破了相可怎麼辦啊……」
「我跟你說啊,醫藥費必須賠,這事沒得商量!」
「……」
小胖子單手捂著鼻子嗷嗷地叫喚,他的臉上其實沒有多少傷,只是有點淤青、破了點皮而已。小朋友之間爭執的過程中小胖子突然流了鼻血,他乾脆用手抹著鼻血塗了滿臉,怎麼看怎麼慘烈。
男孩的媽媽一到學校就原地爆炸了,這位身材高挑的女士臉上的法令紋和淚溝都很重,一拉下臉來就顯得更重了,她毫不客氣指著小小的林晝夜破口大罵。
年輕的女班主任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打電話聯繫了林晝夜的家長,可是林小年那邊的電話接起來,孩子媽媽的聲音幾乎要淹沒在化妝品櫃檯嘈雜的人聲中。
男孩的媽媽在一旁聽著,用高跟鞋的鞋跟一下一下地敲在地板上:「怎麼回事啊,孩子在學校出了事,家長過了這麼久都不知道過來。」
她突然嗤笑一聲,斜著眼睛瞟了林晝夜一眼:「沒爸還沒媽啊?」
林晝夜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委屈巴巴地站在牆角。
小小的女孩子身上有些狼狽,衣服上都是泥土,脖子上的紅領巾還被扯歪了,鬆鬆垮垮地吊在那裡。
班主任皺了皺眉頭,朝著男孩的媽媽勸了一句:「孩子還在這裡呢,咱們做大人的說話還是注意一點……」
家長不以為然地「嘖」了一聲,甩了一個白眼:「怎麼著,還不讓說了是不是?」
「我還說呢,什麼樣的孩子能教成這樣,原來是沒爹沒媽啊。」
站在牆角的林晝夜把頭埋得更低了一點點。
就在這時,一個陌生的電話打進了班主任的手機裡。
是一個低沉的男聲。
「不好意思啊老師,我現在正在開車往學校那邊趕,拐個彎馬上就到了。」
班主任抬起頭來趕緊對男孩的家長說:「請您稍安勿躁,晝夜爸爸剛剛打電話說,他馬上就來了。」
小胖子像是生怕自己惹的事情還不夠似的,嘟著一臉肉跳出來說:「大騙子,她根本就沒有爸爸。」
緊接著下一秒,家長洽談室的門被推開了。
紀山海冷著臉走進來,他上半身隻穿了件黑色的襯衫,西裝外套拎在手裡還沒有來得及穿上。
他大步流星地闖進來,一進屋就好像除了林晝夜以外再也看不見旁人了。
他蹲下身子在縮在牆角的女孩子身前半跪下來,撫一撫她被自己剪出了個豁口的劉海,她的額頭上也有一塊淤青,可是只有會哭的孩子才有奶喝,她悶聲不說就沒有人注意到她頭上的傷。
「對不起晝夜,我來晚了。」紀山海動作輕柔地替她把那條歪歪斜斜地掛在脖子上的紅領巾重新系好,不緊不慢地替她順一順頭髮,心疼地用指尖碰一碰她額頭上腫起來的一小塊:「疼不疼?」
林晝夜頭上破口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可是她不想讓紀山海擔心,於是只是淚汪汪地沖著他搖一搖頭。
男孩媽媽尖銳的聲音像是燒開了的開水壺:「她疼不疼?也不看看我兒子都被她給打成什麼樣了!」
紀山海眉頭蹙起,沉著一張臉轉過身來,目光這才落在洽談室另一側的那個一臉血的小男生身上。
小胖子的臉上肉嘟嘟的,肚子上貼著肥膘,整個人看上去圓滾滾的像是個球,反觀林晝夜細伶伶的胳膊細伶伶的腿,她從開始長個子以後,小時候身上軟軟的肉就開始漸漸地褪去,纖細挺拔得像是春天裡抽條的柳枝。
結果現在看上去反倒是又胖又壯的小男生被細細瘦瘦的林晝夜揍得七葷八素,真是白瞎了他的一身五花肉。
男孩的媽媽三十來許,紀山海只有二十六歲,可是兩邊的家長摟著孩子站在家長洽談室裡對峙,反倒是年紀小一些的紀山海佔了上風。
「你橫什麼橫?」男孩的媽媽被紀山海的氣勢壓了一頭,梗著脖子抬高聲音,「你們家孩子打了人,你倒是有理了?」
紀山海看都不屑於看她一眼,轉頭摸著林晝夜的發頂問她:「發生什麼了?」
林晝夜聽到這麼一句話,原本含在眼眶裡的淚水撲簌簌地決堤,一串接一串地往下掉。
紀山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能有些笨手笨腳地用抬手用拇指替她抹眼淚。
「到底發生什麼了?」
林晝夜搖一搖頭,不肯告訴她。
男孩的媽媽斜著眼睛站在一旁說風涼話:「還能是怎麼回事啊,連這都看不出來嗎,你女兒把我兒子給打了啊。」
「賠錢吧,所有的醫藥費你們家必須賠給我兒子。」她咄咄逼人地道,「而且還得要讓這個小崽子給我兒子賠禮道歉,當著全班同學的面。」
紀山海冷冷地看她:「賠錢沒問題,我需要先知道事情的真相。」
班主任在一旁總算是看不下去了:「晝夜爸爸,是這樣的。」
「下午第一節課語文課老師讓孩子們在全班面前讀作文,題目是《我的爸爸》。」
紀山海的心裡「咯噔」了一下。
「晝夜可能是把題目看錯了,作文寫成了《我的媽媽》,下課以後兩個孩子起了口角,這才鬧成這樣。」
林晝夜的這篇跑了題的作文寫得很牽強,語文老師讓寫兩百五十字,她就寫了一百字就交上去了。
她很愛林小年,也知道林小年為了供養她一直很辛苦,可是她不知道該怎麼下筆。
媽媽對她來說就像是一個溫柔又縹緲的影子,遠遠地惦記著,伸手卻抓不住。
她也很想像其他的小朋友一樣,驕傲自豪地把自己的爸爸寫進作文裡,她的紀叔叔無所不能,比任何一個小朋友的爸爸都要厲害。
可是紀叔叔說……
——晝夜,不要叫我爸爸。
——我不是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