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運算元帶走了她的全部妝奩，頭面卻沒有要，無論是點翠還是銀錠的，全都留了下來。

蘇朝暮接下來的幾天幾乎是數著日子過的，她答應幫忙的時候應下得乾脆，可是一想到下一次他一來，許春秋就要從這個時代消失，便又難免生出了些抵觸情緒。

不管她究竟懷揣著怎樣的情緒，這一天到底還是來了。

卜運算元第二次找上來的時候，是空手上的門，他的手裡撚著一串珠子，仍舊是戴著那副西洋墨鏡，除此之外便什麼都沒有了。

許春秋滿心忐忑地把他給迎進來，卜運算元看著許春秋近乎家徒四壁的廂房，眯起眼睛「嘖」了兩聲：「你這屋子可實在是有些寒磣啊。」

蘇朝暮沒好氣地回嘴說道：「可不是嗎，都是你給搬空的。」

「蘇蘇。」許春秋輕輕地道。

蘇朝暮立馬閉了嘴，揣起手來不看他，腮幫子氣得鼓鼓囊囊的。

許春秋深吸了一口氣：「接下來要麻煩您了，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開始？」

卜運算元微微傾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只要你準備好了，隨時都可以。」

眼看著許春秋已經做好了準備，他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掏出個小瓷瓶來，裡面裝著的東西倒在手心裡是白色的粉末，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

「去倒碗水來。」他隨口使喚起蘇朝暮。

許春秋一聽也跟著起身，蘇朝暮一想到這是為了師姐，連忙把她給摁了回去，腿腳麻利地倒了一碗水端回來，一滴不灑地放在卜運算元眼前的桌子上。

「倒好了。」

卜運算元用那個小瓷瓶的瓶口一下一下地輕輕磕在碗沿上，無色無味的白色粉末悄無聲息地溶進水裡，入水即溶，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把這個喝了。」

許春秋不疑有他，端起碗來眉頭都不皺一下地一飲而盡。

卜運算元胸有成竹地在心裡數著時間等待著，果不其然，不過片刻的功夫，許春秋便四肢酸軟，整個人無力地倒了下去，登時喪失了意識，直接昏睡了過去。

蘇朝暮趕緊一個箭步上去把她扶住，拉著她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肩膀上支撐起來，接著小心翼翼地把她運到床上躺下。

「你剛剛給我師姐喝的是什麼？」蘇朝暮察覺到有些不對，她放下許春秋，猛地轉過頭來，用狐疑的目光看向他。

卜運算元對答如流：「蒙汗藥。」

蘇朝暮：？？？

眼看著她就要原地爆炸，卜運算元連忙解釋道：「你可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你師姐沒信錯人，我是真的可以幫她達成心願。」

蘇朝暮磨牙謔謔：「……你最好是。」

一整碗蒙汗藥下了肚，許春秋已經躺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卜運算元這才轉過身來對蘇朝暮說：「你真的想好了嗎？」

「這件事情的犧牲可能遠遠比你想象中的要大。」

蘇朝暮翻了個白眼：「如果我突然反悔了呢？」

卜運算元挑眉：「晚了。」

蘇朝暮這時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她正色反問道：「你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這件事情開弓沒有回頭箭。」

「一旦開始，你中途反悔了，她的魂兒就丟了。」

蘇朝暮被他的這些沒完沒了的絮絮叨叨搞得有些不耐煩：「別磨磨唧唧的，你到底需要我犧牲什麼？」

卜運算元咧了咧嘴：「我要你剁一根手指給她。」

蘇朝暮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什麼？」

卜運算元語氣平靜地重複了一遍，一字一頓：「我要你，剁一根手指。」

這些天裡她想過了無數種可能性，卻獨獨沒有想過這個。

剁一根手指，正常人誰能想出這樣的損招來？

蘇朝暮驚得半天合不攏嘴，過了好一陣子，她才終於說出一句話：「你瘋了？」

卜運算元指著她左手的六指，聳一聳肩膀：「反正你也多一根指頭。」

「你師父不也說，只有剁了手指才允許你拜入他門下嗎？」

蘇朝暮卻沉默了。

她害怕了。

「我反悔了。」

「反悔？」卜運算元撚著手心裡的珠子，串珠卡在他的虎口處轉了轉，「反悔你就等著給你的師姐收屍吧。」

「她的魂兒現在已經不在這具身體上了。」

蘇朝暮驚恐地趴在床邊，她單手握了握許春秋的手指，發現她正在一點一點地失去溫度。

「你什麼意思？」

「我不是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嗎？」卜運算元娓娓道來，「你師姐已經放棄了這具身體，她要去九十年後的世界找一個人。」

「那個人就是她心心念念地惦記著的那位陸少爺對不對？」

卜運算元微笑：「你很聰明。」

蘇朝暮吞咽了一口唾沫：「她很愛他？」

卜運算元點一點頭，認可了她的說法：「的確，他們很相愛。」

蘇朝暮的腦海裡終於漸漸地明朗起來，所以她被人從永定河裡撈上來以後，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時候，就是去了那個世界。

「那她在那個時代過得好嗎？」

卜運算元再次頷首：「她很有名，很多人喜歡她。」

「只是那個時候京戲的大環境沒有你們現在這麼好，很多人已經不聽戲了，不過她開了一個戲樓，所有的事情都在一點一點地變好。」

蘇朝暮沉吟片刻：「……說說那位陸少爺吧。」

「陸修是個大老闆，他捧著她，照顧她，會帶她出去玩，也會給她買很貴的東西。」

「他們一起養了隻貓，一貓二人三餐四季，過得很幸福。」

「我知道了。」蘇朝暮輕輕地說。

「還有一點時間，你還想聽我說說別的嗎？」

蘇朝暮搖搖頭：「不用了，這些就夠了。」

她二話不說，悶聲從櫃子裡翻出來師父私藏的一瓶烈酒來，笨拙地含了半口在嘴裡。

卜運算元反手握住匕首鞘，用刀柄對著蘇朝暮。

她「錚」地一聲把它抽出來，刀刃上反著刺眼的光。

蘇朝暮閉上眼睛一橫心，對準自己左手的那根多餘的手指，腦海裡閃過盧溝橋上許春秋毫不猶豫地與她擦身而過的影子。

她一刀剁下去，渾身哆嗦著打了個寒顫。

她反手抹一把濺在臉頰上的鮮血，死死地咬緊牙根，眼睛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