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部門就位。」
今天是《錦瑟》開機大半年以來的最後一場戲,很多戲在拍攝的時候並不會按照劇本的順序拍攝。《錦瑟》則是不然,一方面因為場景少,整個故事基本上圍繞著戲園子如意樓展開,另一方面考慮到兩位主演都是新人,所以大體上基本是按照劇本的時間線順下來的,只在拍攝途中對順序做了一點點微調好讓她們入戲。
「第二百三十一場一鏡一次——」
圖子肅把劇本捲成筒狀,剛剛開機的時候還嶄新嶄新的劇本拍到現在已經散了架,封皮還讓他灑了水在上面,有些皺巴巴的。
終於要結束了,他落下手臂:「ACTION!」
場記老師「哢嚓」的一聲打了板。
周圓圓飾演的秦瑟瑟被人攙扶著上了日本人的車,邁上去的一瞬間,她回頭朝著如意樓的方向看了最後一眼。
「怎麼了,錦瑟小姐。」
周圓圓轉過頭來:「沒有什麼。」
洋車的門「啪」的一下合上,緊接著的是一個長鏡頭,攝像老師捧著穩定器,順著如意樓的大門走進去,一路經過戲園子裡許許多多的風景,最終定格在了錦瑟的房間裡。
裡外兩個機位同時在拍著,被鎖在櫃子裡的許春秋緩緩地睜開眼:「……秦瑟瑟?」
櫃門外的收音設備收進了她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悶悶的。
她眯起眼睛,透過細細的一線櫃子縫朝外看。
房間裡沒有人。
「秦瑟瑟,你在嗎,秦瑟瑟?」
最後的一個鏡頭定格在了房間裡潑灑在地上的小匣子上,那顏色絢爛明艷,是十足的視覺衝擊力。
胭脂和油彩潑了滿地,沒有人再回應她。
「哢!」
圖子肅皺著眉頭盯著顯示屏看,整個劇組上上下下全都提著一口氣。
半晌,只聽他長舒了一口氣:「可以。」
他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很好,特別好。」
「殺青了。」
大半年的時間,一百多個日日夜夜,這部戲把整個劇組的所有人都綁在了一起,突然殺青倒是叫人有些捨不得。
周圓圓年紀尚小,一時之間還沒有從劇情裡脫身而出,緊繃著的一根弦終於鬆開,她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來,一口氣把電影開機以來全部的壓力都宣洩個一乾二淨。
眼淚好像有感染力似的,許春秋原本沒有多想哭的,可是看到周圓圓哭得鼻涕眼淚滿臉的,也忍不住和劇組的工作人員們一起紅了眼睛。
布景和服裝上的開銷有點超預算了,殺青宴是沒有條件辦了,圖導自掏腰包請全部劇組工作人員搓了一頓,既是慰勞,也算是散夥飯。
幾個主演一人抱著一大捧花拍了合照,到這裡《錦瑟》的拍攝也算是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圖子肅有些喝大了,大著舌頭在飯桌上誇許春秋:「左林這回真的是,廢物裡給我撿著塊寶貝了!」
「太靈了真的是,小姑娘演戲真的是太靈了。」
一向板著臉不苟言笑的圖子肅突然這麼誇人,搞得許春秋怪不好意思的。
她連連點頭,感謝圖大導演這幾個月來的悉心教導。
「上回我和你經紀人說的都還算數啊,」圖子肅一點都不客氣的說道,「下次只要在碰上合適的本子,我一定想著你!」
許春秋舉杯痛快的一飲而盡:「那就先謝謝圖導了。」
……
殺青局結束的時候是晚上九點,天已經黑了個徹底,聚餐的地方在商業中心裡,不太好打車,許春秋打電話叫小白過來接她。
她放下手機,想了想,又打開微信給陸修發消息。
「我殺青了。」
彼時陸修正在上海出差,並沒有一如既往的立即回復,許春秋猜測他大概是有事情。
如果他沒有出差,現在會不會已經在來接她的路上了呢?
許春秋忍不住這樣設想起來,不知不覺已經掉了隊,離劇組的眾人越來越遠。
她環視一周,正打算加快腳步跟上,視線卻停留在了某個地方。
她的眼睛倏地睜大了。
那不是……
「小許老師,」前面有人回過頭來等她,「快一點啊小許老師。」
許春秋隨口答應著,目光卻飄向了別處:「你們先走吧,我助理讓我就在這裡等他。」
前面的工作人員遠遠的朝她揮揮手,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許春秋卻調轉腳步,走向了商業中心中庭處的一個用來展覽藝術品的玻璃櫃。
此時此刻,那裡面放的根本就不是什麼展覽品,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接著路燈昏暗的光,許春秋眯著眼睛覺得那個人有些熟悉,湊近一看才發現,這個人她認識。
正是之前和她一起錄製過《請給我一首歌的時間》的杜子規。
他還是和許春秋上次見他的時候一樣,穿著一件疏於打理的白色長衫,彼時正坐在密閉的展櫃裡,背脊抵在玻璃上,雙眼低垂著,不知道是低垂著眼睛還是體力不支的睡著了。
「杜老師,杜老師?」
許春秋在外面叫他,沒有回應。
「杜老師,你還好吧杜老師,有沒有事啊?」
她眼看著杜子規沒有反應,有些焦急的在玻璃窗上敲了敲,大概是固體傳導聲音比較快,這一次杜子規做出了反應,在玻璃櫃裡緩緩地抬起了頭。
他們還沿用著錄節目時候的稱呼,互相稱對方為「老師」。
「小許老師。」
杜子規緩緩地抬起眼簾,許春秋留意到他的聲音是啞的。
「杜老師你沒事吧,你嗓子怎麼啞了?」
他搖了搖頭,朝她擺手:「沒事,今天唱太久了,把嗓子唱成這樣了。」
可是杜子規怎麼會在這裡?
許春秋自知這樣的問題不禮貌,並沒有問出口,可是杜子規卻好像讀出了她的疑惑一樣:「真的沒事,就是新接的工作而已。」
工作?
什麼樣的工作會讓一個戲曲演員連唱這麼久一直到把嗓子唱成這樣?什麼樣的工作會讓一個人大晚上九點半摸黑坐在商業中心的玻璃展櫃裡?
許春秋覺得簡直是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