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嬤嬤定了定神,若無其事地笑了,恭聲問道:「大姑娘請別怪奴婢多嘴問一句,一百兩銀子可不少,不知道大姑娘要這麼多銀子是所為何事?」
這若是一般的主子,被管事嬤嬤這般詢問,怕是要心生不悅,但是蕭霏往日裡一向不管這些,因此也不在意,解釋道:「鄭嬤嬤,我看今年南疆可能會有暑熱,打算過些日子在北城門外施涼茶。」
鄭嬤嬤有些放心,但同時眼中又閃過一抹驚愕。她在大姑娘這裡做管事嬤嬤也有五六年了,大姑娘想到施涼茶這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
她精明的丹鳳眼眯了眯,笑容可掬地又道:「大姑娘真是善心。那奴婢這就給您取銀子去。只是也不知道姑娘打算施幾日的涼茶?是打算調月碧居的人出去施茶,還是從王府中借些人手?」
鄭嬤嬤連著問了好幾個問題,蕭霏被問得愣了愣,她還沒想得那麼細,只是初步有了個念頭罷了。
看著蕭霏的表情,鄭嬤嬤有數了,心又定了不少,殷勤的說道:「大姑娘,那不如奴婢給姑娘寫個章程如何?」
蕭霏點了點頭:「那就麻煩鄭嬤嬤了。」
鄭嬤嬤福身後,就退下,當天,她不止拿來了那一百兩銀子,連施涼茶的章程也呈交給了蕭霏。
蕭霏打量著那張單子,若有所思地眉頭一動,想起在王都時南宮玥對她說過的話:「大妹妹,下人們只能是當個幫手,永遠也不能代替當家主母來料理中饋……古人有雲:居其位,安其職,盡其誠而不逾其度。若是連份內的事都要推脫給旁人,豈不是違了聖人的教誨……」
「大姑娘,若無其他的事,那奴婢就先退下了。」
鄭嬤嬤正要退下,卻被蕭霏叫住了:「鄭嬤嬤,我想看看月碧居這幾年的帳冊,還有下人們的花名冊。」
這一句說得鄭嬤嬤差點腳下一軟,心念百轉,這帳冊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拿出來的,倘若是被大姑娘……
鄭嬤嬤越想越是驚恐,只見蕭霏狐疑地朝她看了過來:「鄭嬤嬤,可是有什麼問題?」
鄭嬤嬤心中一沉,忙笑道:「大姑娘,沒有什麼問題。只是年初的時候,放歷年帳冊的那小庫房漏了雨,不少帳冊或被淋濕或被浸濕,還有些受了潮,生了霉斑,奴婢可不敢拿來汙了姑娘的眼睛。」
蕭霏柳眉微蹙,就算是她平日裡不管這些瑣事,也覺得有些不對勁。這也太巧了吧。
蕭霏清冷的目光銳利地朝鄭嬤嬤看去,緩緩道:「鄭嬤嬤,既然如此,那就請嬤嬤把今年的帳冊拿來我看看吧。」
鄭嬤嬤心跳砰砰快了兩拍,她知道如果她再推託的話,大姑娘才會真的起疑。
鄭嬤嬤深吸一口氣,在心裡對自己說,大姑娘哪裡懂看帳?不過是心血來潮罷了。就算給她,她又能看出什麼門道來……自己的那些帳冊不能說做得天衣無縫,那也是相當細緻周全。
可即便是如此,鄭嬤嬤還是心神不寧,卻只能福身領命:「是,大姑娘。奴婢這就回去取帳冊過來。」
當晚,月碧居今年以來的數本帳冊和院內下人的花名冊就放到了蕭霏的書案上,蕭霏拿起花名冊先翻了翻。
平日裡,月碧居的奴婢與蕭霏接觸的主要就是奶娘易嬤嬤,管事嬤嬤鄭嬤嬤,以及桃夭、柏舟兩個一等丫鬟,和另外四個二等丫鬟。
蕭霏原來隻依稀知道自己院裡還有幾個小丫鬟和粗使婆子,直到今日看了花名冊後,她才確定是四個三等丫鬟,八個粗使丫鬟以及四個粗使婆子。
蕭霏想到了什麼,突然轉頭問道:「桃夭,二妹妹、四妹妹她們院裡也是這樣嗎?」
一旁服侍的桃夭忙解釋道:「大姑娘,按照王府的規矩,嫡出姑娘的院子裡都是配著這些人手,二姑娘她們除了奶娘和管事嬤嬤以外,只能配一個一等丫鬟,兩個二等丫鬟,兩個三等丫鬟,以及四個粗使丫鬟和兩個粗使婆子。」
「這麼說來,我和三妹妹與二妹妹她們每個月的月例也是不同的?」蕭霏若有所思地推測道。她和三妹是嫡女,既然院子裡的下人配置都不同,那月例十有八九也是不同的。
桃夭點了點頭,自家姑娘讀書一向是舉一反三,以前也就是不上心,現在用起心思來,自然也就一點就通了。
蕭霏放下花名冊,又拿起了其中一本帳冊,這才翻開一頁,就是眉心微微一蹙。
柏舟小心翼翼地問道:「大姑娘,可是帳目有什麼不對?」
蕭霏搖了搖頭,清冷的眸子中閃過一抹冷芒,柏舟狐疑地眨了眨眼。
蕭霏又翻了幾頁,只是這一次翻得極快,快得兩個丫鬟根本沒看清帳冊中的內容,心中更為疑惑,不由得互相看了看。姑娘這到底是怎麼了?
蕭霏放下了手頭的這一本,又拿起另一本,也是快速地翻動著,「擦擦擦」,紙張快速的扇動間發出細微的聲響……蕭霏如此翻了兩三本帳冊,就不再看了。
她坐在書案後的圈椅上,兩眼微微有些恍惚,好一會兒沒說話。
當鄭嬤嬤跟蕭霏說月碧居例年的帳冊毀了大半的時候,蕭霏就已經感覺到了有些不對勁,但是無憑無據,鄭嬤嬤做事也一向沒出過啥錯處,蕭霏也希望是自己多心了。
可是——
這真是沒想到啊!
蕭霏的心神更冷,不知道是對鄭嬤嬤的失望多一點,還是對她自己的失望更多。
這些年來,自己沉迷於琴棋書畫,萬事不管,不知不覺竟然把身旁的下人們都縱容到這個地步,先是奶娘易嬤嬤,現在又是管事嬤嬤……還有多少事是自己做了睜眼瞎,一直視而不見的呢?!
蕭霏突然站起身來,「我們去碧霄堂……」話音未落,她又若有所思地改口道,「算了,還是明早吧。桃夭,明早你吩咐小廚房蒸一些玫瑰米糕,我給大嫂送去嘗嘗。」
「是,大姑娘。」桃夭含笑地應了。
這一夜,小書房的燈早早就熄了,也讓有心人鬆了口氣,暗道:她就知道以二姑娘的榆木腦袋定是看不出什麼花樣來!
一夜飛快地過去……
第二日,蕭霏和提著一個紅木食盒的桃夭就一起去了碧霄堂。
當南宮玥看到與一碟熱騰騰的玫瑰米糕一起拿出來的幾本帳冊時,她不由怔了怔,然後眼中閃過一抹笑意:一向一根腸子通到底的霏姐兒如今也學會轉彎了。
南宮玥先和蕭霏一起用了幾塊香甜軟糯的玫瑰米糕後,這才翻開了其中一本帳冊,這幾頁翻下來,不禁眉頭一揚。
這帳冊做得不錯啊!
霏姐兒真是本事漸長了,居然看出其中的問題來了。
南宮玥螓首歪了歪,好奇地問道:「霏姐兒,你是怎麼看出這帳冊的問題來的?」
蕭霏一本正經地點著南宮玥翻開的那一頁,道:「墨跡。這些帳冊中的墨跡都是新的……」鄭嬤嬤這是不放心呢!在把帳冊給她送來之前,又重新做了一份,卻不知即便是她吹幹了墨跡,這新鮮的墨跡與陳舊的是不一樣的。
她一打開就聞到了新墨的味道,那還有什麼可看的!
哪怕鄭嬤嬤的帳目做得再周全,又如何?若是心中無鬼,她又何必重新做帳!?
想著,蕭霏的眸中又暗了暗,雖然說奴大欺主甚為可恨,但總歸都是她慣出來的。以前大嫂管著王都偌大的王府都不曾出過亂子,而自己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月碧居,這麼幾個人手,卻也弄得不清不楚,也難怪下人對她心生了輕視之心,想要糊弄她,擺布她!
她若是要建起威信來,就要先把這筆糊塗帳先理清楚才行,否則就算與鄭嬤嬤對質起來,也不過被人再次糊弄了去,說得啞口無言罷了。
南宮玥怔了怔,嘴角一勾,笑了,笑意自嘴角漸漸蔓延到眼底,在她那明亮烏黑的眸子裡暈染開來……
霏姐兒還是這麼有趣!可憐那鄭嬤嬤做賊心虛,想要把帳目圓得更完滿一些,卻不知道反而是露了馬腳!本來蕭霏若是隻查核帳冊上的數字算得對不對,也未必能看出其中的問題來。
是啊,俗語說,「水流千裡歸大海」。要做成一件事的方法不只一種,她有她的方法,霏姐兒也會有她自己的!
鵲兒在一旁也是忍俊不禁地掩嘴笑了,大概除了世子爺,也唯有大姑娘可以把世子妃逗成這樣了!
大姑娘明明不是百合那種活潑逗趣的性子,但有時候說話行事就是非常有趣……嗯,或者說與眾不同,讓人不禁會心一笑。
南宮玥示意鵲兒搬了把交椅過來,讓蕭霏坐到了她的身旁,跟她細細地解釋起來。
蕭霏時不時地點頭應聲。
按照王府的規矩,月碧居的下人包括奶娘、管事嬤嬤、丫鬟、婆子們的月例都是公中支出的,而她作為嫡出姑娘可以每月在公中得到三十兩的月例,這三十兩的月例照道理是不少了,普通的姑娘家不只是花不完,還可以剩下不少,但蕭霏卻不然。
蕭霏每個月都要買不少的筆墨紙硯、書本等等,有時候看到什麼珍貴的孤本,更是顧不上價錢,這些風雅之物可比平日小姑娘愛吃的小點心什麼的昂貴多了,對了蕭霏來說,月例常常是不夠用的,但是她自有小方氏這個生母每個月補貼她十兩銀子,逢年過節時,還有其他的銀兩。
除了小方氏補貼的銀子在奶娘易嬤嬤手中以外,那些公中給的銀子平日裡基本上都是在管事嬤嬤鄭嬤嬤的的手中,一般來說,蕭霏只有在需要買書而銀子不夠用時,才從鄭嬤嬤那裡再取用一些零碎的銀子。往日裡,鄭嬤嬤都是二話不說就拿出銀子,從不推託,也因此蕭霏一直覺得她辦事還不錯,卻不想……
蕭霏苦澀地抿了抿嘴。
南宮玥又打開了一本二月的帳冊,翻到了最後一頁,問蕭霏:「你覺得這本帳冊有什麼問題?」
蕭霏看著帳冊最後的數字,無奈地搖了搖頭:「我不在,桃夭和柏舟也不在,這月碧居的開銷倒是一點也沒少……」簡直好像她們分身有術,也在王府過活似的。二月份三十兩的月例銀子到最後竟然只剩下了五兩。
「還有這裡……」她指著其中一項,根據帳冊,二月裡,月碧居重新糊了所有的窗紙,「原來這用來糊窗戶的紙竟然與我平日裡用的薛濤簽、五雲簽一樣貴重。」薛濤簽、五雲簽與流沙紙等已經是最名貴的宣紙了。
聽到這裡,一旁的鵲兒和畫眉暗暗地交換了一個眼神,都說大姑娘不食人間香火,但是這一旦涉及琴棋書畫,她還真是心裡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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