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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風颳起,陣陣黃沙遮天蔽日……
一大早,尚在沉睡中的西夜都城就被那來自遠方的隆隆步履聲和馬蹄聲驚醒,隨著城牆上的士兵大叫著:「南疆軍來了!南疆軍來了!」
城門附近登時一陣大亂,整座都城如遭雷擊,剎那間蘇醒了!
南疆大軍兵臨城下的消息隨著嗚咽的號角聲口耳相傳,轉瞬間就傳遍了整個西夜都城,百姓、士兵乃至王宮上下,都知道那個西夜的宿敵官家軍的官語白率領大軍逼近都城了!
城中所有的都城衛隊和從東山大營調來的十二營從街頭巷尾湧來,好似一條條河流匯集到大海般集結了起來。
城牆上的西夜守兵循聲遠眺,一眼就看到十幾裡外,一支黑壓壓的軍隊踩著那漫天飛揚的黃沙浩浩蕩蕩地朝這邊而來,劍戟如林,與那天際連綿不絕的烏雲交接在一起,一眼望不到盡頭,釋放著一種不祥的氣息。
「隆隆……」
隨著那十萬大軍的靠近,那沉重堅實的馬蹄聲、步履聲、盔甲碰撞聲越來越響亮,猶如悶雷般滾滾壓來,殺氣騰騰,驚心動魄,每一下都彷彿重鎚般一下下地敲擊在西夜人的心中,宣告著一個事實——
他們西夜恐怕真的面臨國破家亡了!
十萬南疆大軍在距離城門五六十丈的地方停了下來,正前方是一黑一白兩面旌旗迎風招展,傲然而立。
一簇火光自那黑壓壓的大軍中驟然亮起。
一下子就吸引了城牆上的西夜守兵,他們的目光都落在了那面黑色旌旗旁的一支火箭上,一個身穿銀白色戰甲的男子跨坐在一匹高大的烏雲踏雪上,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
「嗖!」
那支火箭如同流星般風馳電掣地飛過天際,力透千鈞,光艷四射。
眨眼而至。
下一瞬,城牆上方的西夜旌旗已經被那支火箭射中,旗杆脆弱如蘆桿般「哢呲」地對半折斷,同時,鮮艷的火花跳躍上那面大紅色的旌旗,眨眼旌旗就熊熊燃燒起來,從高高的城牆上飄飄揚揚地墜下,旗幟在風沙中一點點地化成了灰燼……
這一刻,彷彿連時間都放慢了……
看著這一幕,那些西夜守兵頓時感覺心中原本就搖搖欲墜的信念似乎也隨著旌旗的落下出現了一道裂痕……
「攻城!」
隨著蕭奕的一聲高喊,萬箭隨發,密密麻麻得如暴雨轟然砸下,城牆上方被一片漫天的火雨籠罩,慘叫聲、哀嚎聲此起彼伏,一陣濃濃的死氣漸漸瀰漫起來……
「咚!咚!」
戰鼓聲隆隆地敲響了,一聲比一聲響亮,對於南疆軍而言,士氣隨之高漲;但對於西夜人而言,卻如催命鍾一般!
鼓聲不息,這還僅僅只是開始而已!
十萬南疆軍似乎是不知道疲憊般,一營接著一營地輪番上陣,即便日落月升也不曾停歇。
箭矢聲、投石聲、撞城門聲、戰鼓聲、喊殺聲……不絕於耳。
他們以他們的行為宣告著他們的決心!
第二天,第三天,戰火不熄……
不知不覺中,轟轟烈烈的攻城戰已經持續了三天,都城的城牆上早就是千瘡百孔,殘破不堪,就像是一頭苟延殘喘的困獸一般不知何時就會轟然倒下……
所謂戰爭,就是踩在屍體中走出,經過三日的血戰,都城內的屍體早就堆積如山,就算現在是寒冬,也阻攔不了屍體的腐爛,一種血腥味與腐臭味瀰漫在城中,也為原本就沉重的氣氛又平添了幾分絕望,連那三日三夜沒有停歇過的戰鼓聲似乎都變得更響亮了。
「轟隆隆……」
不知何時,天空中響起了陣陣滾雷聲,濃密的陰雲之間電光四射,然後驟然間,一道巨大的閃電劈向了下方的城池,就像是上天降下了神罰般……
王宮內,西夜王和文武朝臣大都聚集在朝堂上,每個人都是面沉如水,心頭彷彿壓著巨石般,魂不守舍。
事到如今,說什麼好像也沒什麼意義了……
坐在最上方的王座上的西夜王焦躁不安,憔悴,絕望,才短短數日,滿頭烏髮之中就多了不少白髮,整個人一下子就蒼老了十幾歲。
他不再是那個曾經雄心勃勃的西夜王,變成了一個日暮西山的亡國之君。
他焦躁地握緊了王座上的虎頭扶手,手背上青筋浮起,心頭的恐懼越來越濃,心中喃喃地念著:不,不!本不應該這樣的。本不應該這樣的……
就像是著了魔一般,他的耳邊反覆迴響著這一句話,幾夜未睡的眼眸布滿了通紅的血絲,眼窩深深地凹了進去。
他西夜兵強馬壯,國庫充盈,且上下一心,這兩年正是西夜建國後最鼎盛繁榮的時刻,所以,他才敢毅然決定東征大裕,想要一舉先打下大裕西疆,為他西夜開疆闢土……卻沒想到,最後竟被逼到都城隨時不保的地步!
蕭奕和官語白兩支南疆軍會師後總共也不過十萬罷了,他西夜卻足足有四十萬大軍,就算是邊境守軍不可輕調,可調用之兵也足足有三十萬。
然而,現在西夜有十幾萬兵力被困在大裕西疆,又被蕭奕截殺了四萬邊境援軍,以至於只有城中的六萬守軍,這六萬守軍如何能應付十萬南疆大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官語白步步逼近……
戰局怎麼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呢?!
他西夜居然被區區十萬南疆大軍逼得要亡國了!
這到底是單純的偶然,還是官語白敏銳地窺得時機,乾脆就趁勢而為?!
西夜王忽然站起身來,在王座前焦躁地來回走了一圈,心緒萬千。
若是官語白是趁勢而為,他這簡直就是兵行險招!
他和蕭奕難道就不怕一個不慎,就會令他們南疆十萬大軍折在他西夜,全軍覆沒嗎?
以他們南疆軍大半的兵力來冒險,官語白和蕭奕這不是打仗,根本就是賭博?!
而他高彌曷明明深謀遠慮,步步為營,竟然就這麼輸給了兩個瘋狂的亡命之徒?!
想著,西夜王似乎被凍住般,好一會兒動彈不得。
他忍不住去想,如果當初在他得知官語白率兵來西夜的那一瞬,立刻就下定決心放棄攻打大裕西疆,把兵力全數調回,如今會不會是另一種局勢?
難道這就是官語白的「運」,這就是「命」?
不,他不信,他隻信他自己!
這世上哪有「命」,哪有「天道」,否則當年的官家軍怎麼會輕而易舉地覆滅,而那大裕皇帝還不是好好地執掌著他的大裕江山?!
「砰!」
西夜王重重地一拳錘擊在王座的扶手上,把手磕得一片青紫,然而他卻毫無所覺。
殿堂中的其他人都是屏住了呼吸不敢出聲,久久,方才聽到西夜王出聲問道:「拉克達,謝一峰那裡可有消息了?」
聞言,拉克達的身子一僵,咽了咽口水,方才艱難地回道:「回王上,沒有消息……」
謝一峰走時信誓旦旦地說一定會完成任務,提著官語白的人頭回來,可是離開後,卻如泥牛入海,再也沒了消息,也不知道到底是被官語白識破了身份,亦或是……
拉克達不敢想下去,頭又往下俯了一些。
西夜王的臉色更難看了,既憤怒又不屑地冷哼出聲道:「果然!身為官家軍副將,連官家軍都能背叛,就不是什麼值得信任的之人!」
他話音未落,殿堂外,已經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一個身穿銅盔鐵甲、形容狼藉的將士奮力朝這邊跑來,嘴裡聲嘶力竭地呼喊著:「王上……不好了!外城門被攻破了!」
聞言,殿堂中的文武眾臣均是瞳孔猛縮,大驚失色。
須臾,那個將士就步入殿堂內,把剛才的話又重新稟告了一遍。
一瞬間,殿內一片死寂,死亡一般的沉寂瀰漫開來。
西夜王近乎脫力一般跌坐在身後的高背大椅上,方正的臉龐上血色全無。
下方的拉克達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抱拳朗聲道:「王上,為了大局,還請王上趕緊撤離都城,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以王上的雄才偉略,來日還能捲土重來!」
西夜王渾身繃緊,沒有說話。
他不甘心啊!
一旦退出都城,西夜的大半壁江山也就沒了,他這個西夜王還能叫「王」嗎?
喪家之犬還差不多!
不,他不能就怎麼灰溜溜地走了!
殿堂裡又靜默了片刻。
很快,又是一陣急促的奔跑聲自外頭傳來,另一個將士也進來了,稟道:「王上,外城門攻破,南疆大軍入城了!」
「王上,南疆大軍已經橫掃中都大街,我軍死傷無數!」
「王上,我軍已經退守到西平門。」
「王上,官語白和蕭奕入城了!」
「……」
軍報幾乎每隔一炷香時間就傳來,每一道軍報都是令眾臣心驚膽跳,絕望的氣息越來越濃,殿堂中的空氣幾乎要凝固了。
「王上……」
拉克達上前半步,正打算再勸,卻見西夜王霍地站起身來,抬手阻止拉克達再說下去。
「不用再勸孤了。」西夜王環視著下方的眾臣,臉色暗淡,卻是語調強硬地說道,「孤是西夜的王,誰都能臨陣脫逃,孤不能!」
他疲憊的臉龐上果決堅毅,一把拿過放在一旁的劍鞘,「錚」地一聲拔出了其中的長劍,寒光閃閃的劍身在空氣中微微振動著,嗡嗡作響。
「孤和官語白這十幾年的恩怨也該了結了!」
西夜王抬眼望向了殿堂外,可以看到遙遠的宮門外,赤紅的火光和縷縷硝煙滾滾升騰而起,將原本就陰雲密布的天空映照得一片猙獰,散發著一種陰沉的氣息,那是死亡和敗退的味道。
站在下方的文臣武將齊齊地跪了下去,皆是俯首道:「臣願追隨王上!」
眾臣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回蕩在偌大的殿堂中,久久不散。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王宮外的廝殺聲越來越近了,彷彿要穿透眾人的鼓膜般。
城中殘餘的西夜軍大多都聚集在了距離宮門三條街的西平門處,在城牆上苦苦支撐著。
西平門是內城門,是都城最後一道堅實的防線,決不能被攻破!
哪怕他們已經快要力竭,哪怕他們知道就算他們守住了這一刻,也不知道下一刻會如何……
城牆上、城牆下都是斷肢殘骸,那一張張熟悉的臉龐倒臥一地,一個個雙目圓睜,形容猙獰,形成一片殷紅的血肉之河,一目望去,死人比活人還要多。
沉重,森冷,就如同那傳說中的黃泉之河,以人的血肉培育那鮮艷如血的彼岸花!
死亡的絕望籠罩在每個西夜士兵的心頭,他們已經是甕中之鱉了!
殺!殺!殺!
城牆上,活的人越來越少,士氣也越來越低靡……
「嗖!嗖!嗖!」
又是一大片密集的鐵矢破空而至,黑色的箭雨剎那間就又射倒了城牆上的一排西夜士兵,余者那最後一點士氣如同那脆弱的紙窗般瞬間被戳破了。
之後,就是潰不成軍。
「轟!」
又一聲撞城門聲如平地一聲旱雷起,震懾雲霄,內城門後的西夜士兵再也頂不住了……
「吱啞」一聲,內城門也被開啟了!
彷彿那最後一絲希望的火苗被無情地澆熄了。
「殺啊!」
隨著馬蹄聲響起,地面微微顫動,最前面的南疆騎兵率先呼嘯著策馬賓士進入內城,吶喊著朝敵軍席捲而去,帶著萬馬奔騰之勢。
馬上的騎兵們借著馬兒的沖勢,毫不容情地揮起雪亮的長刀,刀起刀落,血光四射。
殺!再殺!還是殺!
騎兵之後,南疆軍的步兵如猶如洶湧的洪水一般湧入,連綿數裡,那些早已自亂了陣腳的西夜士兵潰不成軍,四散而去。
內城已經徹底亂了,散了!
西夜軍潰散的軍心再也不可能重新凝聚起來,接下來戰勢完全是一面倒,南疆軍前仆後繼地往前沖著,如同暴風夜的海嘯,一波比一波的浪頭要高,那是足以崩裂山河、撕裂一切阻礙的龐大力量!
這股殺意凜然的浪頭洶湧地朝西夜王宮沖了過去,宮門轟然倒塌!
這一聲巨響重重地響徹了整個都城,在每個西夜人的耳邊回蕩不已……
宮門已破,代表都城徹底被攻陷了!
王宮中,血肉橫飛,屍橫遍野,苟延殘喘的西夜禁衛軍步步後退,驚駭地看著一眾南疆軍如眾星拱月般簇擁著兩個俊美的青年一步步地走進王宮,再一步步地走向殿堂的方向。
兩個青年一個身披月白鑲毛鬥篷,一個身披銀色戰甲,一文一武,皆是閑庭信步,彷彿他們並非置身一場覆國之戰中,彷彿他們只是在踏青出遊一般。
那周圍的喧囂與殺戮似乎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在二人之外!
原來,這就是官語白和鎮南王世子蕭奕!
不一會兒,那殘存的數十名禁衛軍就已經退無可退,他們已經來到了殿堂外,他們的身後就是他們的將軍,他們的王!
而他們也唯有拚死一戰而已!
為首的禁衛軍騎尉張大嘴,嘶吼著想要一搏,可是他能做到的也就是上前一步而已,下一瞬,那如蜂群般的鐵矢在機簧聲中激射而出,眨眼間,殿外就又多了數十具扎滿了鐵矢的屍體,面目猙獰。
蕭奕和官語白並肩跨入殿堂中,相比外面的屍橫遍野,死氣瀰漫,這偌大的殿堂中看來依舊富麗堂皇,一塵不染。
所有的文武朝臣都在看著官語白,看著這個從地獄中回來的青年一步步地將他們西夜踐踏於腳下!
他們的心戰慄著,身體幾乎動彈不得。
隨後湧入的南疆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那些朝臣製服,前方就只剩下了西夜王和守在他身旁的四五個將士與禁衛軍,再也沒有其他人。
西夜王一眨不眨地直面這兩個青年,一個熟悉,另一個陌生。
「官、語、白。」西夜王不知何時從王座上站了起來,目光灼灼地盯著官語白。
這個曾經英偉不凡的官少將軍看來與以前彷彿換了一個人般,虛弱單薄,腳步虛浮,看來就像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可就是這樣荏弱的官語白竟然帶兵攻下了他西夜?!
西夜王心潮翻湧,揮開身旁的幾人,大步從王座上走下,依舊昂首挺胸。
然而,在蕭奕和官語白眼中,這不過是外強中乾罷了。
「小白……」
蕭奕看了官語白一眼,就退了一步,讓官語白自己來解決他與西夜王的恩怨。
西夜王狠狠地瞪著與他相隔不過幾步的官語白,那雙通紅的眼眸充滿了不甘和怨恨,真是恨不得衝上去將官語白撕裂。
但是他還是按捺住了,他盯著官語白,眼中浮現濃濃的殺戮之氣,緩緩地說道:「官語白,這一次是孤敗了!」
跟著,西夜王諷刺地挑了下右眉。
「可是那又如何?!官語白,你也不算贏!」
他仰首狂笑不已,然後眼神冰冷地再次看向了官語白,充滿了挑釁,聲音冷得幾乎要掉出冰渣子來。
「官家軍早就沒了,你官語白不過是孑然一身,病弱至此!有你官家滿門給孤陪葬,孤也不虧!」
是啊,他不算輸!
他早就拉了官家滿門乃至整個官家軍給他陪葬,他讓官語白只能痛苦地獨活!
官語白目光平靜的看著西夜王,彷彿在看一個跳樑小醜一般,緩緩道:「高彌曷,不是你敗了,是西夜敗了!」
以後,就再也沒有西夜了!
他用西夜的血來祭奠了官家軍,祭奠了這麼多年來死在西夜人手中的西疆百姓!
西夜王渾身一顫,再一次仰頭大笑起來,「是啊,以後再也沒有西夜了!再也沒有我高彌曷了!」
可是,他不甘心啊!
怎麼會這樣呢?!
忽然,他右手微轉,袖中寒光一閃,手中就多了一把小巧的匕首,毫無預警地大步跨出,朝官語白的脖頸刺去!
如今的官語白不過是病秧子,要他的命輕而易舉!
他高彌曷就算是死,也要官家所有人一起陪葬!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飛火之間,眾人都是面色一變。
「公子!」
小四身形一閃,鬼魅般出現在官語白身前,幾乎是同時,只聽「錚」的一聲,一柄柳葉飛刀打在了西夜王手中的匕首上,匕首脫手而出,然後「咣當」一聲墜落在地。
撞擊聲響亮得刺耳。
西夜王看著一臉冷意的小四,還有那個漫不經心地把玩著另一把柳葉飛刀的鎮南王世子,如墜冰窖,心在這一刻絕望到了極點。
看來,他是沒有辦法拖著官語白一起去黃泉了!
「哈哈哈……」
在一陣不甘的仰天長笑聲中,西夜王毅然咬破了藏於口中的毒藥。
隨即,他的嘴角淌下一絲黑色的血液,高壯的身體往後倒去,如一棟大廈轟然倒塌。
他重重地倒在了大理石地面上,眼珠瞪得凸了出來,然而嘴角卻還是掛著詭異的笑。
他知道,下一個就該是大裕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