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南疆的春意更濃,濃鬱的花香隨風飄揚。
隨著南宮玥的產期臨近,蕭奕如臨大敵,親自把林凈塵請來坐鎮碧霄堂,丫鬟們一個個也都小心翼翼,連帶小蕭煜都感受到了那種緊繃的氣氛,每日都貼著南宮玥的肚子哄妹妹要乖。
南宮玥的肚子越來越大,行動也越來越不便,尤其是夜裡,肚子裡的這個小傢夥鬧騰得厲害,腿部還經常抽筋。
這一晚,南宮玥半夜又醒了。
有了之前小蕭煜那一胎的經驗,蕭奕非常警覺,只是一點風吹草動,就立刻睜開了眼。
他原以為是囡囡又調皮地踢了南宮玥,卻聽她赧然地說道:「阿奕,我的胳膊壓麻了,你扶我起來吧。」
這段時日因為肚子大,南宮玥睡覺時都是向左側躺的,林凈塵說了,這樣睡對孕婦和腹中的孩子都有好處,他的話自然被眾人都奉作金科玉律。
蕭奕小心翼翼地把她攙扶了起來,給她披上了披風後,兩人乾脆去了窗邊小坐。
蕭奕殷勤地忙前忙後,一會兒給她腰後放迎枕,一會兒給她倒茶,一會兒又給她捏腳……讓南宮玥原本的疲乏一掃而空,心中只剩下了甜蜜。
然而,這種甜蜜也是會帶來煩惱的,蕭奕很快就開始也不出門了,白天夜裡一刻不離地守著南宮玥,嚴格遵守林凈塵給的時刻表。
這不,蕭奕瞥了一眼案幾上的漏壺,準確地掐著時間說道:「阿玥,到你散步的時間了,我們一起去散步吧。」
南宮玥心裡無語,卻也只能由著他了,讓他攙扶著自己,又打發了丫鬟,二人慢吞吞地踱著步子出屋了。
每日的巳時過半,南宮玥都會去小花園裡溜達一圈,今日也不例外。
春日,是小花園是最美的季節,百花綻放,奼紫嫣紅,引來了一隻隻五彩斑斕的彩蝶流連不去,也引來了撲蝶的貓兒。
「嗖——」
一隻肥胖的橘貓以與它體型不太符合的敏捷度「兇猛」地朝半空中的一隻彩蝶撲去,然而彩蝶驟然飛高,肥貓撲了個空,狼狽地身陷一片花海中,壓壞了一叢開得正艷的杜鵑。
小花園中管著花木與灑掃的婆子丫鬟們早就見怪不怪,這王府中小世孫和大姑娘的貓就好像與花園有仇般,時不時就要來掃蕩一番,昨日小世孫興緻來了,就把桃樹上的桃花摘掉了一半。
南宮玥看著眼前這幅「貓戲蝶圖」不由輕笑出聲,嚇得花叢裡的橘貓好像是見了鬼一樣猛地跳了起來,等它轉頭與南宮玥四目對視時,胖乎乎的貓臉上明顯鬆了一口氣,彷彿在說,幸好那個小胖子不在!
南宮玥眼中的笑意更濃,而橘貓「喵嗚」了一聲,又繼續地在小花園裡撲起蝶來,歡快地蹂躪著園中的花草……
「阿奕,我們順便去青雲塢接煜哥兒吧。」南宮玥笑吟吟地提議道。
不遠處的橘貓似乎聽到「煜哥兒」三個字,又警覺地回頭看了一眼,確定小蕭煜不在,這才放下心來。
蕭奕撇了撇嘴,一點也不想和兒子分享他的世子妃,但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應了。
夫妻倆就這麼慢悠悠地繼續往前走,留下胖乎乎的橘貓自得其樂地在小花園裡繼續撲蝶。
兩人一邊緩行,一邊說著話,因為南宮玥的身子重,因此走得比常人要慢許多,一直到兩盞茶後,才抵達了青雲塢。
官語白和小蕭煜正好在屋外,一大一小坐在湖彼岸的石桌上,面對而坐,石桌上放著一個棋盤,似乎是在下棋。
等走近了,蕭奕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哪裡是在下棋,分明是在用棋子拚圖玩。
小傢夥用一些白子加黑子拚出了一張簡易的白貓臉,整個人聚精會神,連蕭奕和南宮玥什麼時候走近了也不知道,直到他聽到了父親的輕笑聲。
「爹爹,娘親!」穿著一身橘色貓咪裝的小糰子立刻從石凳上跳下,朝娘親撲了過來,殷勤地笑道,「娘親坐。」
小傢夥乖巧地把自己的座位讓給娘親,這貼心的舉動讓南宮玥心裡受用得很,感動得一塌糊塗,隻覺得兒子分明也是娘親的貼心小棉襖。
眼看著小蕭煜牽著南宮玥的另一隻手扶著她坐下了,蕭奕嘴角抽了一下,心道:這個臭小子就知道跟自己爭寵!等小囡囡出生了,他一定要教這臭小子好好疼妹妹,省得整天就知道纏著他娘!
現在嘛……
蕭奕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笑吟吟地說道:「臭小子,你想不想學功夫?」
「爹爹教我!」小蕭煜頓時眼睛一亮,每日看著爹爹、小四叔叔他們飛簷走壁,他早就羨慕得不得了,可是娘親說他還小……
蕭奕眼中閃過一抹得意,故意道:「臭小子,要學功夫就要會吃苦,你願意嗎?」
小傢夥皺了皺小圓臉,他喜歡吃甜,不喜歡「吃苦」,可是學會功夫,就可以飛來飛去了!
小糰子好一陣掙扎後,終於一臉悲壯地點了點頭。
蕭奕在心裡悶笑,親切地說道:「好,那爹爹先教你扎馬步。」
蕭奕一本正經地教起小傢夥練起扎馬步來,南宮玥和一旁的小四都投以無語的眼神,小蕭煜這才兩周歲多,學什麼功夫啊。
南宮玥也懶得管了,由著他們父子倆自己折騰。
蕭奕指導著小傢夥像模像樣地擺好了姿勢後,就自己坐了下來,煞有其事地說著:「臭小子,保持這個姿勢!」
說話間,蕭奕隨意地親自倒茶,又親自把茶杯送到了南宮玥手中,目光正好掃過了石桌,不由落在了棋盤邊的幾張絹紙上。
這是……蕭奕微微挑眉。
官語白也朝那幾張寫得滿滿當當的絹紙看去,道:「阿奕,我剛讓人把南疆所有的私塾、書院列了幾張單子。」
自從蕭奕與他提了「某些先生可能會誤人子弟」的問題後,官語白就在琢磨要如何解決這個隱患,所以就先令人把南疆的私塾、學院都大致調查了一遍。
這些單子上,除了那些私塾、書院的名稱以外,把它們的山長以及教書先生也都列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蕭奕隨手拿起一張單子一目十行地看了看,若有所思地說道:「小白,你是打算以後讓那些私塾、書院裡的教書先生都在官府備案?」
官語白含笑點頭:「不僅是這樣,我還打算給那些先生們出一份考卷,一來擇優錄用,二來也藉此看看他們是否別有用心……」
蕭奕眉眼一挑,正要說什麼,就見一道橘色的影子朝他飛撲了過來,叫道:「爹爹,我會了!教我飛,教我飛……」
蕭奕被小傢夥的魔音穿腦叫得頭都疼了,這臭小子心還是這麼大,這才練了幾息的馬步,就想要飛簷走壁了。
沒有人打算拯救蕭奕,他自己造的孽自然得他自己受著……
青雲塢裡,回蕩著父子倆的討價還價聲,中間夾雜著一道道忍俊不禁的輕笑聲。
春天,正是微笑的季節……
當天下午,平陽侯和原令柏風塵僕僕地從西夜回了駱越城,平陽侯是來向蕭奕述職的,至於原令柏,辦完了種樹防風沙的差事也就跟著平陽侯一起回來了。
兩人一起來了碧霄堂的外書房向蕭奕復命。
平陽侯恭敬地一一稟報著西夜的情況,面上不動聲色,卻是心潮澎湃:如同自己所料,南疆果真要立國了,那自己也算是越國的開國元老了,自己當初的決定果然沒有錯!與其留在日暮西下的大裕,還不如在蕭奕麾下一搏!
待平陽侯稟完後,蕭奕微微點頭,隨口道:「曲平睿,要是沒別的事,三日後你就啟程回西夜吧。」
「是,世子爺。」平陽侯抱拳應聲,隨即又請示道,「下官還有一事相求,想請世子爺允許下官把妻兒從王都一同接來駱越城。」
這只是一件小事,蕭奕立刻就爽快地同意了。
平陽侯頓時面露喜色,謝過了蕭奕。等他把家人都接來了駱越城,那麼蕭奕自然也就對他再無任何疑慮了,以後,他們一家人也好在此安家落戶!
既然公事和私事都辦完了,平陽侯也就識趣地先告退了,走出書房的時候,只聽到身後隱約傳來原令柏裝可憐的哭喊聲:「大哥!下次能不種樹嗎?能給我找點正兒八經的差事嗎?就算是建城牆、練兵什麼的也好啊……」
平陽侯在小廝的引領下大步朝府門的方向走去,離開碧霄堂後,就直接策馬回了他在駱越城的府邸。
他一進門,聞訊而來的曲葭月就迎了上來,笑著屈膝行禮:「父親。」
今日的曲葭月穿了一件梅紅色衣裙,薄施脂粉,看來容光煥發。
「明月不必多禮。」平陽侯笑道。
幾月不見,平陽侯一眼就看出女兒比之剛來南疆時豐潤了不少,眉目間又有了幾分往昔的神采,他心裡也頗為欣慰,正欲再言,卻注意到曲葭月的髮髻。
這是未出閣的姑娘家梳的髮髻……
平陽侯心裡有些驚訝,卻也沒說什麼。
當年女兒被二公主所害,才和親西夜,這麼多年來也苦了這個女兒了,如今西夜國滅,女兒也算苦盡甘來……
父女倆一邊說話,一邊朝正廳的方向走去,曲葭月柔聲問道:「父親,您這次回來可是要留在駱越城了?」
平陽侯搖了搖頭,「世子爺讓我三日後回西夜……」他以為曲葭月是獨自待在南疆心有不安,急忙又安撫道,「明月,你安心待在駱越城裡,我剛才已經請示過世子爺,世子爺也同意我把你娘和你哥哥接來駱越城。等你娘來了,就讓她替你尋戶好人家……」
平陽侯停下了腳步,看著曲葭月的眼神中透出一絲心疼,「明月,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你就當做了一場噩夢,也不要再想了。」
聽父親提及自己的親事,曲葭月的眸中波光瀲灧,她卷著鬢角的一縷頭髮,壓低聲音道:「爹……女兒心裡有人了。」
迎上平陽侯驚疑的目光,曲葭月又低下頭,半垂眼簾,咬著下唇道:「女兒心儀官語白。」
平陽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當場呆住了,接著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曲葭月。女兒在西夜待了這麼多年,莫不是魔障了?!
半垂首的曲葭月卻是沒看到平陽侯的神色,自顧自地說著:「爹,無論出身、地位還有年齡,官語白都是最合適的人選……」
只要她能嫁給官語白,那麼她就能改變她的命運,她就能再次變成受人仰望的那個人,從此堂堂正正地出現在人前,從此讓別人對她俯首屈膝!
想著,曲葭月的眸中閃過一抹異色,再抬起頭來時,絕美的臉龐上多了淡淡的紅暈,看向平陽侯祈求道:「還請爹爹為我做主!」
「荒唐!」平陽侯心中怒火翻湧,終於忍不住怒喝了一聲,「明月,這事你想都不用想,你爹我可還丟不起這張老臉……」
平陽侯可沒曲葭月這麼天真,官語白可不是當年王都那個無權無勢的安逸侯,如今的官語白是兵馬大元帥,在南疆手握實權,說得難聽點,鎮南王算什麼,不過是蕭奕擺在外頭的擺設,可是官語白不同,這片南境中官語白也就是屈居蕭奕之下而已!
如此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怎麼可能會娶西夜王留下的妃嬪?!這件事說出去也就是丟人現眼,徒惹人笑話!
曲葭月俏臉微白,受傷地看著平陽侯,「爹,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女兒?!」
曲葭月緊緊地握著拳頭,憤然道:「當初,為了府裡,女兒已經犧牲了一次,如今女兒好不容易才脫離苦海,又有了中意之人……為何您就不能幫女兒爭取一下?!」
說著,她眸中浮現一層薄霧,淚眼婆娑,看著楚楚可憐,心底卻是忿忿不平,還有失望:當初她喜歡南宮晟,想嫁給南宮晟,爹爹沒有幫她,否則她何至於和親西夜……如今,爹爹還是不肯幫她!
平陽侯這些年來一直對這個嫡長女心中有愧,看著她這副泫然欲泣的模樣,不由一陣心軟,不忍再責怪她。
平陽侯長嘆一口氣,正色道:「明月,你想再嫁,爹不反對,可是這人選卻是得我和你娘來挑,至於官語白,你就別想了!」
頓了一下後,他又道:「最近你就別出門了,在家好好獃著,仔細想想,爹都是為了你好。」
按照平陽侯的想法,曲葭月最好嫁個門第低些的人家當繼室,以後吃喝不愁,再有他看顧著,平平安安過一輩子也就是了。若是有運道,將來子女有出息,再享享兒孫福,這一生也算圓滿了。
為她好?!曲葭月嘴角勾出一個嘲諷的笑,要是為她好,就該幫她才是,不試過,又怎麼知道不可能?!憑她的姿容,憑她的才學,憑她的家世,又有哪點不如別人!
看出曲葭月神色中的不甘,平陽侯心裡越發無奈,隻得硬起心腸,放下了狠話:「明月,你自己回房好好反省!若是再有那等不切實際的想法,還是隨為父去西夜吧!」
說完,平陽侯甩袖離去,心裡琢磨著:也許這是個好主意,他把女兒帶去西夜,離了這兒,沒了官語白,想來女兒這些不切實際的小女兒心思也就慢慢淡了。
西夜?!曲葭月的臉色更白了。她決不要再回西夜!
曲葭月失望地看著父親離去的背影,雙拳緊握,一雙被淚水洗滌過的眼眸綻放出逼人的異彩,心中恨道:看來她爹是靠不住了……
有道是,再嫁由己。
這麼多年來她在西夜后宮,還不是靠她自己,她最終也只能靠自己而已!
她曲葭月是決不會認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