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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某》74、腿麻
作為一個病人,江添真的毫無自覺性。

盛望找好醫務室,去廚房新倒了一壺水插上電——免得藥買回來了卻只有冷水可以喝。結果出來一看,江添已經起床了。

他的書包倒在床上,拉鍊口大敞,裡面塞著被盛望霸占了一夜的演講稿。他一手抓著書包拎帶,坐在床沿低頭緩和著暈眩。

他大概聽到了盛望的腳步聲,啞聲說:“給我五分鐘。”

“什麼五分鐘?”盛望愣了一下,“你起來幹嘛?”

江添說:“上課。”

盛望:“???”

“假都給你請好了上什麼課,躺著。”盛望大步走過去,想把書包拿走,江添讓了一下。

他睜開眼說:“沒那麼誇張。”

“你人在我手裡,有沒有那麼誇張我說了算。”盛望把當初江添的話原樣還了回去,他抓著書包另一根帶子,虎視眈眈,“你躺不躺?不躺我扒你外套了。”

江添有點無語地看著盛望,目光從散亂的額發里透出來。也許是臉色蒼白的緣故,他的眼珠比平日更黑,帶著幾分病氣。

又過了片刻,他終於覺得這種對峙冒著傻氣,收回目光撒開了手。

盛望當即把書包塞去了上鋪。

“你先躺一會兒,熱水在燒了,估計得要個幾分鐘——”盛望套上外套,從櫃子裡翻了個運動小包出來斜背在背後。

他還沒交代完,就被江添打斷了:“你去上課?”

“啊?”盛望愣了一下:“不是,我也請假了。”

“那去哪?”

盛望晃了晃手裡的校園指示圖:“去醫務室給你拿藥。”

江添從他身上收回視線,偏頭咳嗽了幾聲說:“不用藥,喝點熱水就行。”

“我燒的是自來水又不是十全大補水。”盛望把領子翻起來掩住下半邊臉,“你要這樣我現在就想辦法傳染過來,然後咱倆對著喝熱水,看誰先靠意志力戰勝病魔。”

江添:“……”

看著他終於老老實實躺回床上,盛望滿意地出了門。學校醫務室靠著學生宿舍,離山前的教師公寓有點遠。他一路跑著過去的。

醫務室沒那麼多繁雜的流程,代人拿藥也沒關係。值班的有兩個老師,其中一個問他:“什麼情況,怎麼發的燒?”

“應該是洗到了冷水澡。”

“這種天洗冷水澡?”

盛望垂下眼,沉默幾秒才點了頭。“嗯。”

倒是對桌那個值班老師說:“哎你還真別說,今天這是第三個來拿藥的了。前面教師公寓昨晚不是停水了麼,真有洗到冷水澡的,不過那兩個沒發燒,就是嗓子疼,”

“哦,我說呢。我以為又是哪個學生受不了來騙病假的。”老師抱歉地衝盛望笑笑,說:“我去給你拿藥,等一下啊。”


大概是怕學生亂吃,校醫院給的藥量並不多,但額外塞了一支體溫計。盛望收好藥,老師剛想再叮囑一句“要是怕好得慢可以來掛瓶水”,就看見他背上包一步三個台階已經下去了,然後三兩步便跑過了拐角。

盛望匆匆奔回宿舍,一開門,某個沒有老實躺著的人被抓個正著。江添站在洗臉台邊,他大概剛洗漱完,手裡還拎著毛巾,身上有清晰的薄荷味。

“人贓並獲,你還有什麼要狡辯的?”盛望跑得有點熱,他把藥和粥擱在桌上,擼了袖子轉身就來逮人。

江添無話可說,一聲不吭從那邊出來了。他站在桌前,從打包袋裡拿出兩盒粥,把其中一盒推給盛望。

“老師說這藥一次兩顆。”盛望拆著藥盒,忽然狐疑地看向他哥:“你洗臉用的冷水還是熱水?”

江添分筷子的手一頓,淡淡道:“熱的。”

盛望伸手過去碰了一下,一片冰涼。

江添:“……”

盛望:“你當我是智障麼?”

江添眼也不抬,把勺塞他手裡:“吃你的飯。”

吃個屁,真會轉移話題。盛望心想。但他只要聽到江添低啞疲憊的嗓音,就壓根繃不起臉來。

盛大少爺自己生病格外講究,但這樣照顧別人還是第一次。病的人是江添,他就恨不得把所有能用的退燒辦法都用上,難免有點手忙腳亂。

他盯著江添喝了粥吃了藥、第二次老老實實躺回床上,這才坐在床邊換鞋。

他剛站起來手腕就被人拽住了。

“又乾什麼?”江添問。

“去樓下買點東西。”盛望說。

江添滾燙的手指鬆了一些,順著手腕滑落下來。他掀開被說:“我跟你一起下去。”

“你下去幹什麼?”盛望眼疾手快摀住被子邊,“我就買點棉籤或者棉片,剛剛看到洗臉池旁邊架子上有酒精,塗一塗能快點退燒。”

江添皺了一下眉:“沒那麼麻煩,吃藥就夠了。”

“以前孫阿姨會給我塗點在額頭和手臂上。”盛望說。

“我不用。”

“你散熱格外快麼?”

“對。”

”……“

之後盛望幾次想要再做點什麼,都被江添一票否決了,張口就是不用、不要、別去。這人平時就又冷又硬,生了病簡直變本加厲。

起初盛望以為他是倔,死要面子不肯承認生病了,或者就算生病了也要顯得身體特別好,喝喝水就康復了。

後來他靠著琉璃台等新一壺水燒開,順便搜索周圍有什麼適合病人吃的店,不知不覺在廚房呆得有點久。這期間江添兩次下床過來,一次拿著杯子說要倒水,一次說碰到床欄裡側沾了灰來洗手。

盛望納悶很久也沒想通這灰是怎麼沾上的。於是拎著新燒好的水回到床邊繼續盯人。這次他坐了很久,江添都沒再要過水喝,也沒再下過床。

直到某人扛不住藥效終於睡實過去,盛望才在某個瞬間忽然意識到,他哥可能不是要面子,而是生病了有點粘人。

其實不怪他後知後覺,而是沒人會把“粘人”這個詞跟江添聯繫起來。可是一旦聯繫起來,就會有種奇妙的效果。

盛望離開凳子撐著床沿悄悄探頭,江添面朝牆壁側睡著,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好像又恢復了平日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盛望在心裡默默排算:有機會在江添生病的時候照顧他的,除了丁老頭就是江鷗吧?不知道江添對著他們會不會這樣。

直覺告訴他不會,但他又認為自己的直覺不夠謙虛。

謙虛一點,他可以排前三。

大少爺瞬間高興起來,長腿撐得椅子一晃一晃的。不過他沒能高興太久,因為某人睡著了也並不老實。

發燒的人忽而冷,忽而熱,退燒的過程中很容易覺得悶。盛望生病的時候睡著了也會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江添就是他的反義詞。

這人睡著睡著,被子就從下巴退到胸口。有時候悶熱得眉心直皺,他會把上半截被子直接翻下去,壓在胳膊下。

一小時裡,他掀了6回,盛望給他捂了6回,期間還差點把他給捂醒了。

最後盛望一臉頭疼地站在床邊,低聲說:“是你逼我的啊。”

他從櫃子裡又抱了一床毛毯出來,給某人在被子之外又加了一層封印,掖得嚴嚴實實……然後自己爬了上去。

他拽了上舖的枕頭當腰墊,背靠牆壁橫坐在床上,抻直了兩條腿隔著被子壓在江添小腿上,假裝自己是個秤砣。

自此以後,江添睡得異常老實,連翻身都沒翻過。

他這個位置格外好,陽光正好籠罩在這裡,曬得人懶洋洋的。他講義看得昏昏欲睡,便從上鋪床頭摸了那本相冊來翻。

來來回回不過十幾張照片,他卻能翻上好久,久到江添一覺睡醒,移坐到了他旁邊。

“還難受得厲害麼?”盛望用手貼了一下他的額頭,又把手邊的電子溫度計遞給他,“好像沒早上燙了。”

江添跟他並肩坐著,皮膚的熱度隔著布料傳遞過來。他把溫度計在耳邊靠了一下,說:“好多了。”

溫度計“滴”地響了一聲,他垂眸看了一眼示數,把顯示遞給盛望看。不到38度,是比早上好不少。

“餓麼?”盛望問。

江添搖了搖頭。

盛望說:“那我去給你倒點水。”

他剛要起身,就被江添按住了。他說:“不想喝。”

鑑於之前關於“粘人”的認知,盛望自動把這話翻譯成“陪我坐一會兒”,於是他老實下來,沒再忙著下床。

江添垂眼看著他翻開的相冊,問道:“幹嘛一直看這頁。”

盛望指著最後那張有他背影的照片說:“感覺少了一張。”

江添愣了一下,問:“少了哪張?”

盛望拿起旁邊的手機舉了起來,抓拍到了江添看向手機的那一瞬。

照片裡,兩個男生並肩靠坐著,初冬明亮和煦的陽光落在他們身上,溫柔地掩住了那幾分病氣。盛望彎著眼睛在笑,意氣飛揚。江添剛巧抬眸,薄薄的眼皮在陽光下幾乎是透的。安靜卻鮮活。

“好了。”盛望悶頭調出照片,衝江添晃了晃說,“現在齊了。”

“剛好這下面還有一格可以塞照片,晚上找個店把它打印出來。”他說著便想把腿盤起來換個姿勢,結果剛曲起一條腿,表情就變得一言難盡起來。

“我靠,嘶——”

江添瞥眼看向他:“幹嘛?”

“腿麻了。”

江添看他哭笑不得的模樣,問道:“哪條腿麻?”

“兩條。”盛望頭抵著那條曲起的,“全麻了。”

江添無語地搖了一下頭,伸手去捏他另一條腿的肌肉:“你坐了多久?”

“兩個多小時。”盛望瓮聲瓮氣地說。

“不知道換一下姿勢?”

“忘了。”

……

盛望頭抵在膝蓋上,任江添捏著伸直的那條腿。過了好一會兒,他忽然曲了一下膝,伸手摁住了江添的手腕說:“別捏了。”

江添頓了一下,偏頭問道:“好了?”

“不是。”

盛望答了一句便沒再吭聲,好幾秒才抬起頭來。他鬆開了手,腿上屬於江添的體溫停留了片刻,收了回去。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屋裡沒人說話。

盛望曲起腿,手肘架在膝蓋上。他在擂鼓般的心跳中垂下眼,等周遭的曖昧和躁動慢慢消退。

某個瞬間,他模模糊糊意識到他跟江添的狀態其實有點怪,明明彼此心知肚,卻好像依然有點曖昧不清,以至於他總覺得那層親密是浮在空中的,一直沒能落到地上來。

他悶著頭安靜了好一會兒,忽然撥了一下江添的手指,說:“哥,我們現在這樣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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