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為什麼討厭你嗎?」
一字一句,滿是敵意。
眼神如刀如刺,滿是針鋒相對的意味,冷得令司風眠渾身發寒。
司風眠怔了怔,「姐……」
「我討厭你能做好每一件事,章姿一顆心總是偏向你;我討厭你總是這麼樂觀,好像什麼事都能解決一樣,痛苦不在你身上,你就沒法感同身受;我討厭你會賣乖會說話,誰都喜歡你、寬容你……」
司裳淚流滿面,可聲音卻保持著平靜,一句一句地說著對司風眠的控訴。
「有什麼了不起的啊?我是章姿耍手段生的,你也是。」
「我們倆都一樣,打一開始就不該出生。」
「你以為說幾句好聽的,什麼事都能過去嗎?沒用的!不可能過去的!」
……
「姐,你冷靜一點——」
見她瀕臨崩潰的模樣,司風眠心一軟,將手伸過去。
「啪。」
清脆的撞擊聲。
司裳用手背將他的手打開了。
她抬起頭,眼裡血絲密布,紅著眼瞪他,「別碰我!」
司風眠手一頓,怔怔地看著她。
「嘭。」
臥室門被狠狠甩上。
震得司風眠眼皮一跳,再看,門已經緊閉上,司裳早已被隔絕在門後。
司風眠靜靜站著,好半晌後,垂下腦袋,用手抓了抓頭髮,然後慢慢地走開了。
*
晚上,七點半。
司裳走下樓。
換了身衣服,她將頭髮批下來,眼睛還有點紅腫。
「小姐,這麼晚了,你去哪兒?」
一直擔憂著的肖嫂走過來。
「學校。」
沒有看肖嫂一眼,司裳面無表情地說道。
「那吃完晚飯再走——」
肖嫂話沒說完,司裳已經走出大門。
急切的目光隨著司裳而去,肖嫂除了在心裡暗罵司笙兩句,別無他法。
……
半個小時後。
司裳坐在計程車裡,神情木然地望著窗外,見到長街霓虹燈一路倒退,一幕幕從眼前一晃而過。
倏地,有一串車牌號,出現在視野裡,將她的視線拉走。
司炳?
「師傅,下車。」
忽地,司裳開口出聲,叫停了計程車。
司機師傅將車停到路邊,奇怪地嘟囔一聲,「不是去京大嗎?」
司裳聽到了,沒有說話,迅速結了帳,就推門下車了。
她穿的少,一件連衣長裙,外面搭了一件鏤空的針織衫,夜風習習,下車的那刻,倏地一個激靈,皮膚上起了細細的雞皮疙瘩。
她深吸一口氣。
城市的空氣並不清新,這樣的大街上,渾濁又沉悶,風拂過發梢和臉頰,並未讓她覺得清爽舒適,反而黏糊糊的。
定住,望了一眼遠去的計程車,她抬步走到人行道上,順著剛剛瞥見車輛的位置而去。
自從司銘盛壽宴後,司裳就再沒跟司炳見過面。
一是兩家現在關係尷尬,得盡量避免接觸;二是他們倆各自有事,都沒什麼空。
車輛停的地方是一家夜總會。
這種地方,與她印象中嚴謹克制、溫柔謙遜的司炳格格不入,所以,在站在夜總會門口時,她忽然愣住了。
要不要打電話問問?
出門時心不在焉的,她除了一個手機,什麼都沒帶,眼下手機也快沒電了。
她一低頭,手機屏幕亮起,解鎖點進通訊錄,她有些遲疑。
從小家教就嚴,章姿自幼教導她,嚴禁她出入酒吧、夜總會一類的場合,初次來這樣的場合,心裡有些犯怵。
就算司炳在裡面,她也不大情願……
這麼想著,門外的一道身影,倏地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個男人,一身黑衣,站在燈光偏暗的角落,隱約可見模糊不清的輪廓。他一邊打電話一邊抽煙,煙霧繚繞在周圍,又緩緩散開,指間夾著的煙亮起一點橘黃的火光,明明滅滅。
不知他的年齡,不知他的長相。
可,就是莫名其妙的,有種抓人眼球的氣質。
司裳靜站著,不知怎的,視線就定格在他身上,神情恍惚、思緒遊離,什麼都沒有想,就那麼看著。
直至他掛斷電話、掐了煙,欲要往門口走時,司裳才回過神,趕緊將視線收回來。
偏偏,就在這一瞬,男人似是察覺到什麼,忽然偏過頭來,正好跟她的撞上。
司裳怔了怔,略顯尷尬,急忙想收回視線。
男人卻打量她幾眼,眉頭微動,繼而抬步,徑直朝她走過來。
站在原地的司裳,心底倏地生了幾分局促,可,待到人越走越近時,她不由得抬眸打量幾眼。
很俊朗帥氣的長相,可是,卻不是帥得周正的那一款,眉目微長,眼角輕翹,沾染著些微邪氣,卻不令人反感。氣質偏冷硬,不若長相般輕挑,偏向於成熟穩重。
「你是司炳的妹妹吧?」男人主動開口,削薄的唇角微微一彎,往上勾著,將手機往褲兜裡一放,他道,「看過你的照片,印象很深。」
聽他說話,司裳一愣,沒料想他竟是司炳的朋友。
「你是?」
謹慎地抬眼,司裳盯著他。
男人輕笑,眉眼那份魅惑重了些,他道:「我叫范前,司少爺的朋友。」
抿了下唇,司裳點點頭,輕聲自我介紹,「我是司裳。」
「你是來找他的?」范前側身一步,「他在三樓包間,我帶你上去。」
「我不……」
張張口,司裳潛意識想拒絕。
范前稍有疑惑,「嗯?」
思緒不穩,司裳定了定神,乾脆如實解釋:「我路過,看到他的車,就……看看。」
范前心領神會,「還沒跟他聯繫?」
「嗯。」
司裳頗為尷尬地點點頭。
「來都來了,沒別的事的話,上去一趟無妨。」范前倏然笑了,明顯的笑容沖淡了他幾分穩重,看出她有些顧慮,又解釋道,「放心,就幾個朋友聚聚。」
「不叨擾嗎?」
許是受到章姿荼毒過深,司裳想到這種地方,腦海裡就有奇怪的畫面。
「沒有的事。」范前淡淡說著,視線上下一打量她,旋即又壓下點聲音,有點溫和,嗓音微啞,「走嗎?」
「嗯。」
司裳微微點頭,在心裡緩緩舒出口氣。
她實在沒有想去的地方。
無論是在家裡,還是在學校,光是一想到,她就覺得窒息。
可她又沒別的去處。
不然,她不會在回學校的路上,見到司炳的車牌號後,就讓司機停下來。
眼下有人主動邀請,打破她最後一道屏障,遂順水推舟地答應了。
去哪兒都行……
三樓,他們走的樓梯,避開人群。
范前在前面半步帶路,避免氣氛尷尬,主動詢問:「第一次來?」
「嗯。」
司裳聲音很輕。
范前很隨意地笑笑,「別緊張,就是正常聚會。」
「……嗯。」
司裳遲遲地應聲。
有些聲怯。
倏地,范前步伐一頓,停在拐角處。
落在後方的司裳,因沒注意,一下撞在他肩膀上,她小聲「啊」了一下,下意識往後退,卻忘了後面是台階,腳下一踩空,登時重心不穩。
驚慌感瞬間竄上心頭。
但是,下一刻,一隻手臂倏然纏上她的腰,結實有力,輕鬆將往後墜的她帶上來。
司裳一站定,背脊直冒冷汗,心有餘悸。
「沒事吧?」頭頂落下柔和的詢問聲,「抱歉,嚇到你了,沒事先跟你打聲招呼。」
「沒事。」
司裳回答完,發現她仍被攬著,二人靠得很緊,虛虛相擁,她一抬眼,就能看到他的下頜、薄唇,發梢額前還能感知到他輕微的呼吸。心驀然漏掉一拍,她當即慌亂地往後退了一步。
手放到後面,緊張地絞在一起,她略微慌亂地問:「怎、怎麼了?」
將她局促不安的動作看在眼裡,范前定定地瞧了她幾秒,爾後收回視線,淡聲道:「沒什麼。」
「……哦。」
待他繼續往樓上走,司裳才後知後覺地應了一聲。
她低垂著頭,尷尬地跟在後面。
*
包廂裡有不少人,都是司炳一些朋友。
果真,沒司裳想的那般烏煙瘴氣。
沒有雜七雜八的人,雖然茶幾上瓜果、酒瓶雜亂擺放,但這顯然是一種正常的聚會氛圍。
只是,有人在抽煙,空氣不太流通,讓站門口的司裳,下意識皺皺眉。
推開門的范前,回頭時,正巧將她這小動作看在眼裡。
不由得勾勾唇,有點想笑。
真就是一乖巧規矩的千金小姐,嬌生慣養的,被保護得太好了。
「裳裳?」
「裳裳。」
包廂裡,喊出司裳名字的,有兩個。
一個是完全不知情的程悠然,一個是收到范前信息提示的司炳。
「悠然姐?」司裳也意外程悠然的存在,訝然喊了一聲,然後視線一瞥,看著坐在沙發上攬著程悠然的司炳,驚愕不已地喊,「二哥。」
「司二少,你妹啊?」
「這就是你常提起的那個妹妹,裳裳?」
「乖巧漂亮,秀外慧中,難怪你一直藏著不肯帶出來。」
……
一群人登時七嘴八舌地說開了,同時有人主動跟司裳打招呼,喊她過去坐下。
面對大堆不認識的人,司裳多少是有些局促的,何況還要坐在他們之中了。
「給小姑娘讓個位置。」
范前先一步進門,跟獨佔一單人沙發的青年說著,青年調侃兩句,卻麻利兒將位置騰出來。
司裳感激地看了范前一眼。
范前朝她笑了笑。
走過去,司裳坐下來。
「難得見到你願意來這種地方,」司炳給司裳擋開一瓶遞過去的果酒,讓服務員端來橙汁,紳士又妥帖,「你媽不會說你嗎?」
「……」抿了抿唇,司裳不想當著這麼多人面說家事,隻得道,「出來玩玩,二哥,你得幫我保密。」
「保密保密,肯定保密。」
司炳笑著點了點頭。
程悠然嬌嗔地看了眼司炳,提醒道:「給裳裳介紹一下唄。」
「我妹,司裳。」司炳指了指司裳,爾後,目光掃及在場眾人,乏味地收回視線,同司裳道,「這些人……配不上你,你湊合著看一下就得了。」
說著,又用下頜一指剛落座的范前,「那是范前,你應該認識了。」
飛快地看了眼坐姿慵懶的范前一眼,司裳微微點頭,有點窘迫。
而,司炳這一番介紹,明顯激起了「眾怒」。
「司二少,不帶你這樣瞧不起人的。」
「怎麼我們就『湊合一下』,偏偏單挑范哥介紹啊?不公平!」
「裳裳,看看我們這些烏合之眾,我們也是配擁有姓名的。」
……
他們嘻嘻哈哈的,看似是在指控司炳,實則對他的話渾不在意。
一旁,程悠然優雅地喝著果酒,將這些人討好、照顧的區別對待看在眼裡,心裡止不住地冷笑。
一群紈絝子弟,都一個德行,對她這種漸漸沒落的明星,裡外都是瞧不起的;對司裳這樣的豪門小姐,卻給足了面兒,一口一個「裳裳」叫著,熱情又隨和,一副好相處的模樣。
尤其是司炳——
將她當做工具人送人時,可沒有過「配不配」的說法。
偏心得不要太明顯。
司裳雖是初次遇到這樣的場面,可司炳這些朋友明顯收著,說話做事都不逾越,加上有司炳和范前有意無意的控場,司裳倒也漸漸放鬆下來,不若先前那般緊張、局促。
期間,范前又來了電話,跟司炳打了聲招呼後,就起身出了門。
他本來坐在靠近司裳的位置,如今一走,立即有人佔據了他的位置,熱絡主動地跟司裳聊著話題。
這種氛圍,司裳稍稍有些駕馭不住。
「我去一趟洗手間。」
將手中橙汁一放,司裳找了個借口,就匆匆起了身。
包廂裡有獨立的洗手間,不過,有喝高了的在裡面吐,司裳並未過去,而是離開了包廂。
門一關,嘈雜和悶熱都被隔絕,走廊裡的風透著絲絲寒意,卻讓她舒心不少。
往旁走了幾步,司裳瞥了眼洗手間的方向,見到一雙男女親親我我地過去,心裡有些不舒服,索性也不去了,就靠在牆邊,手指無意識地在牆面輕撓著。低頭凝眉時,腦海裡倏然閃現范前在樓道裡摟自己的那一幕。
心,跳的漸漸快了起來。
怎麼回事,她又不喜歡這一款……
「怎麼出來了?」
猛然一道聲音響起,將司裳的思緒順利拉回。
她赫然抬眼,發現范前不知何時打完電話回來,此刻正站在她身側,隻手插兜,輕輕笑著,朦朧昏暗的走廊燈光裡,他看起來很養眼。
憶及剛剛的想法,司裳耳根有點發燙,下意識抬手去撥髮絲,到一半,又怕露出雙耳,便停了下來。
牽強地朝范前笑了笑,司裳低眉斂目,輕聲道:「有點吵。」
「是有點兒。」
范前低笑一聲,跟她一樣,背靠著牆,長腿一曲一伸,他從兜裡掏出一包煙來,摸出一根叼上,想摸打火機的時候,忽然看了她一眼,又將那根煙拿了下來。
微微一側頭,范前打量著安靜又局促的司裳,倏然問:「小姑娘心情不好?」
「……」
司裳肩膀微微一抖,像是受到了驚嚇,迅速看了眼范前,然後又趕緊將視線收回,低下頭。
而,她抬眼那一瞬,眸裡的淚光,卻讓范前微微愣神。
指間把玩著那根未點燃的煙,有風穿過走廊,吹來各個包廂熱鬧的聲響。
相反,這裡倒是顯得頗為寂靜。
「去看星星嗎?」范前忽然問。
「啊?」
突如其來的詢問,令司裳驚愕抬頭,雙眸覆上濕潤的一層光,眼圈微微泛著紅。
「今晚十點有流星,有朋友約我去看,這不,打來好幾個電話了。」范前笑了笑,沒有輕浮之意,倒是有幾分慎重地解釋,「不過距離有點遠,在郊外一山上,現在去的話,應該還來得及。」
「……」
司裳遲疑地抿唇。
這麼晚了,讓她跟一個剛認識的男人去荒郊野外……
看星星?
話是這麼說,但,若沒有一點防備心理,肯定不可能的。
范前一眼洞穿她的顧慮,很隨意地笑著,無所謂道:「不去的話就算——」
「我去。」
輕聲的兩個字,打斷了范前的話。
范前一怔。
司裳飛快一看他,低下頭,羞得臉頰泛起一層淺粉。
------題外話------
鍾裕:對我的愛,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