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親王蕭成文,太寧帝蕭成義,這對兄弟已經很久沒有面對面說過話。
上一次面對面談話,似乎已經是多年前的事情。
這一次,是太寧帝蕭成義主動召見平親王蕭成文。
「朕見了定陶,她過得很不好。當初是你做主,讓她和劉寶平成親。你該負責。」
蕭成文微微挑眉,「陛下要我如何負責?你該明白,當初我做主讓定陶嫁給劉寶平,都是為了你,讓你在父皇心中更有分量。」
太寧帝蕭成義自嘲一笑,「如今往回看,朕也不知道,這一切是好是壞?這麼多王朝,那麼多皇帝,有誰比朕更不幸?朕登基三年有餘,就沒有一起祥瑞,一件好消息。有時候朕也控制不住去懷疑,莫非朕果真是孤星?」
「陛下切莫被他人影響,鑽到了牛角尖。什麼孤星不孤星,都是胡說八道!」
「你真的這麼認為?如果朕不是孤星,為何自朕登基以來,就沒有一件好事發生?江山每況愈下,天災人禍頻繁,如今連京城都沒了。朕成了千古罪人,千百年之後,依舊要被人唾罵。你說,朕該怎麼想?」
蕭成文看著有些瘋狂,卻又格外蒼老疲憊的皇帝,不由得一聲嘆息。
他輕聲勸道,「這一切都是天意!不是某個人的責任,更不是陛下的責任。」
太寧帝蕭成義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他頭上大片灰白色的頭髮,著實有些駭人。
他擦擦眼淚,說道:「朕已經和定陶說了,等到了建州行宮安頓下來,就給她另外指一門婚事。這一回,一定要給她選一個德才兼備的世家兒郎,讓她下半輩子無憂。
只是,朕心力交瘁,千頭萬緒,恐怕會忽略了她。所以,朕希望你能承擔此事,負責替定陶再說一門婚事。這一次,一定要選個合適的人。不要再說出為了朕,犧牲定陶婚事的話。」
蕭成文看著他,鄭重問道:「陛下是在託付後事嗎?陛下春秋鼎盛,為何會有此舉?定陶的婚事,請陛下做主。」
「朕並非是在託付後事,朕只是在以防萬一!」
「沒有萬一!陛下一定可以平安到達建州行宮,好生調養身體,一定能報仇雪恨,打回京城。」
「朕也相信會有那麼一天。朕只是讓你為定陶另外尋一門婚事,你不要胡思亂想。」
「陛下說的那些話,臣不得不多想。請陛下務必保重身體,以江山為重。」
太寧帝蕭成義笑了笑,「所有人都在勸朕,要以江山為重。可是朕,很累,很累!朕想休息了,好好地睡個安穩覺。」
蕭成文眉頭皺起,他有些理解,又新添了很多疑惑。
「陛下最近的確很累,是該好好休息一段時間。要不我讓石丞相調整行程,路上走慢一點,陛下藉此機會好生休整。」
「可!」
……
蕭成文憂心忡忡。
辭了皇帝,第一時間找到太醫詢問情況。
「陛下的身體,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你最好同本王說實話,否則本王讓你見不到建州行宮的太陽。」
太醫嚇死了。
蕭成文面目冷峻,眼神像是要吃人。
太醫戰戰兢兢,小心翼翼說道:「陛下心思頗重,非藥力可為。」
「你是說陛下是心病?」
「陛下年輕力壯,按理稍加調養就能恢復過來。可是,數日過去,陛下的身體未見起色。正所謂,心病還需心藥醫。微臣已經儘力,奈何陛下無法放下心結。」
蕭成文緊蹙眉頭,問道:「就沒有別的辦法?」
太醫搖搖頭,「人力有窮盡!王爺還是想辦法,讓陛下儘快振作起來吧。只要陛下肯振作,身體很快就能恢復。」
蕭成文點點頭,又問道:「近來,陛下可有其他癥狀?」
太醫謹慎道:「據微臣所知,並無其他癥狀。不過,微臣沒有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守在陛下身邊,或許有遺漏。陛下的情況,羅公公應該更清楚。」
蕭成文放過太醫,並叮囑他保密,不可將二人談話內容透露出去。
他不方便出面找大太監羅小年談話,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還是讓陶太后出面詢問羅小年,更名正言順。
陶太后也發現了皇帝的情況不太對勁,只是沒有蕭成文那麼重視。
經蕭成文提醒,陶太后才重視起來。
抽空,將羅小年叫到身邊,問道:「陛下近來可好?」
「啟稟太后娘娘,陛下按時服藥,尊聽醫囑每日靜養,身體已經好了許多。」
「放屁!」陶太后厲聲呵斥。
「你當本宮眼瞎嗎?陛下有沒有好轉,本宮難道看不出來。你這狗奴,滿嘴胡言亂語,坐視陛下病情加重卻不稟報,該死!來人啊,將這狗奴拖下去處斬!」
「太后娘娘饒命啊!」
羅小年直接往地上一跪。
他哪裡想到陶太后一言不合,就要取他性命。
太殘暴!
「太后娘娘饒命,老奴也是不得已啊!」
「不得已?哈哈,好一個不得已!你這狗奴,陛下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本宮誅你九族。還不趕緊說實話,陛下的身體到底如何?最近可有什麼癥狀被隱瞞不報?」
羅小年哭嚎啊,哭得可傷心了。
陶太后最煩有人在她面前哭,哭得她煩躁得很。這
她一怒之下,就讓梅少監掌嘴。
梅少監自然不會客氣,親自動手,朝羅小年臉上招呼。
羅小年吃了幾個耳光,兩邊臉頰都腫了起來。
陶太后眼神極冷地看著他,「現在可以說話了嗎?」
羅小年連連點頭,不敢再哭哭啼啼。
他低著頭,小聲說道:「啟稟太后娘娘,陛下寢食難安,夜不能寐。每日都需要用安神香助眠,方能入睡。即便如此,也是夜夜被噩夢驚醒。一旦噩夢驚醒,就再也無法入睡,只能望著窗外到天明。一日下來,統共也才入睡一兩個時辰。」
陶太后一聽,臉色都變了。
「這麼嚴重的情況,你這狗奴為何不早說。陛下這是在煎熬身體啊,再年輕力壯,也經不起這麼煎熬。」
說著,陶太后就哭了起來,可傷心了。
羅小年欲言又止。
梅少監瞪了他一眼,「還有什麼情況沒說,還不趕緊稟報。」
羅小年忙說道:「另外就是,陛下他,陛下他……」
「陛下到底怎麼回事,把話說清楚。要是讓本宮知道你還有隱瞞,本宮將你五馬分屍,叫你死無葬身之地,永世不得超生!」
陶太后一聲怒吼,將羅小年嚇得屁滾尿流,臉色煞白,簡直不能見人。
他戰戰兢兢,哆哆嗦嗦地說道:「啟稟太后娘娘,陛下他,陛下自昏迷中醒來,又吐過兩回血。」
「什麼?」
陶太后驚呆了。
她猛地站起來,一腳踢翻了羅小年。
「你這狗奴,這麼大的事情,你竟然一直瞞著。」
羅小年大叫冤枉,「太后娘娘明鑒,不是老奴有意隱瞞,是陛下親自下了封口令,不許老奴往外說一個字。陛下要是知道老奴把一切都告訴太后娘娘,一定不會放過老奴。老奴死便死了,只求太后娘娘看在老奴忠心耿耿侍候陛下的份上,給老奴留一具全屍。」
羅小年哭啊,哭得可慘了。
涕淚橫流!
滿面狼狽!
陶太后叫他滾,「不要在本宮面前礙眼,滾下去,好生伺候陛下。如果陛下要你死,那你就去死吧!」
她實在是不想見到羅小年這個賤人,著實討人嫌。
羅小年屁滾尿流,趕緊離開,一陣後怕。
好在,逃過一劫。
陶太后心疼,自責,悔不當初。
平復情緒後,親自帶著太醫,去給皇帝診治。
太寧帝蕭成義得知羅小年沒能守住秘密,很生氣。
他真的很想處死羅小年這個礙事的賤人。
只是,陶太后一直守著他。
「陛下糊塗啊!身體有病,怎麼能煒疾忌醫。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讓本宮怎麼辦?皇后和孩子們怎麼辦?難道你忍心眼睜睜看著他們被人欺辱嗎?」
太寧帝蕭成義疲憊地笑了笑,「母后,朕太累了。朕想好好休息休息,你就隨了朕的願,不要讓太醫打擾朕,可好?」
「那怎麼行?你的身體經不起拖延啊!」
「暫時,朕還死不了。每個人見到朕,第一句話就是讓朕保重身體,為了江山社稷一定要振作起來。可是朕不想振作,現在隻想這麼頹廢下去,母后就不要干涉朕的決定,可不可以!」
「不可以!」
陶太后抹了一把眼淚,面目嚴肅,語氣嚴厲。
她厲聲說道:「如果你只是一個閑散宗室,別說頹廢,就算是殺人,本宮也懶得管你。可你是皇帝,你身系大魏江山社稷,你的一舉一動,都關乎著國運。你沒有任性的資格,更沒有持續頹廢的本錢,你明不明白?」
「朕明白!」
「既然明白,你為什麼還要糟蹋自己的身體?你瘋了嗎?」
「對!朕就是瘋了!」
太寧帝蕭成義露出一個慘烈的笑容。
「很早以前,朕就已經瘋了。母后難道忘了嗎?當初就該讓朕留在京城,死在京城。如此一來,朕就不用遭受錐心蝕骨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