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寶順下定決心要大開殺戒,回一波血,豈會因為別人三言兩語的勸解而改變主意。
最大的讓步,就是少殺幾個世家。
其餘免談。
名單已經呈上,就擺在他的案頭。
殺誰,不殺誰,全憑他的一句話。
劉寶順指著名單,問皇城司要理由,要原因。
他畢竟不是先帝劉章,殺人,好歹他也會遵守一下程序,給朝堂一個能接受的理由。
皇城司很果斷,這個有錢,那個豪強,這個奸淫擄掠,那個欺壓良民……
總而言之,想要羅織罪名,都無需皇城司作假,現成的罪名一抓一大把,要多少有多少。
這世上有沒有清清白白的豪門世家?
基本上應該沒有。
能成為一方豪強,必然會走上吞併壓榨的道路,這個過程必然有弱者受到傷害甚至死亡。
劉寶順一口氣點了五家世家,全都是有錢有糧,還不肯大方納捐,平日裡做官也讓他看不順眼的傢夥。
皇城司得令,傾巢出動。
殺世家,他們最興奮最愛乾。
沒有比殺世家更拉轟的事情。
一時間,北梁朝廷人人自危,高官勛貴齊齊反對。
「陛下不可啊!」
「大好局面,一朝毀於陛下手中。陛下於心何忍?」
「哪來的大好局面?」
劉寶順怒極。
他厲聲呵斥,「糧食減產,這才剛過完秋收,百姓已經手中無糧,四處借貸,被迫賣兒賣女。
地方亂民暴動,殺官造反,全都是因為沒糧食。
朕給了你們機會,朕讓你們納捐,結果你們將朕當成叫花子打發。
既然你們不仁,休怪朕不義。別說朕濫殺無辜,朕所殺之人,全都罪有應得,罪行累累。
就算是三司會審,也改變不了被殺頭抄家的下場。」
「那就三司會審,給天下人一個公正的交代。」
「給天下人交代的是朕,從不是你們。朕要賑災,誰肯幫朕?」
這就像是一份投名狀。
皇帝要朝臣的忠心任事,朝臣需要皇帝維護大家的利益。
賑災?
的確要賑災,選取災情最嚴重的地方賑災,做一個樣板。
數位朝臣主動站出來,願意去地方上賑災。
劉寶順哈哈大笑,格外滿意。
這個朝廷,並沒有完全令他失望,還是有救的。
一邊殺人抄家,一邊賑災。
糧食有限,杯水車薪,加上官府層層截留,真正能落到災民手中的糧食很有限。
還不到寒冬臘月,越來越多的災民選擇離開故土,逃荒。
逃出被乾旱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家鄉,前往城池,前往富庶之地,尋求一線生機。
官道上,是成群結隊的逃荒人。
多是以家族姓氏,或是一個村為單位,有序地逃荒。
地方官府自然不樂意逃荒人來到自己的地盤,增加治下壓力,下令驅趕逃荒人,不許他們進城,甚至不許他們逗留城池外面。
於是,逃荒人逐漸彙集,往北梁的皇城而去,要去找皇帝,要吃大戶,要活命。
亂民暴動,殺官造反,就像是傳染病,迅速傳染蔓延。
又有地方發生殺官造反的惡劣事件。
又組織,闖出名堂的山匪反賊,已經成批出現。
軍隊出動,剿匪殺反賊立軍功。
北梁全境,儼然成了一個巨大火藥桶。
一點點火星,就能讓全境爆炸,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戰場,王朝覆滅。
所以……
劉寶順壓力山大。
區區五家世家,搜刮的糧食錢財,遠遠不夠。
因為災民源源不斷,乾旱的情況在持續,沒有半分緩解。
畢竟,北梁只是一個成立幾年的王朝,其積攢和底蘊著實有限。
本錢除開軍隊,其他本錢少得可憐。
他下了決心,「五家不夠,就殺十家。若是誰肯出資賑災,朕記他首功。」
一句話,要麼出錢出力幫朝廷賑災,要麼就等著皇城司上門殺人抄家。
北梁境內世家,不分大小,前幾年被劉寶順一些列溫和措施收買的心,轉眼就開始反覆。
私底下,已經出現各種聲音。
有辱罵者,有反抗者,有哀嘆者,也有堅決支持劉寶順的世家。
為了免於禍事,大大小小的世家都開始出糧賑災。
不管真心假意,至少姿態要做足。
可就算這樣,皇城司也不曾放下屠刀,依舊磨刀赫赫,伺機尋找下手的機會。
反了!
有地方官員帶頭造反。
地方官員的背後,不出意外,定有世家支持。
甚至還有武將造反!
果然是一個火藥桶,處處都有可能因為一個火星子爆炸。
終於……
下了第一場雪,劉寶順緊皺的眉頭得以舒展。
卻在此時,傳來更壞的消息。
蕭逸親自領兵,陳兵邊境,隨時都有大舉進攻的可能。
與此同時,幽州兵馬調動,朝著雙方邊境而來,似有南下入侵之意。
嘭!
劉寶順狠狠砸牆。
「燕雲歌想幹什麼?她想趁火打劫嗎?朕待她不薄,她竟然如此回報,欺人太甚!下令邊軍戒備,隨時報告動靜。一旦對方有所異動,不必猶豫請示,直接乾!」
「陛下三思啊!邊軍兵力有限,恐怕不是燕雲歌的對手。眼下,各處暴亂,軍隊出動平亂,拖延許多兵力。
微臣以為,最好派遣使臣同燕雲歌和談,問清楚她到底想幹什麼。
若是能避免刀兵,最好不過。相信,燕雲歌一旦決定退兵,幽州兵馬也會退去。」
「你是讓朕對燕雲歌低頭認輸?」
「陛下誤會了。這只是權宜之計,暫時的忍耐,一切都是為了大局著想。若是兩頭開戰,加上平亂,兵力不足,糧草緊張啊!」
劉寶順很不甘心。
「說來說去,還是糧食不夠。老天不公,南魏風調雨順,我大梁竟然持續了整整一年的乾旱。偶爾落下幾滴雨,竟然連路面都澆不透。老天是成心要亡我大梁嗎?」
「陛下慎言!老天有眼,定會給我大梁生機。」
「好!朕就派你做使臣,去和燕雲歌談判。」
「陛下明鑒,微臣願意替陛下出使平陽郡。奈何,微臣人微言輕,同燕雲歌沒有半分交情。在南邊,也沒有同窗親友,找不到一個外援。微臣以為,此事還是讓熟悉平陽郡和燕雲歌的人出使,方能事半功倍。」
「你的意思是,讓林小寶出使?」
「林大人的確是個合適的人選。他曾出使平陽郡數次,同燕雲歌頗有淵源。而且,每次出使,基本上都是順利完成了任務。想來這一次,也不例外。」
「嗯!言之有理。就讓林小寶走一趟平陽郡。儘快!」
……
目前只是陳兵邊境,燕雲歌還沒下達進攻的命令。
她在等,等一個契機。
北梁境內的火燒得還不夠旺,多數世家都持觀望態度,並不是真的要反劉寶順。
如果這個時候出兵進攻,這些觀望的世家,很有可能就會倒戈劉寶順,將矛頭對準她。
她需要北梁境內的火焰燒得更猛烈,民怨更沸騰。
當劉寶順焦頭爛額之際,必定會昏招頻出。
所以……
聽聞林小寶到來,燕雲歌滿臉堆笑的迎接了他。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林小寶就是名副其實的信息窗口。
她可要好好利用起來。
喝著滾熱的茶水,地龍燒得暖暖的,往椅子上一坐,林小寶感覺自己此刻就像是神仙。
他已經數不清,究竟有多長時間沒有這麼地放鬆過。
在劉章手底下當差,要命!
在劉寶順手底下當差,同樣要命!
此次,身負重任來到平陽郡,沒想到迎接他的會是春風細雨,將他感動壞了。
嚶嚶嚶!
太激動了!
「多謝夫人熱情招待。」
「林大人這些年做什麼去了,看上去蒼老許多。」
林小寶下意識摸摸額頭上的皺紋,往事不堪回首啊。
他嘆了一聲,「夫人也知道,在北梁,我就是三姓家奴。不對,實際上我是四姓家奴。
先是跟了司馬鬥,之後又是蕭成業,期間還有鄧少監恆益侯,最後才是劉家父子。
看似風光,左右逢源,其中艱辛唯有自己清楚。
北梁境內情況不好,乾旱連連,陛下焦頭爛額,我身為臣子,自然也是每天愁眉苦臉。」
燕雲歌招呼他喝茶,「既然來到本夫人的地盤,林大人暫且放鬆心情,不必憂心那些令人苦悶的事情。」
「多謝夫人好意,只是我不能不憂心。不瞞夫人,此次前來,我是身負重任。得知蕭將軍陳兵邊境,陛下派我來問一聲,為何?雙方本是友好睦鄰,為何這個時候出兵,似有進攻之意圖。這可不是友好睦鄰該做的事情。」
燕雲歌哈哈一笑,「林大人何時變得這麼急躁,難道你是趕著回去復命嗎?」
林小寶尷尬一笑,然後承認道:「我的確是趕著回去復命。陛下交代的任務,必須限期完成,請夫人體諒我的難處。」
燕雲歌輕聲說道:「現在北梁境內,從上到下,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吧。
聽聞有大批逃荒流民擁堵皇城,朝廷下令賑災,卻苦於糧食不足。
劉寶順為了籌措糧食,不惜殺人抄家,弄得人人自危。
就算旱情緩解,抓緊時間補種莊稼,等到下一茬莊稼收割,至少都是半年時間。
這半年怎麼辦?朝廷用兵,需要糧食。朝廷賑災需要糧食,當官的也要吃糧。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