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陽郡主府。
自從先皇過世,很長一段時間,築陽郡主蕭氏都不曾出府一步。
她對先皇的情感,是複雜的。
身為堂兄妹,她恨,恨他們一家子。
可是當先皇永泰帝突然死去,蕭氏又覺著傷感。
心裡頭很難受,以至於她不願意出府。
送走先皇,她就閉門謝客,修身養性。
外面鬧騰得厲害,她也不過問一句。
燕雲歌很擔心。
母親蕭氏的狀態很不對勁。
她試圖安慰,可是言語太過蒼白,她對上一代人的恩怨情仇也不太了解。
蕭氏沖她笑笑,「不用擔心我,我就是有些懷念小的時候,在宮裡生活的點點滴滴。」
燕雲歌問道:「母親是想念外祖父和外祖母嗎?要不要去掃墓?」
蕭氏搖頭,「不去!」
幾百上千的靈牌,讓她窒息。
面對父母的墓碑,令她崩潰。
每一次祭祀,每一次掃墓,都是一次煎熬。
因為,亡靈在鞭笞她的良心,鞭笞她的靈魂。
為什麼不報仇?
蕭氏苦笑一聲,「人都死了,臨死前連一句遺言都沒留下,我又該找誰報仇?瞧瞧這天下,亂糟糟的,整個蕭氏家族都已經得到了報應。哎……」
一聲嘆息!
「母親不必憂心,局面不會一直壞下去。」
蕭氏搖頭,「今年冬天一定很冷,朝廷還在這個時候徵發徭役輸送糧草,會死人的,會死大批大批的人。皇帝著急了,急於求成!偏偏老天爺又在折騰,不是旱災,就是冰凍,成心不讓大魏江山安穩。而且朝廷上,一**賊,無人提醒皇帝。今年冬天,恐怕反賊隊伍會更加壯大,會有更多的人流離失所,加入反賊!」
燕雲歌想了想。
既然安慰是蒼白的,不如就說實話吧。
燕雲歌說道:「徭役把人逼得苦不堪言。最近山莊報來的消息,全都關於徭役。家家戶戶,都在湊錢,打算贖買徭役。而且官府還盯上了那群流民佃戶,想要在流民佃戶中徵發徭役。此事鬧騰得厲害。
幾萬人,戶籍都不在京畿,按理不在徵發之例。可是朝廷另有規定,流民佃戶在京城安家超過三年,理應歸當地官府管轄,官府可以對流民佃戶徵發徭役。
山莊不能明著和官府對抗,而且他們只是佃戶,並非山莊的莊丁,身份上他們是自由良民。山莊那邊,天天都有人哭爹喊娘。這事我也不好出面,一口氣免除幾千上萬人的徭役,官府和朝廷非恨死我不可。
可是,今年冬天天氣不正常,極冷,只要是個活人都能感受得到。朝廷在這個時候徵發數十萬民夫輸送糧草,如果不提前做準備,不僅要死人,還會死大把人,說不定還會出亂子。」
蕭氏眉頭緊皺,她說起另外一件事,「兵仗局爆炸案,金吾衛到現在還沒查明真相,可見此事埋藏極深。」
「也有可能金吾衛今不如昔。已經查到線索,順藤摸瓜下去,竟然什麼都查不出來。見鬼了!」
兵仗局爆炸案,已經過去一段時間。
金吾衛還沒有查到幕後主使,執金吾鄭剛,都吃了還幾次痛罵。
如果依舊查不出有用的東西,他的執金吾也不用做了。
到時候,太寧帝蕭成義就能名正言順換人。
執金吾鄭剛壓力很大,可以說是狗急跳牆。
前兩天,還敢來郡主府騷擾,最後被燕雲歌一支利箭趕了出去。
蠢貨!
蕭氏看著陰沉沉的天空,面有愁緒。
仔細想想,從先皇誅殺天下諸侯王之後,貌似大魏朝的國運就在走下坡路。
她越想越有道理。
自從誅殺了天下諸侯王,朝堂就沒有一件事情順利。
人禍還沒去,天災又來!
彷彿,像是一場懲罰。
懲罰天子倒行逆施,誅殺宗親,百姓遭遇兵災流離失所!
「莫非上天真是在懲罰大魏朝?」
燕雲歌抬頭望望天,「母親若是擔憂,要不要請欽天監的大人來府中做客,測一測吉凶?」
蕭氏自嘲一笑,「罷了!如果真是天譴,本宮也無能為力。」
燕雲歌鄭重說道:「母親不必太過憂心,車到山前必有路。即便真的是天譴,也總有結束的那一天。」
蕭氏「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她就怕等不到那一天。
……
有錢的贖買徭役,沒錢的只能按時去官府報道。
數十萬民夫分批出發,押送糧草器械棉服前往北邊邊疆。
寒風呼嘯。
民夫出發這一天,無數人站在山坡上遙遙相送,痛哭失聲。
這一別,有可能就是永別。
朝廷好狠的心啊!
這麼冷的天,竟然要徵發數十萬民夫前往嚴寒邊疆。
一路上吃不飽穿不暖,還要起早貪黑趕路。
難道朝廷的官老爺會不知道,這一趟會死很多很多人嗎?
難道這些人,都不是朝廷的子民嗎?
偏偏徵發的還是京畿一帶,以及附近幾個州府的民夫。
這些被徵發的民夫,今年已經按照朝廷律法服過徭役,為何同一年還要服第二次徭役?
說什麼抵扣來年的徭役,連命都沒了,抵扣有個屁用。
人人愁眉苦臉,人人內心都在詛咒。
朝廷的監工,還在不停的催促,讓每個民夫心裡頭都是一片荒涼。
燕雲歌坐在馬車上,馬車立於山坡。
她看著連綿不絕的民夫隊伍,也只能一聲嘆息。
服徭役,沒有半分錢工錢,還要準時將糧草送往前線。
否則,嚴重的以軍法從事。
輕一點的,說不定就會被強行留在軍中做後勤,直到上面開恩,才能回到家鄉。
她問阿北,「山莊那邊,有多少人服徭役?」
阿北說道:「大約有千把人。都是些平日裡花錢手很散的那些人,一到要命的時候,別說五鬥米,連半鬥米都拿不出來。若是只有幾十個類似這樣情況的人,山莊倒是可以借糧食給他們。可是人太多,上千人,韓先生說不患寡而患不均,擔心出問題就沒主動借糧食給這些人。」
燕雲歌點點頭,上千人,數量太多,不主動借糧食是對的。
富貴山莊並沒有富貴到流油,只不過勉強維持罷了。
加上人心複雜,本地人,外鄉人,流民……
一旦處置不對,就可能引發各種矛盾。
韓其宗地顧慮是對的。
換做燕隨大管事,他就可能主動借錢借糧食給那些家中沒有積蓄的人。
……
立冬!
時間正式進入永泰十五年的冬天。
再過幾個月,就是太寧元年。
今年冬天,正如欽天監的官員所說,反常地冷。
房裡燒著地暖,不覺著。
一走出房門,寒風刷刷刷,往脖頸裡面灌。
從頭到腳,從裡到外,都是冷。
有種從骨頭縫裡透出來的冷。
燕雲歌去花園池塘釣魚,魚兒或許是學聰明了,或許是太冷了不願意動彈,總之兩個時辰下來,她是一條魚都沒釣到。
一大早起來,池塘結冰了。
有積水的地面,搖身一變,就成了冰雪路面。
一步小心,就得摔個四仰八叉。
這麼冷的天氣,根本沒辦法戶外作業。
燕雲歌已經給韓其宗下令,今年冬天,山莊不開荒,也不挖溝渠。
實在是攔不住某些勤快的人,就隨他們去吧。
多做點手工活,多織布,做棉襖,這個需求量很大。
少府庫存不足,竟然找上燕雲歌,要買棉麻布匹,還要定做成衣。
這是大生意啊!
只是……
「少府真的庫存不足?皇莊裡面那麼多織布機,那麼多綉娘,還不能滿足少府的需求?」
「邊關嚴寒,幾位將軍接連上本朝廷,說邊關棉服被褥不夠,急需大量棉服被褥。少府庫存倒是不少,可大部分都是綾羅綢緞。邊關打仗,可用不上綾羅綢緞。本官聽說,富貴山莊有個極大的紡織工坊,還有大量的棉花庫存,燕四姑娘幫個忙吧,價錢好商量。」
燕雲歌遲疑,「大人就找不能找布莊供應嗎?」
少府官員:「布莊那點存貨,還不夠少府塞牙縫。不瞞燕四姑娘,整個京畿地區,你們富貴山莊是最方便也是離得最近的一家。再遠的,就出了京畿,要從南邊輸送布匹過來,路途就太遠了,運費又貴。
而且時間太久,耽誤了朝廷的大事,本官可是吃不了兜著走。燕四姑娘,我們合作多年,這一回無論如何你得幫幫本官。」
燕雲歌問他:「不知少府需要多少布匹?」
少府官員急忙說道:「棉三千匹,麻布一萬匹,麻布成衣先來一萬套。這是第一批訂貨,後續還會有更多的訂單。」
燕雲歌緊蹙眉頭,這可是大訂單。
她對少府官員說道:「價錢幾何,如何結算?」
「市場價八折,一手交貨,一手給錢。」
燕雲歌搖頭,「市場價八五折,先支付五成的定金,剩下的五成貨款交貨的時候,一併付清。另外,少府要給我一點時間備貨。」
「給定金,本官可以爭取爭取。備貨時間,最多十天,只能給你十天。並非本官苛刻,而是上面催的急,本官也是沒辦法。對了,聽說這出廣寧侯燕大將軍也給朝廷上本,要錢要糧要布匹和棉服。」
燕雲歌嘴角抽抽。
燕守戰不問朝廷要錢要糧,那才是咄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