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陳珊的激動，慕雲晞則平靜得多，她定定地看著眼前這個神情近乎猙獰的女人，眼底無波無瀾。

陳珊也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很快調整過來，「雲晞，你不要任性，我也冷靜一點，咱們坐下來好好說，好不好？」

慕雲晞點了點頭，「可以，只是你想跟我說什麼？說你這些年的不容易？那些你已經說過了，我也已經知道了，如果你想跟我說的是這些，那麼我想，我們或許沒有繼續談下去的必要。」

「不是，媽媽只是想好好看看你，我都已經十年沒有見你了。」

「是啊，十年了，我倒是常常在夢裡見到你。」慕雲晞說這話的時候，那嘲諷的眼神讓陳珊移開了目光。

陳珊的手輕輕蜷起，在慕雲晞沒有看到的角度，眼底的不悅一閃而過。

只是偏過頭時，她的臉上卻掛著淡笑：「我知道你很想我，其實這些年，我也無時無刻不在想你，我一直在暗中關注......」

「夠了。」慕雲晞打斷她，「這些話你上次也已經說過了，我不想聽了，媽媽，直接說明你的目的吧，開門見山或許更適合現在的我們。」

陳珊臉色變了變，卻還是勉強扯出一絲苦笑：「好，既然這些話你不想聽，媽媽就不說了，反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其實今天媽媽找你來，只是想知道你的打算，你真的要放棄你爺爺留給你的一切嗎？」

慕雲晞：「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我現在已經沒有了羽微集團的股份。」

「可那是你爺爺留給你的東西，也是你這些年一直想拿回來的東西，怎麼可以說不要就不要呢，這些年你的心血、楚江遲為你辛苦的籌謀不是白費了嗎？」

知道慕雲晞現在對她充滿了怨恨，陳珊也沒有提自己，而是從慕雲晞最在乎的楚江遲下手。

可即便是這樣，慕雲晞的神情也沒有絲毫的變化。

「慕婷是爺爺的女兒，是我的親姑姑，將公司交給她，我想爺爺知道了也會開心的。」

「可當年她就已經跟老爺子斷絕了父女關係，自動放棄了遺產的繼承，她有什麼資格得到這一切？雲晞，你不要任性了好嗎，就算是媽媽求你了，公司也有你爸爸的心血，你不能將它交給慕婷，難道你忘記了嗎，當年你爸爸出事之後，慕婷是如何說我們母女的。」

慕雲晞依舊不為所動：「我沒忘，可比起她的那些話，媽媽，你的做法更讓我失望！」

見慕雲晞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陳珊的心中漸漸湧起一股煩躁：「所以呢，就因為我讓你失望了，你就要這樣的方式報復我？慕雲晞，你已經不小了，能不能不要這麼幼稚！」

「我確實是在報復你，媽媽，我不是你的提線木偶，不是你想如何就如何的傀儡，我是人，有血有肉的人，我會傷心，我會難過，我會......恨。」

陳珊臉色變了又變，慕雲晞的神情一直都是平靜的，即便說起恨這個字，她的眼神依舊平靜如水，可就是這份平靜，卻讓陳珊由衷地覺得恐慌，這樣不受控制的感覺，太不真實了。

「雲晞，媽媽錯了，可你不能因為媽媽的錯，就這樣懲罰自己，不該糟踐了那麼多人的心血。」

「媽媽，你一直弄錯了一件事，既然公司是爺爺留給我的，那麼就是我的東西，我有權處置，即便是我現在去申請公司破產，那也是我的自由。你是我的母親，可我已經成年了，你無權干涉我。」

陳珊終於試了耐心，恨恨地盯著她：「所以你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這麼做是吧？」

慕雲晞默然，這確實是她的決定。

既然一切都是錯誤的，那就讓它回到原來的軌道上。

「好，既然你決定這麼做，那就看著我去死吧。」

慕雲晞一直平靜的神情終於有了變化，陳珊的眼底快速閃過一道暗芒，果然，慕雲晞也不是完全無動於衷的。

正在這時，張林帶著醫生過來了。

「很抱歉慕小姐，現在是老闆的檢查時間，還請您稍等一會兒。」張林說得十分客氣。

慕雲晞的視線在醫生和陳珊的身上停留了一會兒，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自動站在了一邊，靜靜地看著醫生給陳珊做檢查。

陳珊也沒有避著她，畢竟這是她原本就計劃好的，既然羽微集團打動不了慕雲晞，那自己的病呢？

母親生了重病，即將不久於人世，她不相信慕雲晞對這個也無動於衷。

醫生姓王，是陳珊的主治醫生，是被張林特意請回國的，對陳珊的身體情況十分了解，檢查完之後，臉色很不好看。

「早就跟你說了，你這個病最忌諱情緒激動受刺激，這段時間你是一點都沒有將我的話聽進去，你這樣是想提前去找上帝報道嗎？」

陳珊好脾氣地笑笑：「遲一點早一點又有什麼區別，最後都要死的。」

王醫生有些生氣，以前陳珊還算是個聽話的病人，對治療方案都積極配合，但這幾個月來，她是越來越不聽話了，現在更是他不許做什麼，她偏要做什麼。

「如果是這樣的話，你還請我回來做什麼？」

陳珊沒有說話，王醫生也只是這樣抱怨一句，說完了開了葯就要走，慕雲晞卻叫住了他。

「醫生，請等等。」

王醫生打量了她一眼，神情狐疑：「你是誰？」

慕雲晞頓了頓，緩聲開口：「我是她的女兒，請問她的情況怎麼樣了？」

王醫生神情越發奇怪，看了一眼陳珊，又看了一眼慕雲晞，沒好氣：「既然你是她女兒，你怎麼不去問她？」

「王醫生。」陳珊插話，「我這裡沒事了，你可以走了。」

王醫生冷哼了一聲，扔下一句「三個月內死不了」就走了。

慕雲晞神情幽幽，定定地看著陳珊，陳珊看不出她是相信了還是沒信。

「你不要聽一聲胡說八道，醫生說話總是喜歡誇大的。」陳珊解釋道，看著慕雲晞的眸光慈愛又不舍。

慕雲晞：「我知道，他是你找來的，所以他的話，我自然是不信的，剛才也不過是隨口一問。」

陳珊臉色一僵，張林在一旁聽得暗暗怎舌，這個慕雲晞，簡直太厲害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敢這麼懟陳珊的人。

應該說果然不愧是老闆的女兒嗎？

其實此時此刻，慕雲晞的心中並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這麼平靜，站在她面前命不久矣的女人畢竟是生她養她的母親，即便她再恨她，也不可以真的無動於衷。

若是可以的話，她多希望這個醫生是陳珊找來演戲的，她曾失去過一次母親，她不想失去第二次。

「雲晞，我活不了多久了，這件事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罷，其實也已經不重要了，雖然你不願意接受我給你安排的一切讓我很難過，但是媽媽理解你，如果今天換做是我，我或許也無法原諒。」

陳珊哀傷地說道，字字句句情真意切，尤其是充滿著理解與難過的眼神，就那麼直直地看著慕雲晞，讓慕雲晞的心脹得難受。

「雲晞，媽媽做了這麼多，所求的不過是你能過得快樂順遂，既然這一切你不想要，那就丟了吧，你已經能夠獨當一面，足以成為我和你爸爸的驕傲，往後餘生，你想怎麼過就怎麼過吧。」

慕雲晞定定地望著她，隻覺得很難過，她一方面告訴自己這只是陳珊的另一種手段，她還是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任她擺布的傀儡，不要相信她的話；一邊又有一個聲音告訴她，這是你的母親，你日思夜想的母親，你已經失去過一次了，現在她病入膏肓，即將不久於人世，你真的願意在剩下的日子裡，讓自己活在仇恨中，讓她連走都走得不安心嗎？」

「雲晞，我要走了，明天我就會離開雲城，其實今天在見你之前，我就知道我無法改變你的想法，所以我今天其實是來見你最後一面的，這幢房子是我前幾年買的，我早就知道你遲早會回來，所以當初買的時候是按照你的喜好買的，等我離開之後，會有人來找你將房子轉到你的名下，也算是我送給你和楚江遲的禮物。」

「楚江遲是個不錯的人，你選人的眼光很好，這些年他將你照顧得很好，所以將你交給他，我是放心的，不過我是沒機會見他一面了，不過他想必也不會想見我，所以見面也就省了吧。」

「不要再說了。」慕雲晞打斷她，眼眶發紅，明知她恨她，為什麼還要用這樣一副交代遺言的口吻跟她說話？

「你以為說這些我就會原諒你嗎？」

陳珊笑了笑，眸光慈愛：「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你的原諒，雲晞，媽媽只是想給你一些力所能及的補償，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所以我也沒有想過讓你回報我。只要你開心，我就滿足了。」

「可是我的不開心都是你給予的，這些你要怎麼補償我？只是口頭上的一句對不起嗎？那你的愧疚未免太廉價，還是說著又是你新的策略，媽媽，你到底想做什麼？直接說出你的目的可以嗎？」

陳珊還是用那副包容的眼神看著她，對她的話也不生氣，就像是看著一個鬧脾氣的孩子。

慕雲晞隻覺得無力，她寧願看著陳珊神情猙獰的樣子，也不要如現在這般，她看不懂她，也看不透她。

「雲晞，時間不早了，陪媽媽吃個午飯可以嗎？」陳珊忽然說道。

慕雲晞卻沒有答應：「如果你依舊不肯說出你到底想做什麼，那麼我該走了，乾媽還在外面等我。」她決定離開，再讓陳珊說下去，她不敢保證自己不會動搖。

陳珊想要開口挽留，可話到嘴邊，卻沒有說出口，視線越過慕雲晞，落在門口的人身上。

她定定地看著白靜嫻，笑了笑，「阿嫻，好久不見。」

白靜嫻也定定地看著她，眸光顫動：「是啊，好久不見，我以為你這輩子都不願意見我。」

慕雲晞有些意外白靜嫻怎麼進來了，看到現在的場景，她想了想，走到白靜嫻的身邊，很自然地挽住了她的胳膊：「乾媽，我們走吧。」

白靜嫻拍拍她的手：「你先出去，我跟老朋友聊兩句，這麼多年不見，我有些話想單獨跟她說。」

說完她看向陳珊：「你不會想趕我出去吧？」

陳珊無奈地笑道「阿嫻，你明知道我不會這麼做。」

慕雲晞不放心地看了兩人一眼，見兩人神情都很平靜，想了想，還是走了出去。白靜嫻認識陳珊的時間很長，或許兩人聊開了，指不定還能知道一些旁的東西。

張林也已經走了，客廳裡只剩下白靜嫻和陳珊。

兩人面對面坐著，看著彼此，很久都沒有說話，最後還是陳珊先打破了沉默。

「這些年，雲晞多謝你的照顧了，跟你比起來，我確實不是個合格的媽媽，要不是有你在身邊，雲晞怕是不能像現在這麼好。」

白靜嫻打量著她，神情充滿了探究。

「我也沒想到再見面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不是聽雲晞說起，我都不敢相信當年單純善良的小姑娘竟然變得這麼可怕。」

陳珊苦笑一聲，摸了摸自己的臉：「讓你很失望是不是？其實我對自己也挺失望的，我怎麼就做了這些事情呢，我甚至不知道當年的自己是怎麼想的，我想再給我一次機會，我肯定不會這樣對雲晞，可是阿嫻，你知道嗎？當年得知自己生病，我的天都塌了，我甚至無法想象失去我，雲晞會怎樣，我糊裡糊塗地做了那些，等我回過神來，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了。」

她說著說著，又開始落淚，晶瑩的淚水順著她憔悴的臉龐落下，卻沒打動白靜嫻。

白靜嫻平靜地看著她，眸光沉靜，卻在沉靜底下掩藏著滔天的憤怒，她手一揮，直接將茶幾上的杯子揮落在地，茶水落了滿地，玻璃杯砸碎的聲音在客廳裡清晰可聞，可白靜嫻的下一句話卻讓陳珊整個人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