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特蘭蒂斯套房。
鄭落竹忐忑地跟在唐凜身後進門,面對追擊艇的時候都沒慫,現在真心想往後縮。
他和老闆的設想中,回來的路再艱難曲折,也絕對沒有讓唐凜和南歌以身涉險這一項。
現在好了。
留言欺騙+連累隊友,罪上加罪。
唐凜打開了客廳的燈,所有燈,亮得刺眼。
他沒坐,就站在客廳中央,回過身來,漫不經心打量范佩陽和鄭落竹,好像匯合這麼久了,才想起來看看兩位隊友。
范佩陽也看他,但一言不發。
「唐總……」鄭落竹覺得應該解釋點什麼,不然兩位老總這麼無言對視,壓力太大了。
唐凜淡淡搖頭,打斷他:「竹子,先聽我說。」
鄭落竹立刻住嘴,忙不迭點頭。
唐凜不再看范佩陽,轉向他,眼裡的冷稍稍收斂:「闖關口馬上要開了,再不去洞穴群就沒機會了,你們怕我阻攔,也怕耽誤時間,所以選擇先斬後奏,是嗎?」
鄭落竹:「……」
全中。分毫不差到讓人懷疑,自己和老闆密謀的時候,他就躲在哪裡監聽。
唐凜看著默默低下頭的鄭落竹,聲音趨於平靜,僅剩淡淡的涼:「竹子,你想找人,我沒資格攔你,也沒打算攔你。但你如果還拿我和南歌當隊友,下一次再想單獨行動,提前說一聲。」
鄭落竹早做好了被狠狠批丨鬥的準備,完全沒想到唐凜會這樣說。
這就好比你已經洗乾淨脖子等一刀了,結果對方只是打了你兩下手板,還沒用力。
他詫異抬頭,和唐凜對視半天,才確認對方真的沒後續了。
回來的路上他打了一肚子的解釋腹稿,此刻既蒼白又毫無意義。
他想的一切唐凜都知道,他以為唐凜可能帶來的阻攔,從來都是「自以為是」。
「先斬後奏的事,沒有下一次。」鄭落竹一字一句,說出承諾。
唐凜點頭,不再多言。
南歌看竹子蔫頭耷腦可憐巴巴的,有點不忍心,抬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鄭落竹倍感溫暖。
一溫暖,思緒又活絡了,沒來由想起唐凜剛才說的那句「你如果還拿我和南歌當隊友……」
唐總把老闆摘出去了。
鄭落竹默默瞥范佩陽,心說,老闆,你可能不只是挨兩下手板的事兒……
他的預感很快應驗。
唐凜的目光重新落到范佩陽臉上,他說:「我們單獨聊聊。」
范佩陽從容點頭:「可以。」
鄭落竹和南歌對視一眼,識相地準備撤,唐凜卻先一步轉身,走上樓梯。
這間複式套房的二層起居室,他們誰都沒住,嫌上下樓麻煩,所以一直空著。
范佩陽也沒想到唐凜會上樓,愣了下,才跟上。
鄭落竹和南歌目送他們消失在樓梯盡頭。
鄭落竹:「姐……」
南歌:「嗯?」
鄭落竹:「我好像要失業了。」
南歌:「不能,唐凜會給你老闆留一口氣的。」
套房二樓,最深處的臥室。
吊燈溫馨明亮,映在唐凜眼底,卻是重新泛起的冰霜。
范佩陽靜默站在那兒,似乎沒打算先開口。
「你不想說什麼?」對視半晌,還是唐凜打破了壓抑的空氣。
比定力和固執,他大多數時候都輸給范佩陽。
「時間緊,擔心你攔,我的理由和竹子沒有不同。」壓著唐凜的尾音,范佩陽迅速給出了回答。
唐凜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所以你覺得我應該像對待竹子那樣,簡單告訴你『下不為例』就完了?」
范佩陽陷入短暫沉默。
顯然他是這樣想的,但現在知道過於樂觀了。
思考再三,他給出了自己的態度:「我們的關係不一樣,你可以對我生氣。」
唐凜被他的理所當然折服了,怒氣到達最高點,反而笑了:「真是謝謝你的『可以』。」
范佩陽微微皺眉:「你以前和我生氣只會半天不理人,不會嘲諷。」
唐凜毫無印象,但他可以肯定:「把氣悶在自己心裡,傷身,還便宜罪魁禍首,我不做這麼得不償失的事。」
范佩陽定定看他:「你只是不記得了。」
唐凜無法判斷。
他不認為范佩陽會騙他。
但同樣也想象不出一個會生悶氣的自己。
和誰生氣就去找誰,這才是他一貫的風格。
「反正我現在已經回來了,」范佩陽抬起手臂,點開,「你與其和我生氣,不如看看我帶回來的文具。」
他的話題轉換和動作都太流暢,流暢到毫不遮掩,大大方方告訴你,「文具」才是我最重要的事,無所謂你生不生氣。
唐凜忽然發不出火了。
他在這個剎那,驀地理解了那個「會冷戰」的自己,不是真的想把生氣憋在心裡,是無力到都不想再多說。
范佩陽自顧自撈起他的手臂,幫他選擇「接受贈予」,半空中,兩個人的投屏並列到一起。
「叮——」
「叮——」
「叮——」
五個新文具落進唐凜的文具格,分別是——
范佩陽:「這五個你留好,闖關的時候用。」
有防具有幻具,但明顯都恢復記憶無關。
唐凜看著眼前的兩個投屏,知道給過來的文具只是順帶,范佩陽沒給過來的,才是重點。
范佩陽的裡,不算地下城帶來的「X3、X1、」,還剩三個新文具——
「我想現在就試這三個。」范佩陽一刻都不願多等,但在看見唐凜眉宇間的陰雲後,本能加了個委婉後綴,「……行嗎?」
唐凜毫不留情戳破:「我說不行你就不試了?」
范佩陽:「……」
「來吧。」唐凜面對著他站直,是妥協,也是看透,「不把這些試完,你根本聽不進去我說話。」
從進門到現在,范佩陽的心就沒定過。
唐凜滿足他。
得到允許,范佩陽二話不說就點掉了,並將防護目標選為唐凜。
唐凜隱隱覺得有一股能量進入他的身體,試圖和他的感受建立聯繫。
下一刻,屋內景象在他的眼裡變得纖毫畢現,清晰變成高清,高清變成超清,連地毯圖案的每一道紋路,都前所未有的鮮明。
除此之外,從前的事情也在他腦中走馬燈似的過。
他的童年,他的大學,他和范佩陽的相識,他們創業時的艱辛和快樂……
唐凜閉上眼,努力在那一幕幕中去找兩個人親密的瞬間。
沒有。
哪怕是拿下第一筆訂單的時候,員工們都樂瘋了,范總依然不動如山。當時的他看不過眼,非要和范佩陽擊掌,手快伸到對方面前了,范佩陽才很勉強地和他碰了一下。
那麼久遠的事情。
歷歷在目。
回憶的走馬燈大概持續了五分鐘,便漸漸消失。
應該是文具時效到了。
唐凜睜開眼,對上范佩陽的目光。
男人等得專註,還有一絲竭力隱藏的緊張和期待。
唐凜緩緩搖頭:「沒有效果。」
范佩陽唇線綳直,良久,道:「下一個。」
「等等,」唐凜喊了暫停,「賣文具給你的人沒介紹過文具的效果嗎?」
范佩陽:「大概介紹了。」
唐凜:「關於『歷歷不忘』,怎麼說?」
范佩陽:「文具時效內,視野和記憶會比從前更清楚,過去的記憶,只要在你腦子裡,不管多久遠的都能想起來,」
唐凜若有所思:「那反過來說,如果沒想起來,就證明那些記憶已經不在……」
「下一個。」范佩陽打斷他,又重複了一遍。
唐凜蹙起眉頭,但最終沉默。
第二個文具,。
這幾乎就是「歷歷在目」的精簡專業版。取消了視野增強的功能,取而代之,是更逼真的記憶走馬燈。
然而還是沒用。
眼看范佩陽就要點第三個,唐凜有點慌:「先別用……」
范佩陽不解地看他。
唐凜提醒:「那個叫『孟婆湯』,你確定是恢復記憶的?」
沒成想范佩陽很乾脆地搖頭:「是失憶的。但是不用擔心,只是短暫失憶,文具時效一分鐘,過後恢復。」
唐凜依然覺得很迷:「你到底是想讓我記憶,還是失憶?」
「只是短暫失憶。」范佩陽強調,就像在給實驗對象科普實驗安全性。
「行,短暫失憶,」唐凜不和他爭這個,「但這對我恢復記憶有什麼用呢?」
「不知道。也許在一分鐘過後,你被文具壓製的記憶全部回來的時候,被完好如初抹掉的記憶也會趁機回來;當然,也可能回不來,」范佩陽很坦誠,「我只是覺得如果正面恢復不了,或許可以試試反其道而行,以毒攻毒。」
唐凜:「……」
空氣安靜下來,落地窗外原本會偶爾遊來的魚,都不見了。
或許也感受到了氣氛的異樣。
不算劍拔弩張,不算針鋒相對,但就是,有些壓抑。
「范佩陽,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唐凜聽見自己的聲音,明明應該是冷冷的質問,可真問了出來,卻帶了更多複雜的、說不清的東西。
范佩陽坦然迎著他的目光:「我只是想把你的記憶找回來。」
唐凜:「所以你就一聲不響去了洞穴群?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我和南歌,你倆就回不來了!」
讓他爆發的不是「孟婆湯」,也不是「先斬後奏」,是藏在這種種之下的,范佩陽的偏執,和隨之可能失去這個人的強烈不安。
可是范佩陽很平靜。
那種平靜,像能吞噬一切的深海:「你的記憶是我弄丟的,我有責任彌補。」
「不需要,」唐凜焦躁得厲害,「我根本不在乎能不能找回那段記憶!」
范佩陽的聲音極緩,極重:「我在乎。」
唐凜:「我記得我們怎麼認識的,我記得我們怎麼奮鬥的,我記得我生病之後你是怎麼照顧我的,還不夠嗎?」
范佩陽:「不夠。」
「范佩陽,」唐凜深吸口氣,緩了聲音,目光卻更凜冽,「是不是我的記憶比你的命還重要?」
范佩陽毫不猶豫:「是。」
「行,」唐凜點頭,「那以後VIP的隊長就是我,你們所有人的行動和安全都由我負責,你想去找文具,可以,和我報備。」
范佩陽沒立刻給回答,似在考量斟酌。
但唐凜從來就沒打算徵求他意見:「從現在開始,你負責我的記憶,我負責你的生命。」
……
以毒攻毒的孟婆湯,最後同樣失敗了。
它唯一的效果,就是用那空白的一分鐘,緩和了唐凜心裡的暴力念頭,讓范佩陽逃過一劫,體體面面回了樓下。
關卡開啟當日,23:00。
還有一個小時才開放,可酒店大堂已經熱鬧起來了,不至於像地下城闖關口擠得那麼恐怖,但也人頭攢動,聲浪喧囂。
鄭落竹先下來探探情況。
作為闖關口的白色大門那裡,肯定是擠不到前面了,他只能在大堂中部轉悠轉悠。全是生面孔,也看不出誰是誰,都什麼組織,最後轉到購物區附近,才看見草莓甜甜圈的關嵐和萊昂。
前者席地而坐,捧著一盒波士頓甜甜圈,嘴裡還叼著一個。
後者站在他身旁,黑色圓領針織衫,同色系的休閑長褲。
鄭落竹第一次見到能把柔軟針織衫穿出殺手效果的男人。
「怎麼就你一個?」關嵐咬著甜甜圈含混說著,另一隻手還不忘從盒子裡拿出一個遞給鄭落竹。
鄭落竹連擺手帶後退:「不用不用,我剛吃完宵夜。」
他沒吃。
他就是怕蛋糕有毒。
關嵐撇撇嘴,又把甜甜圈收了回去,然後聽見鄭落竹說:「我們隊長讓我先下來看看。」
「隊長?」出聲的是萊昂,聲音很低。
「嗯,」終於有龍頭大哥了,鄭落竹恨不得全世界播報,「唐凜,我們VIP的隊長!」
關嵐意外:「我以為會是范佩陽。」
「我老闆決定站在我隊長背後了。」鄭落竹攤手,「你懂的,每一個成功的隊長背後,都要有一個不省心的男人。」
關嵐、萊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