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果然是備受衝擊的一天,唐凜想,連范總都會冷幽默了。
「還有呢?」唐凜問正經的,「你覺得這個人怎麼樣?」
「防備心太重,自我意識過強,沉得住氣,也騙得了人,不是一個好的合作對象,」范佩陽毫不客氣點評完,話鋒一轉,「但情報應該是真的。」
唐凜莞爾,充分感受到了范總的不爽,估計如果不是給竹子面子,像施方澤那樣說半句留半句的,范總能當場低氣壓。
「我也覺得他沒理由騙我們,因為無論我們是否掌握這些情報,都是要繼續闖關的,他的情報只會讓我們闖到9/10時,做出額外行動,除非這一行動對他有好處,否則他編造這些毫無意義。」
但一個身在7/10天空城的人,能有什麼利益在9/10呢,唐凜想不出。
范佩陽沉吟片刻:「就算最壞的情況,這是一場騙局,為了達到施方澤的個人目的,我們也沒有虧多少。7/10、8/10總是要闖的,頂多是9/10被引到了岔路,但岔路未必就沒收益,說不定藉此還能探到這個關卡世界的更多信息……」
看向唐凜,范佩陽的聲音緩下來:「唯一的問題是,風險不可控。」
唐凜說:「正常闖關,同樣風險不可控。」
范佩陽說:「是的。」
唐凜是來找范佩陽討論的,可現在才發現:「你已經有決定了。」
如果不是心中已經想定,范佩陽不會這樣平和坦然。
范佩陽沒否認,他靜靜看著唐凜,或許是夜晚的緣故,灑進來的月光讓他看起來有種少見的溫柔:「我把你帶進來的,沒經過你同意,我現在想把你送回家,行嗎?」
如果說霍栩的回家路,是施方澤等待已久的那道光。
那施方澤就是和霍栩一起,給范佩陽畫出了他最想要的願景。
「你真的想好了?」唐凜認真看他,前所未有的鄭重,「復活死亡闖關者,找主控室,甚至最後霍栩到底能不能弄出超空間跳躍點,都是未知,很可能第一個環節,我們就全軍覆沒了。」
范佩陽:「所以我想讓你留在天空城……」
唐凜剛要皺眉,又聽見他說:「但你應該不同意。」
唐凜被氣笑了:「知道我不同意你還想。」
「凡事無絕對,萬一呢。」范佩陽理直氣壯。
「沒有萬一。」唐凜果斷把對方的念頭掐滅在萌芽狀態。
「那就一起去,」范總妥協得還挺委屈,不過下一秒就正色起來,望進唐凜的眼睛,「我不會讓你遇見任何危險。」
唐凜信。
可那堅定的信任裡,又生出一點心疼,一點酸澀。
他控制不住地問:「范佩陽,你真想好了?一旦我們徹底離開這裡,我的記憶可能就再也沒辦法恢復了。」
范佩陽沉默片刻,平靜抬眼:「如果能換你安全返回,你把我全忘了都行。」
唐凜沒了聲音。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回應。
在范佩陽給他的這份感情面前,一切言語都輕飄蒼白。
就在房間即將被寂靜吞沒時,范佩陽忽然說:「明天我去趟黑市。」
唐凜一時沒跟上話題的跳躍:「什麼?」
范佩陽聳聳肩:「既然離開這裡就沒辦法了,那就要趁著還沒離開的時候,加倍努力。」
唐凜總算反應過來:「你又要去收治癒文具?」
不料范佩陽果斷否定:「你的文具樹就是治癒系,而且有很大概率,終極覺醒會是『完好如初』,我再去找治癒系沒有意義。」
唐凜沒想到自己準備用來說服范佩陽的話,對方竟然先行領悟了,由衷欣慰:「你總算想明白了。」
范佩陽:「所以我這回去找記憶相關文具。」
……換湯不換藥。
唐凜嘆口氣:「那你還不如去找探花和白路斜,他倆的文具樹都能和記憶搭邊,比你在危險的黑市裡沒頭緒地亂找強得多。」
范佩陽:「我也會去找他倆,不過行程排在後天了。」
唐凜:「……」
到底什麼才能阻止范總滿關卡世界涉險+胡亂花錢?
唐凜想來想去,只有自己恢復記憶。
然而任他再努力回顧,仍只有那些被裁減後又重新拚接的記憶線。
可即便是那些,裡面也有遙遠的,不甚清晰的。這就和文具無關了,是時間必然給記憶帶來的折舊和缺損。
越遙遠越模糊,越近的越清楚,這就是記憶。
而近的,也總會在有一天,成為遠的。
「范佩陽,」唐凜低低開口,像勸解,像寬慰,又像商量,「你有沒有想過往前看?」
「往前?」范佩陽淡淡反問,目光意味不明。
唐凜深深看他:「你一直想把我的記憶找回來,但你忘了,我們現在所經歷的一切,在未來,也會成為『過去的記憶』。」
范佩陽似有若無地笑了:「你想說舊的記憶沒了還會有新的?我應該放棄過去把握當下展望未來?」
唐凜是這樣想的,可他不懂范佩陽為什麼笑。而且范佩陽明明在笑,卻讓人覺得悲傷。
「你現在愛上我了嗎?」范佩陽突如其來地問。
唐凜猝不及防,呆愣在那兒。
范佩陽又問:「你在未來,有可能會愛上我嗎?」
唐凜一片空白,心臟卻跳得厲害。
范佩陽抬手摸了摸唐凜的頭,溫柔的,無奈的:「如果都沒有,就別給我希望。」
范佩陽要的從來都不是記憶,是愛。
可是現在和未來都不給他,他只能抱緊過去,不放手。
……
樓下客廳,燈全關著,隻窗外月色灑進來些許銀光。
霍栩躡手躡腳地從閣樓上下來,摸索著牆壁轉身,剛要繼續往門口去,背後忽然飄來一聲輕柔的:「小霍栩。」
霍栩打了個激靈,猛地轉頭,只見窗邊的餐桌旁,正好是月光遺漏的一角,朦朧黑暗裡一個纖細身影。
「這夜半三更的,去哪兒啊。」南歌單手搭上餐桌,手托腮,借著月光露出溫柔笑臉。
月色,女人,午夜呢喃。
這麼多要素堆一起,得虧霍栩心理素質夠強。
「你半夜不睡覺,坐在這裡幹嘛?」多少受了點驚訝,霍栩出言就有點不客氣。
「渴了,下來喝口水。」南歌順溜答完,好整以暇地把問題拋回去,「你半夜不睡覺,下來幹嘛?」
霍栩的臉色變得有點不自在,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同款答案:「咳,我也下來喝水。」
南歌樂著上下打量他:「全副武裝下來喝水?連繃帶都重新纏了一遍?」
霍栩眼底浮現懊惱,也不知道是惱南歌的牙尖嘴利,還是惱自己的疏忽大意。
南歌不再逗他,收斂調侃,坐直身體,望著他道:「隊長說你晚上會逃跑,特意讓我在這裡守著。」
心思被戳破,霍栩有些狼狽,幸好夜色足夠暗。不過話既已說開,他也不再藏著掖著:「不是逃跑,是主動脫隊。」
「心虛然後選擇主動脫隊,就是逃跑。」南歌一口氣說完,還不忘標註出處,「隊長說的。」
霍栩磨牙,壓住被唐凜隔空挑起的火:「還有什麼,一次性說完。」
還真有。
南歌原汁原味轉述:「隊長說,你會逃跑不僅是因為隱瞞而心虛,你還害怕繼續留下來,會被越胖胖反覆騷擾,被竹子各種聒噪,被范總提防甚至重啟全天候貼身地獄。」
霍栩扯出一個極其僵硬的笑,擺明是聽得想揍人了。
「我的事情我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說,不存在心虛不心虛。還有,十個鄭落竹一百個越胖子我也打得過,呵,我害怕他們?」
南歌一臉天真地問:「你是故意把范總漏掉的嗎?」
霍栩:「……」
不再欺負他,南歌真心道:「霍栩,你想毀掉這裡,我們也想毀掉這裡,目標一致,為什麼要散夥?」
「散夥不代表不能合作,」霍栩歪頭,「你們跟甜甜圈、孔明燈他們也不是一隊的,不還是一起闖關。」
「你和他們不一樣,」南歌說,「你是VIP。」
「是你們硬拉我進來的!」霍栩起了一絲焦躁。奇怪的是,這焦躁他能清晰感覺到,不是對南歌,甚至也不是對唐凜,可他又搞不懂還能是對誰。
南歌看著他,神情有些複雜:「是我們硬拉你進來的,所以我們那麼辛苦才把你拉進來,更不能輕易放你走。」
霍栩深吸口氣,冷哼:「那就不該隻讓你一個人來攔我。」
南歌眨眨眼,忽然有點委屈:「我找了越胖胖,他之前在閣樓和你搏鬥得太激烈,現在睡死了根本喊不醒。」
霍栩皺眉:「鄭落竹呢?」
南歌:「天沒黑就又去找施方澤了,跟我們回來只是為了記住房子位置。」
霍栩:「唐凜和范佩陽?」
南歌:「可能在進行一些比較重要的私人交流。」
霍栩:「……」
都什麼破隊友,好意思就放一個女人過來衝鋒陷陣?!
看出霍栩心思,南歌果斷舉手:「先聲明,我沒打算硬攔你,你可千萬別衝動弄我一身水。」
霍栩:「……那你囉嗦這麼多。」
「隊長給的任務嘛,」南歌十分坦白,「隊長說了,剛才那些話都講完,你還想走,就讓你走。」
「真的?」霍栩十分懷疑地眯起眼,總覺得還有歪門邪道在前方等著他。
「真的。」南歌的笑容淡下來,這一次,她的眼裡再沒一點玩笑。
霍栩定定看了她很久,最終還是轉身。
南歌:「再等等。」
霍栩幾乎是立刻轉回來,滿臉寫著「我就知道」!
「最後一句,真的是最後一句。」硬把人喊回來,南歌也有點歉意,畢竟強扭的瓜不甜,可她還是想再試試,「前面的話都是隊長讓我說的,最後這句是我自己的。」
「聽著呢。」霍栩聲音彆扭,人卻站住了沒再動。
南歌緩下聲音,低低道:「在集結區的時候,我曾經問過唐凜,為什麼選擇你。我說你這個人一看就獨慣了,很難和誰交心,還古古怪怪,說不定哪天就爆出什麼大事,惹出什麼亂子……」
「可是唐凜和我說,越難交心的,一旦交心,就比誰都可靠。他不關心你身上藏了多少秘密,你願意說就說,不願意說就不說,真有一天出事了,也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是整個VIP的事。」
雲遮了月亮,客廳裡再無光,夜色如墨。
霍栩站在黑暗裡:「你們VIP到現在都沒團滅,真是奇跡。」
淡淡的聲音裡,有譏諷,有不屑,可又有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傻吧,」南歌也在黑暗裡,帶著笑意的聲音卻溫柔悅耳,「我也覺得傻透了,但我沒資格批評,因為地下城的時候,就是這支傻透了的隊伍,把當時對於所有地下城闖關者來說,都很稀少昂貴的,拿出來一個給了不相乾的我。」
霍栩:「你被感動了,從此死心塌地?」
南歌:「我被感動了,從此開始擔心我的隊長再這麼下去會吃虧。」
霍栩:「……」
南歌:「可是唐凜說,你不把信任先給別人,憑什麼讓別人把心給你。」
……
翌日,清晨。
鄭落竹風塵僕僕回到VIP居住點,一進門,就看見自家隊長帶著越胖胖、南歌兩位隊友,在餐桌旁吃早飯,范總應該是先吃完了,站在窗前看外面逐漸熱鬧起來的街道。
「霍栩呢?」鄭落竹四下環顧,也沒找到第五位夥伴。
越胖胖沒好氣往上一努嘴:「三兩口吃完就上樓了,常年不合群,永遠搞神秘。」
鄭落竹鬆口氣:「我還以為和你打完架,一氣之下離家出走了呢。」
越胖胖拍案而起:「他有什麼資格離家出走,被揍的是我,要走也是我走!」
鄭落竹:「……」
這個,也要爭嗎?
南歌樂不可支,招呼竹子:「過來吃飯。」
「不用,在阿澤那邊吃過了,」鄭落竹看向唐凜,一臉幹勁,「隊長,今天什麼行動,我保證不再請假。昨天和阿澤聊一晚上,聊得特別盡興,現在我幹什麼都能全力以赴,絕不分心!」
「行,」唐凜認可地點點頭,吃掉最後一口麵包,擦擦手,起身,「我們去找施方澤。」
鄭落竹:「……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