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唐凜靜靜蘇醒。
月光從窗簾的縫隙溜進臥室,在地板上映出淺淺的銀色。
這是回來的第七天,他的生物鐘依然沒調整過來,因為每次闖關口的開啟都在午夜,身體已經習慣了在夜色最濃的時候,最警醒。
范總卻完全沒有這些困擾,一回來就迅速適應健康作息,通常是早起閑得發慌的唐凜在廚房裡鑽研出各種花式早餐了,范總才迎著朝陽和清粥的香氣蘇醒。
羨慕地嘆口氣,唐凜準備再努力睡一會兒,不料才翻過身,就發現另一半床已經空了。
范佩陽不在。
唐凜伸手過去摸一摸,對方睡過的地方還帶著餘溫,應該是剛離開沒多久。
唐凜蹙眉,僅剩的一點睡意也沒了。
該不會是回來一周,范總的生物鐘才後知後覺地紊亂吧?
唐凜輕手輕腳下床,準備悄悄出去一探究竟。結果才剛把臥室門打開,濃鬱的「焦香」就撲面而來。
——燒焦的焦。
別墅的一二層是挑空結構,站在二樓臥室門口,低頭就能遠遠看見一樓盡頭的敞開式廚房……以及范總「忙碌」的背影。
唐凜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你是把粥煮糊了還是把荷包蛋煎焦了?」走下樓梯的時候,唐凜就帶著調侃出聲。其實不為調侃,主要是給范總一個緩衝,留一點「打掃戰場」或者乾脆「毀屍滅跡」的時間,畢竟自己也是才從廚房小白升級到廚房新人,十分理解在坎坷的廚藝摸索道路上,想要少一點狼狽、多一點體面心酸歷程。
可是范總用硬核的廚藝打敗了唐凜的體貼:「還沒到那些步驟。」
沒到?
唐凜不太聽得懂地走進廚房,然後看見了一個被厚重大衣覆蓋的灶台,以及灶台後面被熏黑的牆壁磚。
「……」唐凜默默伸手,掀開大衣。
下面一個把手已經燒得變了形的平底鍋,鍋裡的油量別說煎荷包蛋,炸油條都夠了,鍋外和灶台上也濺的到處是油。
「應該是鍋裡還殘留著水的時候就倒入了油,導致燒熱之後水油不溶,四處迸濺,同時火開得過大,引燃了鍋內的油。」范總解釋得有條不紊,面不改色。
知道的他是罪魁禍首,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化學老師。
唐凜深吸口氣,微笑著側身,讓「犯罪現場」更加清晰:「既然原理都懂,那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呢?」
范佩陽拿起大衣:「理論和實踐的結合需要時間。」
可憐的深灰色大衣已經被燒出一個圓形焦痕,正好就是平底鍋口的大小,也多虧衣服料子夠重夠厚,但凡薄點都捂不滅,反而助燃。
家用小百科裡通常建議這種情況下應該使用棉被或者鍋蓋,來隔絕氧氣,估計是平底鍋不帶鍋蓋,被子又都在樓上臥室,面對熊熊火光,范總只能就近取材,撿了昨天留在客廳的大衣。
唐凜實在不忍心腦補范總廚房翻車那一刻的場景,安慰地拍拍他肩膀:「幸好你還記得不能用水澆。」
至於大衣,反正范佩陽有一櫃子,不心疼。
「怎麼突然想做飯了?」唐凜挽起袖子,幫忙收拾這一片狼藉。
范佩陽把大衣塞進不要的袋子裡:「沒為什麼,心血來潮。」
「哦,」唐凜故意道,「我還以為是我做了好幾天,你深受感動,想禮尚往來。」
范佩陽:「……」
俗話說,看破不說破,朋友還能做。
但在唐凜這裡,什麼都說破,才是他經歷了這麼多,好不容易學會的和范佩陽的相處之道。
眼看著被戳破心思的范總,眉頭隱隱皺起。
唐凜毫無預警傾身過去,飛快在他眉心啄了一下,帶著點親昵,帶著點調皮。
范佩陽徹底沒脾氣了。
他也不知道唐凜從哪兒學會的這招,說不過就親一口,簡直耍賴,反正以前的唐凜肯定不這樣,但……好吧,他還挺受用。
兩人齊心合力把廚房收拾乾淨,唐凜又被范佩陽拖著去一起洗了澡。等折騰完,天早亮了,兩人非常默契地選擇了外賣早餐,然後一個懶洋洋躺沙發上看書,一個陪著他懶洋洋地看書。
眼看一個上午又要這麼虛度,唐凜有點忍不住了,問范佩陽:「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公司?」
范佩陽的回答還是老樣子:「不急。」
唐凜枕在他腿上,仰頭看他:「你是打算陪我提前退休嗎?」
范佩陽竟然還認真地考慮了一下:「也可以。」
唐凜又好氣又好笑:「范總,我不回去是因為我還沒想好,怎麼在公司裡解釋我的病突然就好了,總不能說我突然找到仙丹了吧。」他又不是真的想退休。
范佩陽低頭,拇指輕輕描摹他的眉骨:「那就等你想好了理由,我們再一起回去。」
唐凜無奈了:「我從生病到現在,離開公司都幾年了,沒我公司一樣運轉良好,但是你早一天回去,公司就能早一步更上層樓。」
現在公司雖然也很平穩,但基本就是沿著從前打下的路線慣性前行,范佩陽前期部署的很多規劃,其實都在擱置狀態。
唐凜的態度讓范佩陽微微驚訝:「公司這些,我以為你早不在意了。」
「如果公司是我一個人的,我真就無所謂了,」唐凜坦白道,「經歷過這場大病和闖關,我覺得能健健康康活著就很好,日子越平靜越踏實……」停頓片刻,「但這是我的心境,不是你的。」
范佩陽問:「那我的心境應該是什麼?」
唐凜幾乎沒怎麼想,就給范總鋪了一條氣勢恢宏的路:「開疆拓土、大殺四方、財源滾滾、商業巨頭。」
「……」范佩陽從來不知道,合夥人對自己竟然還有這麼光輝燦爛的期望。
唐凜以為自己說完,范總會淡淡聳肩,給一個「這些對我來說是問題嗎」的眼神,讓他自行領會。
可范佩陽卻用手蓋住了他的眼睛。
唐凜原本自下而上和范佩陽對望,視野突然被遮擋,讓他有一瞬的呆愣。
然後他在一片安靜的黑暗裡,聽見范佩陽的聲音。
「最初合夥的時候,你問那麼多人找我,為什麼我最後會同意和你一起創業……」
唐凜微微怔住。
是的,他問過,可當時的范佩陽沒有給他任何答案,彷彿根本不屑於回答這種冒著傻氣的問題。後來他又試著用玩笑口吻提過兩次,范佩陽還是直接無視,他就再沒問過了。
范佩陽低頭看著被自己剝奪了視線的唐凜,雖然這樣有點不夠體面,但看著唐凜的眼睛,他實在說不出來。
沒經驗嘛,范總自我安慰,生疏一點可以原諒的。
日光正好,照進大的落地玻璃,曬得整個客廳暖洋洋。
范佩陽第一次,把那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青澀的自己翻出來,再無保留。
「我要的從來都不是『創業』,是『和你』。」
……
「嗡……」
「叮!」
放在茶幾上的兩個手機,一個震動,一個響起清脆提示音。
范佩陽克制住抬手臂查看的條件反射,拿起那一聲「叮」的手機遞給唐凜,已經放棄了勸說其更改提示音。
因為提了也沒用,VIP隊長表示闖關的崢嶸歲月一去不返,只能以這樣的方式聊表紀念。
唐凜一看范佩陽的表情,就知道範總又在心裡腹誹了,不過他是真捨不得換掉這個提示音,雖然和真正的鴞系統提示音只有五分像。
回來之後,他每天睡得並不多,但只要一入眠,關卡世界裡的種種就會捲土重來,有時是其他關卡,更多的時候還是會回到9/10大戰。
然而夢境從來不會嚴格循著記憶走,它更喜歡在既定的場景和人員上開發原創劇情。
比如白路斜恢復了記憶,但沒找到兔子洞,而是忽然發現自己竟是K星一員,於是開始反水,準備幫著守關人對付他們,結果才剛跳反,就被何律拿[你犯規了]困住,強行「我們來真誠地聊一聊人生信仰」,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他旁聽著何律循循善誘的聲音,直接進入了深度睡眠。
再比如毀掉回收室後,所有復活的闖關者都沒有被強製回到地下城,所以眾夥伴紛紛在人海裡尋到了自己曾經的戰友,關嵐尋到了探花,周雲徽尋到了老虎、強哥、華子,何律找到了三道杠,十三么、對對碰、清一色也終於重新擁抱大四喜……
每一次夢中,唐凜都疲憊得不堪其擾,可每一次蘇醒,他又覺得悵然若失。
有遺憾,才會總惦念,唐凜知道這是超空間跳躍點留下的後遺症。進入跳躍點的時候,誰也沒想到會各自返回最初被捲入關卡的地方,那樣猝不及防的分散,讓眾夥伴尚未來得及慶祝勝利,就徹底失聯。
很多夥伴留下的信息僅僅是一個代號,名字、籍貫、背景全然空白,甚至連一張照片都沒有。
就像鴞系統曾烙在他們身上的貓頭鷹印記,隨著離開關卡世界,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唯一留存下來的只有記憶,和這一聲「叮」。
幸好,VIP的六個夥伴,除了霍栩仍然下落不明,其餘人都沒有走散。
范佩陽早在前十三關時就有鄭落竹的手機號碼,南歌的電話則是水世界酒店時,鄭落竹硬要來的,越胖胖沒留聯絡方式,但入隊時各種詳細的自我介紹,就差連自己家門牌號一起報了,所以找他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南歌的號碼和她的翻蓋手機一樣,已經過了十年,唐凜本來以為打過去會是停機,不想南歌的家人在她失蹤的這些年裡,一直給這個號碼續費,為的就是有朝一日,打過去不再是冷冰冰的「您撥打的電話現在無法接通」。
唐凜接過范佩陽遞來的手機,解鎖屏幕,發現是VIP的微信群裡有人說話了。
群裡一共六個成員,唐凜,范佩陽,南歌,鄭落竹,叢越,還有一個越胖胖給霍栩建的小號,雖然不知道這個帳號會不會有真正被使用的那一天,但也要一家人整整齊齊。
說話的是鄭落竹,上來先發一個極度震驚的表情包,然後就甩了一條新聞鏈接——
驚!各地接連爆出多年失蹤人口離奇回歸!有人拒絕接受採訪,有人堅稱被外星人綁架…[詳情鏈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