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勢的逆轉猝不及防,就像這古堡中遍布各處的沙漏裝飾,每一個都在流動,你永遠不知道接下來翻轉的會是哪一個。
面對人海包圍,Guest.014就兩個感想。
一,聽說從前鴞系統選定吸納闖關者時,是不分性別的,近些年才修改成了只要男性。
雖然他不清楚原因,但是……改得好!
女人果然是這世界上最麻煩的生物,不管哪裡的女人。
二,這幫傢夥要麼失憶了,要麼就是比失憶了還蠢。
「需要我提醒你們一下嗎,」Guest.014側過身,背靠著剛剛出來的房門,嘲弄的目光左右掃視兩邊人馬,「之前我在窗口守著的時候,你們的人數可是比現在多得多,結果怎麼樣?」
結果是在「窒息+鋒利」中潰不成軍,落荒而逃。
眾人當然記得,不僅記得當時的倉皇狼狽,更記得當時的恐懼戰慄。
Guest.014從微妙的靜默氣氛裡,就知道自己扎了蟲子們的心,愉悅笑意在他嘴角綻放,輕快的聲音裡透著毫不掩飾的鄙夷。
「所以你們現在這樣氣勢洶洶聚過來,實在讓人很難理解。是覺得三十多人一起打不贏我,十幾個人就行了?還是想明白了,反正遲早都要死,不如熱血一把自己感動自己?」
「你話怎麼那麼多。」甜甜圈的和尚實在受不了了。本來剛把人圍住的時候,他腎上腺素激增,心跳狂野有力,全身蓄勢待發,儼然完美備戰狀態,就等一番廝殺。結果殺人魔不動手,就叨逼叨,生生給他拖萎了。
嫌棄殺人魔的還不止和尚一個。
江戶川:「廢話連篇倒是其次,主要是缺乏思考,自以為是。」
「也別這麼武斷,」前十八線小演員五五分設身處地替Guest.014想,「說不定這話也不是他想說的,就像浴袍男和我們玩遊戲一樣,都是關卡的固定流程,可能他說這些台詞也很羞恥,互相體諒。」
Guest.014:「……」
他怎麼就缺乏思考了?怎麼就也很羞恥了!誰他媽要你們體……
慢著,不對。
Guest.014差點被氣昏的腦袋,在突來的新發現裡,降溫,冷卻。
他終於知道從剛剛就似有若無縈繞著的違和感來自哪裡了。
來自和窗口屠殺時截然不同的氣氛,來自周圍那一雙雙仍有恐懼、緊張,卻又多了一分「戰意」的眼睛。
Guest.014的目光落到三個甜甜圈身上,這堅定戰意是之前從未有過的,為什麼?
目光相撞,心緒浮動——
五五分、和尚:之前以為找到[生門]就能通關,誰會吃飽了撐的和兩個瘋子動手,當然是先逃為上,盡量避免正面衝突,用最小的代價換想要的結果。現在確認[生門]不能通關,只剩解決浴袍男和殺人魔這一條路,他們就是不想乾,也得硬著頭皮上啊。
萊昂:想辦法將他逼到門後,用門板擠住他,再弄死……不,不能弄死,要留最後一口氣,讓南歌過來手刃。
Guest.014沒讀到甜甜圈們的心。他始終沉浸的自己的思緒裡,目光漸漸偏轉,又落到了四個步步高升身上,而後一怔。
這四人的戰鬥意志竟然看著比之前的三人還要堅決?
江戶川、骷髏新娘、佛紋、下山虎:能不能抱上范佩陽大腿,在此一役了!
殺人魔視線的最終落點,在白組,白路斜。
四目相對,暗流湧動。
Guest.014:這人眼睛挺好看,像我。
白路斜:全身鋒利如刀,真是個不錯的能力。
Guest.014:他在想什麼?為什麼看過來的目光裡,隱隱帶著……欣賞?
白路斜:既然身體是刀,風吹日曬會生鏽嗎?
「不是,到底還打不打了,」骷髏新娘朝著凝望中的二人不耐煩出聲,「你倆相親呢啊!」
白路斜蹙眉,淡淡瞥向骷髏新娘:「我不喜歡這一款。」
他語氣輕佻,可神情裡又沒有明顯的玩笑意味,讓人一時也分不清他是認真還是調侃。
「那你喜歡哪一款呢?」許叮咚發誓他從心靈到大腦都知道八卦現在不合時宜,但是嘴自己動了。
白路斜還真琢磨了起來,無奈記憶有限,來來去去閃回的畫面都是地下城之後的記憶,且以孤島求生那幾天最為深刻、高清,不管他怎麼驅逐,過幾秒,那糟心的幾天又自己回來了。
八卦問題是許叮咚採訪的。
但目中無人、曾在得摩斯神殿揚言可以幾分鐘內殺光全場的白路斜,到底會喜歡上什麼款,實在是大家都好奇。
於是整個包圍圈的注意力就這麼跑偏了。
置身包圍圈的Guest.014:「……」
能不能給舞台中央一點尊重?
殺人魔的好脾氣——如果有的話——在徹底的忽視中,消耗殆盡。
冰冷殺機在他眼底泛起,無聲卻迅捷。
就算這些傢夥敢於直面戰鬥又如何,雙方能力水平沒有任何變化,結局就永遠只有一個。
細長眼微微眯起,Guest.014身體慢慢繃緊,蓄力待發……
「他要動手了。」一個低沉冷靜的聲音響起,不疾不徐,卻一下子將眾闖關者的注意力集中回來,也讓Guest.014的攻擊準備有片刻的中斷。
他銳利的眼神循聲望去。
范佩陽隨便他看,仍自顧自繼續:「他的身體就是武器,所以他一定會像之前那樣,在戰鬥中儘可能投懷送抱……」
Guest.014:「……」
九個闖關者:「……」
這大膽又精準的用詞,真是充滿靈性。
「你是想告訴他們,不要和我有身體接觸嗎?」Guest.014強迫自己無視對方的具體表達,隻對這個幼稚的想法盡情嘲笑,「恐怕有點難。就算你們再把那些樹枝都撿回來當武器,恐怕也攔不住我的靠近。」
的確是這樣。
眾闖關者心裡很清楚。
先前爬窗口的時候,樹枝管用,那是因為他們的目的是「逃」,而不是「打」,樹枝才可以應急。
但現在他們想「圍毆」,這種一折就斷,一砍就兩截的東西,有再多也沒用。
所以相比殺人魔,他們真的寧願去打浴袍男。
窒息再可怕,也能閉氣堅持幾十秒甚至更久,足夠一群人撲上去暴揍了。
但殺人魔這個「行走的刀鋒」,圍住了,碰不得,對方如果真要橫衝直撞,他們還真沒……
「那就不用樹枝。」范佩陽從容介面,而後轉身回到主人起居室內。
Guest.014和眾夥伴都茫然看向門口,就聽見屋裡傳來重物和地面摩擦的聲響。
片刻後,那個差點砸到Guest.014的高大櫃子,被范總推出房門,推進走廊,攔住了Guest.014右手邊的路。
江戶川和骷髏新娘互看一眼,「蹭」地就進了自己身後走廊上最近的一個房間,沒一會兒,就生生將屋裡的床推了出來。
那床不是主人起居室裡的那種四柱床,就是普通的雙人床,所以立起來正好可以推出門框。
佛紋、下山虎看得一愣一愣:「你倆反應也太快了吧……」
江戶川和骷髏新娘迷之微笑+沉默。總不好說是抱大腿抱出經驗了。
床比櫃子更寬,在走廊上橫著一立,跟堵牆似的。如果說櫃子將Guest.014右手邊的路擋住了大半,那這架床直接將他左手邊的路堵死了。
像個三明治一樣被夾在中間的Guest.014,是真沒想到會遇上這種操作。一個愣神,那邊鄭落竹、霍栩、南歌已經接連把五鬥櫥、床尾凳、半人高的大花瓶給弄到走廊了,全堆在櫃子旁邊,助陣似的。
Guest.014都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了,問范佩陽:「你就打算拿這些破爛兒困住我?」
「困是困不住的,」范佩陽說,「但是很感謝你一直配合待在原地,因為如果你早早就和我們動手,這些東西就沒機會被挪出來了。」
語畢,他的目光從自傢夥伴掃到對面十人,戰術指令簡潔明了:「砸。」
骷髏新娘和江戶川就等這一刻呢,歡天喜地朝著Guest.014推倒大床。
霍栩、南歌、鄭落竹四箭齊發——霍栩負責兩個——櫃子、五鬥櫥、床尾凳、大花瓶悉數往Guest.014身上招呼。
眾多重物一齊砸下,猶如滅頂之災。
Guest.014一直背在身後的手,在重物襲來的一刻本能將門扇拉開。
眾人甚至都沒看清他的動作,對方就「咻」地一閃,沒入門內,比泥鰍都快。
一片「轟隆」「稀裡嘩啦」的聲音裡,重物接連砸向地面。
十四個人對於Guest.014的「逃跑」有點意外。他們沒想著單靠這些東西就能把Guest.014解決,只是想借重物將他壓住,禁錮其行動,以免時刻擔心被其割傷,然後再考慮後續。
當然,Guest.014是肯定不甘願就範的,多半要殺出重圍,所以他們其實做好了「死磕」的準備。
沒成想Guest.014會選擇逃回屋內。
已經回到房間的Guest.014,可不覺得自己是「逃」。
剛才那種情形,他當然可以選擇突圍,但亂七八糟那麼多傢具,他就是真成功了,也很難保持一個好看的姿態。
如果關卡裡的客人只有自己,Guest.014才不在意什麼鬼姿態,瘋玩就行了。但古堡裡還有Guest.013,他可不想給那個時刻裝逼的傢夥看見自己狼狽的機會。
所以,自己還是去找落單的闖關者玩吧,至於這幫纏人的傢夥,祝願Guest.013儘快和他們偶遇。
走廊上。
蔣城:「他跑進去是什麼意思?」
下山虎:「怕被砸?」
五五分:「怕被砸可以往外跑,往屋裡跑,不等於自己進了籠子?」
「不是籠子,」南歌在Guest.014閃身進去那一刻,就想起來了,「他能空間移動。」
四個步步高升:「啊?」
三個甜甜圈:「什麼移動?」
「空間移動,」鄭落竹拿手比劃,「就是任意兩個地點之間,咻咻咻……」
「不是任意兩個地點,」范佩陽將砸落在門前的櫃子挪開一些,而後把那個只能打開三分之一的門,全部打開,望著空蕩蕩的室內,「是任意兩個房間之間。」
Guest.014消失了。
十四人不用在房內翻箱倒櫃,因為這就是個普通起居室,放眼望去,一覽無餘。
南歌這才有機會詳細給十個夥伴講之前的來龍去脈。
包括他們四人以為將Guest.014困在了主人起居室內,結果對方卻從隔壁房間出來的事。
如果那時候對於守關人可以在關卡內「瞬間傳送」還只是猜測,那後面Guest.014逃進房內消失不見,則徹底將這猜測坐實了。
眾人也反應過來,為什麼范佩陽要說對方只能在「任意兩個房間內」傳送。
如果是任意兩個地點,Guest.014在被砸的一瞬間,直接從門口消失就行了,何必還要開門進屋,再進行「傳送」。
「不過我還是想不通,」搜尋完畢,蔣城第一個從房裡走出來,一邊出門,一邊回頭和許叮咚討論,「他為什麼要跑啊?」
「想不通,」許叮咚也沒明白,茫然地跟在後面走出門,「之前明明很囂張。」
「怕了唄。」骷髏新娘緊隨其後,「我們有十四個人,又想到了拿傢具砸這麼絕妙的點子,換誰誰不怕。」
還在屋內的鄭落竹:「……」
總感覺自己的狗腿崗位岌岌可危。
「害怕倒未必,」佛紋沉吟道,「但至少是不安了。」
下山虎:「為什麼?」
「因為我們不怕了。」鄭落竹正好在旁邊,一把攬住下山虎單薄的肩膀,語重心長,「我給你說,打架的時候,害怕的總量是固定的,你怕得少一點,對面就怕得多一點,所以才有那麼句話,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誰說不怕了,」下山虎小聲咕噥,又心虛又慚愧,「我剛才心都要跳出來了,就怕他朝我這邊撞過來。」
鄭落竹仍是鼓勵為主:「那你不還是站住了沒跑麽。」
「沒跑是因為想通關啊。」下山虎悲催地嘆口氣。
正陸續離開房間的眾夥伴,聞言一愣。
連門外的許叮咚、蔣城都詫異地看過來:「你們知道通關方法了?」
下山虎嚇一跳,連忙搖頭:「不是不是。」
佛紋幫忙解釋:「不久之前,我們在五樓遇見蓮花的大四喜,他說已經找到[生門]了,就在五樓的一個傳菜道,但[生門]只能回到古堡下層,脫離關卡15分鐘,之後還要再消耗一張『我是VIP』回來,繼續闖關。」無奈嘆口氣,「所以我們只是知道了[生門]沒用,既然沒用,那想通關肯定還要找兩個守關人。」
下山虎在一旁猛點頭。不是不怕,但是為了通關,怕也得上啊。
「呃,」佛紋忽然發現自己講了一堆重要情報,周圍還是一群平靜臉,困惑地環顧左右,「你們會不會太鎮定了一點?」
南歌:「我們第一個找到的生門。」
五五分:「我們第三個。」
鄭落竹:「蓮花第二個。」
和尚:「他們完全是撞大運,可以忽略不計。」
佛紋:「……」
「等一下,」許叮咚扒著左門框,探頭進來問佛紋,「你剛才說[生門]在哪兒?」
佛紋:「傳菜道。」
蔣城扒著右門框:「找到了也不能通關?」
佛紋:「要是換了蓮花的其他人,可能還有疑問,但是大四喜,我選擇相信。」
鄭落竹、南歌、江戶川、骷髏、下山虎:「……」
清一色、十三么、對對碰做錯了什麼。
白路斜若有所思片刻,有些得意地揚眉,心裡一片晴朗艷陽:「[生門]果然是密道。」
蔣城、許叮咚:「……」
這和你一直讓我們鑿牆挖地找的「密道」根本兩回事!
十四人離開了Guest.014逃跑的房間,卻沒急著離開,而是又進了隔壁那扇華麗到讓人很難忽視的大門。
後來的十人,是壓根沒進過這個一看就很特殊的房間,哪怕抱著撞撞運氣的心理,也得進去查看一番,萬一有通關線索呢。
范佩陽和霍栩雖然進過房間,但當時隻為救人,根本沒顧得上看。
南歌和鄭落竹倒是把這間屋子查得仔細,就因為仔細,到現在心裡還記著一些疑團。
……
試煉區,顧問室。
守著6/10關卡投屏的前守關人們,滿懷期待等著Guest.014被圍毆,就算毆不成,至少也得被砸兩下,扯幾根頭髮吧。
哪成想,那個狡猾的傢夥直接溜了。
「幸虧他跑得快,不然還真有可能被抓住。」4/10的索貝克難得發表意見。主要是剛才那十幾個闖關者的表現,尤其是范佩陽那個乍看胡來但切實有效的「用重物代替近身攻擊」,都挺讓他意外。
「抓住有什麼用,」6/10嗤之以鼻,帶著對自己關卡的莫名驕傲,「就算他們把1314都殺了,還是一樣通不了關,他們壓根就沒搞懂6/10真正的通關條件。」
3/10的潘恩身體後仰,帶著椅子往後傾,雙手枕在頭後,優哉遊哉道:「不是沒搞懂,是連路子還沒摸到吧。」
以前他們各守自己關卡,其實不太打聽其他關卡的事,但自從大家都成了顧問,就開聊了,現在他們對每個關卡的內容設置、環節走向,基本都有大概了解。
1/10的維達捋著自己宮廷禮帽上的羽毛,說:「我剛才想了想,要是我被封了能力,扔進6/10,然後就來個變態玩什麼找出口的遊戲,再來個瘋子見人就殺,我可能……不,我絕對也發懵。這得什麼腦子才能在被追殺裡找到另外一條『通關線』……」
越說越覺得這關一言難盡,維達直接轉頭去找6/10:「左右不過是篩選,就不能設計得簡單點?」
6/10一臉無辜:「這個你可找不著我,有質疑請找鴞系統。」
「鴞也只是按設定執行,」希芙輕輕打了個哈欠,清麗的聲音不自覺染上一絲慵懶,「真正該找的是鴞系統的設計者。」
正喝著熱茶的卡戎,聞言放下茶杯,裊裊上升的熱氣,遮住了他眼裡的滄桑和唏噓:「那你找不到了,早死了。」
希芙剛還睏倦得有些發沉,此刻瞬間清醒:「死了?」
同樣震驚的還有其他人。
或者說,除了卡戎大叔,一屋子年輕守關人,都是第一次聽見這個勁爆消息。
「怎麼會死?」得摩斯的疑惑發問,可以代表全體,「這種人才不是應該被重點保護嗎?」
「我也是道聽途說,」卡戎回頭看了一眼門口,像是擔心惹來不必要麻煩,直到確定隔牆無耳,才壓低聲音道,「說是後來莫名其妙發了瘋,非要摧毀系統,上面攔不住,隻好把人處理掉了。」
5/10:「系統不就是他設計的嗎?千辛萬苦設計完了再毀掉?沒道理啊。」
得摩斯:「所以說他瘋了嘛。」
希芙:「如果真是瘋了,可以關起來治療,退一步講,就算治不好,瘋子一樣有可能冒出天才想法,上面怎麼捨得就這麼……」
「聽說最初也捨不得,就是先關起來了,」卡戎說,「但是沒想到,他可以隨時隨地入侵系統,後來是系統繼續出問題,上面才發現不對,不得不把人處理掉。如果上面出手再晚點,估計整個系統就崩了,我們今天也沒機會坐這兒了。」
「還是很可惜啊,」7/10一聲嘆,「畢竟是能設計出鴞系統的人,錯過這個可不好找第二個。」
「不是不好找,恐怕根本就沒有了,」提爾沉聲開口,少見地加入討論,「這些年鴞系統出過大大小小的問題,影響大的靠系統自行修復,影響小的乾脆就放著不管了,整個系統還是按照最初的設定運行,一次都沒更新過。」
顧問室陷入沉默。
是的,至少他們守關這些年,系統沒有任何變化。
他們以為是資金有限,上頭不願意再在這個陳舊試煉區的維護上進行投入。
但現在換個思路想,會不會是根本就沒法維護呢?因為唯一懂得修改、更新鴞系統的人,已經不在了,而他設計的這套系統,旁人根本無力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