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溫書第一次出現在這裡的時候,面前出現的是一具女人的屍體。
女人他認識,名字叫何思曼,是他在隊伍裡的搭檔。那是一個活潑的姑娘,從中國遠道而來,性情潑辣,來的第一天晚上,便拉著他去俄羅斯的酒館裡喝了一晚上的酒。房溫書知道,她似乎是有些要對自己說的,但最終她還是沒能把這些話說出口。直到現在,房溫書都能想起她紅著臉叫自己兄弟的神情,酒精讓她看起來更美了,房溫書應該是心動的,因為他在那一刻,甚至想要湊上前去,親吻她被酒水濡濕的唇。
但房溫書沒有這麼做,因為他向來克制內斂,知道自己若是不能給她一個好的結局,倒不如不要開始。而乾他們這行的,能有什麼好的結局呢,房溫書遺憾的想,經驗看似豐富的他,甚至沒能走過那片茂密的森林。他忘記了自己許過什麼願望,只是依稀的記得,自己徹底消失之前,耳旁那淒厲的哭聲。
是何思曼的哭聲,她捧著變成淤泥的自己,嚎啕的像個捂住的孩子,她想要將他留住,將他擁入懷中,但一切都已經無濟於事。
房溫書消失了。
他本不該再出現在這裡,直到眼前地方女人,在死亡來臨之時,終於向心中的渴望妥協。她希望——房溫書能夠活下來。
多麼愚蠢的願望啊,房溫書伸手觸碰了她臉頰上已經乾癟的肌膚,他不知道眼前的女人走到這裡,費了多少的力氣,經歷多少的絕望,但她最後也沒能成功,她死了,死前只有黑暗為伴。房溫書的手指從她的額頭,劃到鼻尖,再到嘴唇,他想要把女人的模樣記在心裡,雖然他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房溫書。
他只是一個擁有房溫書模樣,被女人的記憶構造出來的,怪物罷了。
一個淤泥為靈魂的怪物。
真是讓人遺憾,房溫書湊了過去,在她的唇上落下了一吻。她的唇是冰的,乾癟的,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討厭,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大約,是身體的本能罷了。
一吻結束,房溫書從地上站了起來,他走到房間的邊緣,伸手按住了牆壁。牆壁開始變得柔軟,如同淤泥一般,吞掉了他半個手臂,他露出了享受的神情。下一刻,它信守承諾把所有屬於房溫書的記憶,給了他,他成為了一個完整的房溫書。
人類是什麼呢?不過是一具□□,再加上一些記憶罷了。
當一具一模一樣的□□裡灌入了同樣的記憶,那誰能分辨二者?房溫書笑了起來,他分不出自己和房溫書的區別,相信何思曼,也分不出來。
所以,他就是房溫書。
在接受房溫書記憶的那一刻,何思曼的身體也開始融化,變為淤泥融入地下,這是願望完成的標誌,也是房溫書活著的代價。當實現願望的那一刻,他們和它就將融為一體,再不分離。
何思曼的願望實現了,房溫書活了下來。可是他存在的意義,只是活著嗎?不,操縱一切的它向來不會浪費自己的傑作。
房溫書知道,這個黑暗的底下迷宮裡,來了些別的客人,有強悍的戰士,也有茫然無措的新人,他向來不是個喜歡挑戰高難度的人,所以,很快有了確定的目標。房溫書是個聰明人,雖然他知道自己是它的一部分,但有依舊生出了些別的念頭。他想要離開這裡——他知道自己是走不出去的,所以得用點別的法子,用一些有趣的誘餌,讓可愛的倉鼠入套。阿列克謝用的黃金,那是最低級的最無趣的誘餌,房溫書知道更有趣的捕獵方式。他輕輕的哼著歌兒,朝著黑暗裡去了,在他身後的床下,黑色的淤泥形成了一具人的身體。整個部門所有人都知道,宋輕羅是個厲害的角色,但他的搭檔,卻懵懵懂懂,像個剛闖進這個世界還迷迷糊糊的小孩,房溫書想,真希望,那個小孩許願的時候,能夠果斷一點。
林半夏當然知道,房溫書想讓他做什麼,他只是想讓自己看著重傷的宋輕羅,內心焦急失去理智從而出賣自己的靈魂,讓大家一起離開這裡罷了。只可惜,一句話暴露了房溫書的身份,他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讓林半夏抓住了破綻,但是除此之外最大的悖論,還是在重傷的宋輕羅身上。
如果房溫書的願望,是宋輕羅重傷,那他的願望已經實現了,眼前的房溫書顯然不是人類。如果房溫書的願望不是宋輕羅重傷,而是以類似阿列克謝的想法制造出了一些怪物傷了宋輕羅,那些怪物卻是不可操控的,這種方法簡直是自殺,林半夏並不覺得他和房溫書的情況會比宋輕羅強到哪裡去。當然還有第三種情況,就是宋輕羅是被房溫書直接打傷,這就更不可能了,因為宋輕羅見到他的第一面,是讓他跑,沒有給他任何關於房溫書的提示。
當所有事情的邏輯整理清楚,答案就只剩下了一個——正常情況下不可能出現宋輕羅孤身一人重傷的情形,眼前房溫書就是第二個阿列克謝,只是他手裡的黃金,變成了重傷的宋輕羅。房溫書設下誘餌,他想要利用這個誘餌,讓林半夏內心最大的渴望,變成離開這裡。
一切萬事俱備,可卻被他自己不小心觸碰了捕鼠夾,讓那隻小小的倉鼠,捕捉到了不尋常之處。
「精彩。」房溫書聽完了林半夏的話,鼓起了掌,他說,「我還以為是宋輕羅心軟,才會收下你這樣的人,沒想到,宋輕羅還是那個宋輕羅。」
「你不是人了吧?」林半夏蹙眉道,「那你為什麼還有為虎作倀??」其實這個問題,他同樣想問阿列克謝。
「他是全知全能之物,是世間的主宰,同它融為一體,是身為人類的榮耀。」房溫書說,「你也該榮幸,自己曾有過這樣的機會。」
林半夏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和它在一起,將共享所有的知識和記憶,只要你靠近它,就發現,人類是如此的渺小。」房溫書溫聲道。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想和我一起離開?」林半夏奇怪道。
不,不是我想離開,只是她想要我離開這裡,房溫書想到,但他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只是露出個無奈的神情:「看來,你是無法理解我了。」
「抱歉。」林半夏說。「我是唯物主義者。」他在確定了房溫書的身份不是人類之後,飛速的上前一步,割開了房溫書的喉嚨,「先走了,以後再聊。」
房溫書的身體毫不意外的融化了。只是他化成的黑色淤泥,卻沒有尖叫,就這麼靜靜的,隱沒入了黑色的石板縫隙裡。
房溫書消失之後,宋輕羅卻沒有消失,林半夏看著他又看了看謝爾蓋,頓時愁容滿面,他雖然覺得房溫書是假的,但怎麼都沒辦法對這個看起來奄奄一息的宋輕羅下手,剛才的果斷全都化作了心底的猶豫,林半夏根本對和宋輕羅長相完全一樣的人下刀,他思來想去,索性決定把宋輕羅一起帶上。
好在宋輕羅很輕,林半夏懷裡抱著他像捧著一片羽毛似得,他後面背著謝爾蓋,很是有點拖家帶口的味道。
於是如此模樣的他艱難的拐過一個拐角和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李穌撞上時,兩邊同時愣了一下,隨後一起把槍,指著對方。
「你真的假的?」李穌問。
林半夏哭笑不得,說:「假的能像我這麼狼狽?」
「也是。」李穌贊同的點頭。
「你呢?真的假的?」林半夏問道。
「當然是真的了。」李穌懨懨的回答,他掀起衣裳,露出了自己手上肩上無數個牙印,痛苦道,「你他媽當時倒是睡的香,害我被一路追著咬——差點沒直接被咬死。」
林半夏說:「哦。」
「你懷裡這個宋輕羅怎麼來的?」李穌瞧見了林半夏抱著的宋輕羅,立馬來了精神,用詭異的眼神瞟了林半夏一眼,道,「哇,沒想到啊沒想到啊,林半夏啊你這個濃眉大眼的傢夥也會幹出這種事——」
林半夏驚了:「你在說什麼?!這不是我想的——」
「那是誰想的?」李穌說,「總不可能是謝爾蓋吧?」
林半夏怒道:「他就不能是真的嗎?」
李穌:「嘖嘖嘖,你惱羞成怒了。」
林半夏:「……」他放棄和李穌交流。
兩人短暫的交流了一下,大概就是說明了分散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原來那天林半夏睡著之後,李穌就遇到了無數個伊蓮娜,他為了不牽連林半夏,隻好被那群伊蓮娜一邊追一邊咬,好不容易回來了,卻已經是個殘缺的李穌了。
「你是不知道她們有多狠。」李穌皮膚上幾乎全是嶄新的整齊的牙印,他咬牙切齒道,「早知道是謝爾蓋這傢夥弄出來的,我就該先把他給宰了——」
林半夏居然感覺他是認真的。
林半夏這邊簡單的說了一下房溫書的事,果不其然,李穌說房溫書早就死了。
死在了他們剛進森林的時候,沒人知道房溫書是怎麼死的,甚至都沒有發現他的屍體,只看到了他留在原地的衣物。李穌沒想到林半夏會遇到他,而且看起來林半夏懷裡這個奄奄一息的宋輕羅,似乎還和房溫書有關係。
兩人正在說話,黑暗裡傳出了清脆的腳步聲,林半夏和李穌同時警覺,待那人走近,卻又見到了李鄴的臉。
「怎麼又來了。」李穌有點煩了,他已經弄死了無數個李鄴,起初還有點新鮮感,有那麼一兩絲的不自在,後來已經是殺李鄴如同殺雞,下手從不留情。
林半夏瞅著黑暗裡李鄴那張逆光的臉,覺得有點不對勁,只是他還沒來得及吭聲,就聽到李穌和剛才一樣,大大咧咧的來了句:「李鄴,過來,舔我的腳。」
李鄴過來了。
他穿著一件破損的工作服,露出了形狀完美的胸肌和腹肌,只是上面有些明顯的血痕,看起來似乎是剛經歷一場惡戰,他聽到了李穌的話,那雙綠色的眼眸,微微沉了沉,修長的腿跨出幾步,便到了李穌的面前,他聲音低沉,沒什麼感情,他說:「你說什麼?」
「我、說讓你舔我的腳。」林半夏都看出不對勁了,李穌卻傻乎乎的重複了一遍。
李鄴道:「舔什麼?」
「我……我的……」李穌終於察覺出了異樣,表情變得驚恐起來——簡直比看見怪物的時候還要害怕,他想要後退一步,卻被李鄴一把按住了肩膀,硬生生的留在了原地。
「舔什麼?」李鄴再次重複,他低下頭,幾乎和李穌鼻尖對著鼻尖,冷冷道,「再給我說一遍——」
李穌哪裡敢說,抖的跟觸電了一樣,正想對林半夏投去求救的眼神,就被李鄴一把捏住了下巴,李鄴用挑剔的眼光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番,那眼神,如果要林半夏來形容,就是跟看自家要上稱的豬肉似得,一斤都少不得。李穌掙扎道:「你冷靜一點,聽我解釋——」
「牙印怎麼回事?」李鄴突然發問。
「伊蓮娜咬的。」林半夏在旁邊弱弱的說了聲。
「伊蓮娜咬的?」李鄴說,「你還和她勾搭上了?」
李穌:「?????」林半夏你是想我死啊??他還來不及辯駁,李鄴就狠狠的捏了一下他的下巴,捏的李穌殺豬一般的慘叫起來,說,「王八蛋李鄴,你他媽的要我死啊——」
李鄴哪裡管他,捏完之後鬆了手,還是不高興:「難看死了。」
林半夏看熱鬧不嫌事兒大,來了句:「他身上全是牙印。」
李鄴:「……」
李穌:「啊啊啊啊啊——林半夏!!!」
當然,最後李鄴沒有再折騰李穌,畢竟要這麼搞下去,可能李穌會當場暴斃。林半夏在旁邊解釋了情況,說雖然李穌被伊蓮娜咬了很多口,但他不是自願的,他心裡還是想著你,每次都有努力的讓假李鄴□□。
李穌這才發現林半夏這傢夥外表一副老老實實的樣子,心卻是黑漆漆的,煽風點火不在話下。但他也不敢欺負林半夏,因為李鄴說,宋輕羅就在附近,馬上就會過來。
「哦,那這個宋輕羅就是假的了?」林半夏高興道,「嚇死我了。」
李鄴瞅了他懷裡的宋輕羅一眼,又看了看他,眼神有些複雜,說:「你搞了個宋輕羅出來?」
林半夏正想解釋。
李穌就在旁邊酸溜溜道:「是啊,還把人家宋輕羅搞的那麼慘,你看,我也只是叫你舔個腳而已。」
李鄴:「……」
李穌:「哈哈,開玩笑嘛。」
李鄴:「真好笑。」
李穌不吭聲了,假裝認真的找路,林半夏趕緊解釋了自己沒有對宋輕羅做什麼,這都是房溫書乾的,雖然他也不知道房溫書是誰……
三人聊了一會兒,都準備往前繼續走了,林半夏彎下腰正打算把地上的宋輕羅抱起來,一扭身才茫然驚覺自己的身後站了個人,再仔細一看,居然正是他們剛才談論到的宋輕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的,看樣子已經在他的身邊站了好一會兒了,林半夏道:「宋輕羅——你來啦?」
宋輕羅的目光緩緩下移,停留在了林半夏懷中的假人身上。
林半夏見到他的眼神,知道事情不妙,急忙想要解釋,李穌卻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語氣沉重道:「半夏,你不要不好意思,性別不是愛情的阻力,在這裡,只要你敢想,就可以實現!」
宋輕羅:「……」
「不是你想的這樣啊!!!」林半夏驚恐道,「宋輕羅,這不是我想出來的——」
「你看,宋輕羅雖然認識房溫書,但是那個房溫書和他沒見過幾次面,連話都沒說過幾句,怎麼可能幻想的出來。」李穌微笑著對林半夏說,「雖然你知道他是個西貝貨,但依舊對他不離不棄,這樣的感情,我也只能說一聲敬佩。」
林半夏:「……」對不起,他不該對李穌落井下石的,人類的本質就是互相傷害嗎?
宋輕羅以一種極慢極慢的速度移開了目光,他似乎有些不自在,聲音也放輕了許多,對林半夏道:「把它放下吧,我在這兒呢。」
林半夏:「其實……」
宋輕羅說:「我知道。」
林半夏:「……」不,你不知道!!!
宋輕羅道:「先把那東西找出來,其他的回去再說。」
林半夏真是有嘴說不清,李穌這個使壞的傢夥在旁邊沖著他擠眉弄眼,一副小朋友啊,你還是太嫩的的表情。
林半夏決定選擇放棄爭辯,放下了懷裡的宋輕羅,跟上了前面的大部隊。
李鄴說他們在森林裡甩掉了那頭怪熊之後,花了四五天就找到了這座城鎮,這座城鎮大體是個祭台的形狀,他們猜測,要找的異端之物,就在這座祭台的最中央。
祭台是什麼時候建造的,又是什麼人建造的,所有一切都是謎團,不知何時才能解開。
萬幸的是四人總算是匯合了,宋輕羅走在最前面,林半夏問他我們要去哪兒。
「當然是去,最想去的地方。」宋輕羅回了一句奇怪的回答。
林半夏隱隱約約好像明白了李鄴說的,他們找到去的方法是什麼意思。
原本昏迷的謝爾蓋,換到了李鄴的手上,他體型高大,提著謝爾蓋也不費勁,他說和宋輕羅來的時候,遇到了一些麻煩,這裡可能不止他們幾個人,從怪物的構成來看,可能還存在別的人類。
他們往前走了可能有個幾百米的樣子,林半夏的耳旁突然傳來了一陣清冽的水聲,其他人三人顯然也聽到了,馬上選擇換了個方向,朝著水的方向去了。
在拐過了幾個拐角後,周圍的石頭屋子逐漸變少,視野瞬間變得開闊了起來。為了省電,四個人隻用了兩個手電筒,林半夏和宋輕羅手裡各拿著一個,他們用手電筒的光照亮了前方,看到一個巨大且寬闊的廣場,廣場的四周,是圓形的牆壁,牆壁上用各種顏色的塗料,畫著看不懂的圖案。廣場的地面上,雕刻出了深深的溝槽,似乎有水流在其中移動,這應該就是他們聽到的水聲。
「有人來了。」宋輕羅忽的說了一句。
眾人立馬警覺,躲進了附近的石屋裡,宋輕羅把手裡的手電筒熄滅,幾人站在門口,小心翼翼的觀望著外面。
不得不說,宋輕羅果然異於常人,他早早的就聽到了腳步聲,而直到兩三分鐘之後,林半夏才聽到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似乎是有很多人朝著他們的方向來了。
大概又過了一會兒,林半夏看到遠處的廣場上,出現了許多盞星星點點的燈火,這些燈火到了廣場上,便四處散開,很快便將廣場旁邊的火把點燃,整個廣場瞬間亮了起來,林半夏也看清楚了他們的模樣。
這是一群披著黑色鬥篷的人,幾乎每個人的身體都被一張黑色的布籠罩著,連臉都看不見,他們點燃了火把之後,便聚集在了廣場的中央。
林半夏數了一下,這群人大概有十五六個的樣子,他們漸漸的圍成了一個圓形,似乎打算進行什麼奇怪的儀式。
林半夏聚精會神的看著。他聽到那群人嘴裡開始念叨起了奇怪的語言,這語言他聽不太懂,也不像是俄語,發音非常的怪異,怎聽上去,簡直不像是人類能說出的話,倒更像是爬蟲類的嘶鳴。林半夏聽了一會兒,覺得心裡有些不舒服,他很難形容這種感覺,奇怪的語言形成了一種微妙的旋律,一下又一下的敲打在他的心臟上。
與此同時,廣場的中央,緩慢的升起了一個石台,石台之上,放著一個瘦小的孩子。那孩子靜靜的躺在石台上,一動也不動,林半夏看著那小孩的背影,心裡詭異的生出了一種熟悉感,他正打算往前靠一靠,仔細看看孩子的模樣,可那些披著鬥篷的人,卻好像察覺了林半夏的位置,突然轉過身,看向了林半夏的方向。
林半夏被嚇了一跳,可他還沒來得及反應,便看到這些人,伸手掀開了遮住自己臉上的鬥篷,露出了一張張他無法看清的臉。
無數個林半夏靜靜的站在石台的旁邊,石台上的小孩發出淒厲的哭叫,她掙扎著想要從石台上下來,可旁邊那些面容模糊的人,卻將她死死的按在了石台上,隨後從懷中掏出了一柄利器,朝著女孩的身上刺去。
「哥哥——哥哥——」女孩發出淒厲的慘叫。她的掙扎不過是蚍蜉撼樹罷了,鮮紅的血液從她的身上源源不斷的湧出,順著石台落到廣場上,接著從溝渠中不斷的蔓延開來,好似一朵綻開的花蕊。而她,就是花心裡最為華麗的祭品。
「住手——」林半夏叫出了聲,他再也看不下去,不顧一切的想要往祭台衝去,「快住手啊——」
有東西死死的困住了他,他無法操控自己的身體,他用盡全力掙扎,卻還是不能擺脫桎梏,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妹妹漸漸的失去了生氣。
「住手啊——」那些和林半夏同樣長相的人笑了起來,笑容越來越扭曲,最終形成了一道漩渦,林半夏身體軟了下來,他跪在地上,絕望的抽泣,「住手啊——」
眼前的畫面突然扭曲,林半夏看到了宋輕羅近在咫尺的臉,宋輕羅的雙手緊緊的抱著他,禁錮住了他的身體,林半夏眨了眨眼,睫毛上的淚珠,順著眼角流下,正好砸在宋輕羅的唇邊。
宋輕羅輕輕舔了一下,鹹的。
「我怎麼了?」林半夏茫然的問。
宋輕羅說:「沒事。」
林半夏環顧四周,看到李穌和李鄴也站在旁邊,不過兩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李穌的手臂上,還多了一個傷口。
李鄴正在低著頭,幫李穌的傷口包紮,他嘴唇緊抿,顯得有些冷漠,但至少手上的動作還是輕柔的。
「沒事,只是被魘住了。」宋輕羅沒問林半夏看到了什麼,他鬆手的時候,輕輕的拍了拍林半夏的後背,像撫慰受驚的孩子一樣。
林半夏有些不舒服,他不記得自己看到了什麼了,只是強烈的痛覺依舊在心臟的位置蔓延,那不是真正的疼痛,而是某種情緒,他扭過頭,再次看向廣場,那裡竟是真的站著十幾個人,只是他們的身上並沒有披著鬥篷,一眼便能看清楚他們的模樣。
不,那真的是人嗎?林半夏在看清楚了他們的模樣後,陷入了懷疑,他們的身體非常的詭異,沒有皮膚,全是猩紅的肌肉紋理,四肢和五官像是一團被強行分開後又強行合在一起的泥巴,簡直四分五裂一般,甚至有的人肩膀旁邊長著一條手臂,後背布滿了無數隻還在眨動的眼睛。
林半夏感到了一種噁心,並不是害怕或者是別的,只是單純的噁心,就好像是求生的潛意識在告訴他,這種東西會對他的精神產生影響,讓他不要再繼續看了。
林半夏乾嘔了幾聲,連忙扭過頭:「他們到底是什麼……」
「伴生者。」宋輕羅說,「大多數的伴生者,都是這副模樣。」
林半夏想起了蔣若男,她就是宋輕羅口中的伴生者,那時的林半夏,並沒有意識到這個詞語的殘酷性,他以為所有的伴生者或者說眷屬,都是蔣若男的模樣,卻未曾想過,眼前的東西,才是他們的常態。
「異端之物起源未知,但所到之處,通常都伴隨著災禍。」宋輕羅說,「人類與之接觸的越久,越容易受到感染,所以必須將它們封存起來,越快越好,只是可惜……」
「只是可惜。」苦笑著的李穌在旁邊接了話,「近年來,這些東西越來越活躍了。」
宋輕羅不再說話,他抬手,將口袋裡的黑色手套取出,一根根的插入手指,熨帖的戴好。
林半夏在旁邊,低聲道:「我能幫上什麼忙嗎?」
宋輕羅偏頭看了他一眼,黑色的眼眸半垂,聲音一如既往的輕,他說:「如果我突然不動了,就把我殺了吧。」
他說完,從背包裡取出槍,上好膛,轉身出去了。
「他就這麼過去嗎?」林半夏被嚇到了,「會不會有事?」
「不用擔心他。」李穌道,「他要是也不行,我們就只能死在這裡了。」
林半夏又朝著廣場的中心望了一眼,那些奇怪的東西依舊靜靜的立在石台的旁邊,石台的中心,不知何時升起了一顆血紅色的心臟,此時正在緩緩的跳動。只是一眼,林半夏就感到了心悸,他急忙收回了目光,急促的喘息了幾口:「那東西到底是什麼……」
「不知道。」李穌說,「沒人知道異端之物,到底是怎麼來的。」
林半夏正想和李穌再討論幾句,卻感到自己身後靠著的牆壁觸感似乎有些不太對勁,他立馬遠離了牆壁,道:「牆壁有問題——」
他剛說完這話,便看到身後的牆壁變得柔軟起來,如同人的胸膛一般起起伏伏,接著,一張張可怖的臉開始從牆壁上凸出,林半夏立馬反應過來,目光在屋子裡掃了一圈:「臥槽——謝爾蓋人呢???」
李穌叫道:「剛才不是還躺在地上嗎?這王八蛋——還沒忘記他的伊蓮娜啊!!」
他們剛才屋子裡的幾人都受到了那些東西的影響,一個不留神,居然讓謝爾蓋跑了,這下好了,鬼知道他又要搞出多少個伊蓮娜來。
但現在責怪他,顯然已經沒什麼用處了,整個房間的所有牆壁上冒出了無數人類的手腳,無數個伊蓮娜開始努力的想要從牆壁裡鑽出來。
李穌氣笑了,說我艸你大爺的,我還要被咬多少口——這玩意兒連我屁股尖兒都沒放過啊——他還想再說,突然意識到李鄴就站在他旁邊眼神陰陰的,立馬明智的住了嘴,表示自己還是清白之身。
林半夏覺得又好氣又好笑,說:「快別鬧了,這東西要出來了——」
李穌嗯了一聲,毫不猶豫的把獵/槍上了膛,開了第一槍。砰的一聲,剛擠出一半身體的伊蓮娜便被他轟了個粉碎,但馬上,又有下一個伊蓮娜接上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林半夏在李穌的指導下,也開了兩槍之後,他突然意識到腳下的地板也在變軟,如同牆壁一般,緩緩的起伏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