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一段時間,林半夏就會悄悄的離開幾天。
第一次是在他回來的一個月後。
宋輕羅睜開眼,便看到了空空如也的身側,他伸出手觸摸著柔軟的床單,感到上面的溫度已經散盡,餘下一片死寂的冰冷。
如今已是盛夏,寬敞的院子裡花木繁盛,樹蔭遮蔽了陽光,不用開空調屋子裡也涼爽舒適。可這種涼意,卻變成了冰渣一絲絲的嵌入了宋輕羅的骨縫裡,凍的他渾身發寒。
林半夏又不見了。
宋輕羅清楚的意識到了這個事實。
有些事情,似乎是身為人類的他無力阻止的,就算整日整夜的守夜,也終究是有遺漏的時候。林半夏就像天上掛著的星星,好像只要一轉眼,就會消失在浩瀚的銀河,讓他再也尋不著蹤跡。宋輕羅臉上沒有表情,僵硬的像凍僵的雕塑,他甚至都不敢去想那個問題……林半夏還會回來嗎?
林半夏的當然會回來,他甚至以為自己只是出去幾個小時就會馬上回來。誰知離開之後發生了一些小小的意外。因為他長時間不在,那些綠色的光點又在悄無聲息的孕育,他不得不花了幾天的時間,將綠點清理乾淨。在他進行這些工作的時候,它一直圍繞在他的身邊,樂聲依舊,似乎帶著些疑惑。
林半夏接受了它的傳承,自然也同它心意相通,低聲回答:「他需要我,我也需要他……」
「如果一定要說。」林半夏道,「那構成人類最重要的一部分,不是軀幹,而是感情。」
有了感情的人類會變得脆弱,因為那些突破了常識的真相而理智崩潰。有了感情的人類,卻也格外堅強,他知道什麼人需要自己,自己還不能離開。
林半夏的記憶裡裝著宇宙的真理。
他的真理卻只有三個字,那三個字,便是宋輕羅。
一邊執行者作為傳承者的責任,一邊又重新變回了普通人,林半夏不顧樂聲的阻攔,再次起身離開。
他得回去了,這一次離開比他預計的,略微久了一些。
回來時是晚上,院子裡沒有燈,漆黑一片。
林半夏推開房門,看見了床邊坐著的人,雖然屋內漆黑,但他還是一眼認出了那人的模樣,開口喚道:「輕羅……」他抬手朝著牆壁摸去,想要摸到開關打開房裡的燈。
「別開燈。」宋輕羅叫住了他。
「怎麼了?」林半夏動作微微一頓,「輕羅……?」
「過來。」宋輕羅說。他的聲音很沙啞,沒有了平時的溫度,乍聽起來竟是有幾分陌生。
林半夏不告而別幾日,到底是自己理虧,不由的小聲了些:「輕羅,對不起,我走之前應該先和你說的……」
宋輕羅冷冷道:「過來。」
林半夏慫了,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宋輕羅用這樣的語氣說話,這件事的確是他的不對,他以為天亮之前就能弄好,免得宋輕羅擔心,誰知道出了小意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好幾天了。
林半夏遲疑片刻,還是決定乖乖認錯,聽從了宋輕羅的要求,走到了他的面前。
面前漆黑一片,可林半夏卻還是感覺到了宋輕羅那刀子般鋒利的眼神,一刀刀的扎在他的身上。
宋輕羅的手很冰,細膩的修長的手指順著林半夏的下巴一寸寸的下滑,從頸項到喉結,再到鎖骨……
林半夏感覺到了什麼,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低聲道:「輕羅?」
宋輕羅平靜道:「你可以拒絕。」
林半夏愣道:「你……」有什麼冰冷的東西觸碰到了他的腳踝,林半夏低下頭,看到了一條銀色的鏈條在淡色的月光下反射出瑩瑩的光芒。
「你現在可以拒絕。」宋輕羅道,「我給你拒絕的權力。」
林半夏霎時間明白了宋輕羅想要做的事。
只是在明白之後,他心裡並無憤怒,更多的反倒是心疼和愧疚。他知道,因為自己幾次突然的離去,讓宋輕羅喪失了安全感……都是自己的錯。
林半夏口中發出輕微的喟嘆,輕輕的將身體靠在了宋輕羅的身上,他沒有要掙扎的意思,反而低聲低喃:「都可以的,只要是你想做的,都可以……」
宋輕羅沒有應聲,下一刻,是一聲清脆的落鎖聲,林半夏的腳踝上,多了個漂亮的銀鐲,鐲子上連著一根銀色的鎖鏈……
「騙子。」宋輕羅冷冷道,「你這個可惡的騙子。」明明說過不走了,卻還是不告而別,這三天時間於宋輕羅而言簡直是度日如年,無數可怕的念頭在他的腦海裡翻滾,他甚至以為自己會就這樣瘋掉。
林半夏自是感到了他的不安,他沒有分辯,而是低下頭,用自己唇印在了宋輕羅的唇上。
他的唇帶著常人的溫度,可宋輕羅的嘴唇冰冷一片……這麼感覺著,倒像是覺得宋輕羅比他更像那冷漠的神明。
視線倒轉,一切都變得混亂了起來。
三天的不安和憤怒,全都發泄在了這個晴朗的夜晚。銀色鎖鏈發出簌簌的響聲,好像奏鳴的樂曲,聽的人骨頭髮酥。
第二天,暴雨。
雨在天亮之前落下,伴隨著轟鳴的雷聲和席捲一切的狂風。
迷濛裡,林半夏睜開了眼,看見宋輕羅低著頭盯著自己,黑色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緒。
「早上好。」林半夏懶洋洋的和他打招呼。
「好。」宋輕羅惜字如金。
「外面的雨好大。」林半夏說,「你沒睡一會兒嗎……」他想起了什麼,臉頰有點發紅,嘀咕著,「我睡了多久了。」
「沒多久。」宋輕羅道,「幾個小時吧。」他半垂眼睫,「神明很厲害吧?」
林半夏道:「什麼?」
「應該不需要休息的。」與其說是在和林半夏說話,倒更像是在自言自語,宋輕羅的手指挽起了林半夏的一縷髮絲,「不用休息也好。」
林半夏察覺了什麼,瞪大眼睛結結巴巴道:「不……不……」
宋輕羅吻下,融化了他的拒絕。
……
季樂水已經快好幾天沒看見林半夏和宋輕羅兩個人了,他開始還以為是兩人有什麼事出門去了,可直到今天也沒個消息。開始擔心的季樂水便掏出手機給兩人打了個電話,可是竟是聽到手機鈴聲從房間裡傳了出來。
原來沒出去啊,季樂水並未多想什麼,抬手敲門叫道:「林半夏,你在裡面呢?怎不吭聲?」
屋子裡的鈴聲停了,片刻後,傳來林半夏的聲音:「進來。」
季樂水一推門,門果然開了。不過他一進屋子,就有點後悔,因為看見宋輕羅上半身沒穿衣服坐在床邊抽煙,林半夏則躺在床上,嘴裡也叼著一根燃了一半的煙,這氣氛怎麼看怎麼不對勁。
「餓了。」林半夏懶洋洋道,「有吃的沒啊?」
「有,我剛煮了面。」季樂水和林半夏當了朋友這麼多年了,看著眼前的人,竟是莫名的有點陌生。
林半夏靠著床頭,毯子將身體遮掩的嚴嚴實實,只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臂,他的頸項上全是斑駁的紅痕,是個成年人都知道那意味著什麼,眼睛慵懶的半垂著,顏色似乎和平常時看到的不太一樣,泛著些深綠色的光,像漂亮的翡翠。
這樣的林半夏,是季樂水從未見過的,他有些不自在,一時間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好在林半夏也不在意,他吐了一口白煙,打破了沉默:「輕羅,我餓了……」說著,探出腳尖,點了點旁邊坐著的宋輕羅的腰側。
「你會餓?」宋輕羅側臉,「三天時間裡你吃了什麼?」
林半夏語塞。
「沒吃吧?」宋輕羅淡淡道,「那現在也不用吃。」他面無表情的轉過頭看向季樂水,「還有事嗎?」
季樂水察覺了自己電燈泡的身份,求生欲爆棚的轉身就想走,林半夏見勢不妙伸手想攔住,可在宋輕羅冷淡的眼神下,隻好懨懨的住了手,啞聲道:「我輕羅,我知錯了,你就饒了我這一回吧?」
宋輕羅不應聲,微微挑了挑眉。
「就饒這一次。」林半夏奄奄一息,「絕對沒有……下次了。」他討好似得蹭了蹭宋輕羅的後背,低聲道,「這一次……就算我死了,也不會再拋下你。」
他哪裡捨得,再看見宋輕羅那副模樣。
只要能給宋輕羅安全感,讓他不再露出那副神情,他什麼都願意去做。就算腳上套著鎖鏈,就算永遠不離開這裡,林半夏也甘之如飴。
宋輕羅眸光微閃,道:「你餓了?」
林半夏連忙點頭,有些委屈:「真的餓了。」
宋輕羅起身出門,雖然沒有說,但林半夏知道他是去給自己拿食物了,於是盯著他的背影,很是愉快的勾了勾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