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卿是把自己收到的『禮物』入帳了,她估計程知緒肯定也收到了,人家也是吏部大員,臨清的商人們不會厚此薄彼,肯定也要討好程知緒。
一路上,程知緒不止一次和五皇子唱反調,立場卻是為五皇子好,五皇子雖然更願意和程卿親近,對程知緒也並不冷落厭惡。
程知緒會不會留下自己那份『禮物』,程卿不確定。
但就算程知緒要收下,也不會讓程卿抓到把柄……心思深沉的老狐狸一個!
船隊真要起錨,岸上一群人追了上來,吵吵嚷嚷的請求停船。
五皇子讓人去問問怎麼回事,過一會兒,卻是俞三進了船艙,臉紅得像猴子屁股:「殿下,是有人要捐糧賑災。」
「捐糧?」
五皇子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捐糧是好事呀,俞百戶這樣,可是另有隱情?」
俞三不好意思說。
五皇子決定親自去看看,程卿也跟著下船。
捐糧的人並不是臨清城的,甚至不是東昌府的,而是從山東別處趕來,牛馬牲畜套著板車,擺出長長的隊伍,總共運來了一萬石糧食!
領頭之人穿長衫,風塵僕僕,見了五皇子禮數周全。
五皇子一問,總算知道俞三為什麼臉紅。
捐糧的就是山東俞氏,押送糧食到臨清碼頭的,是俞三的族叔,人稱俞七老爺。
俞氏是當地大族,名下有不少土地,這次淮南旱災,就籌措了一萬石糧食,準備從臨清碼頭出發,進了城就聽說了朝廷派去淮南賑災的五皇子也到了臨清,俞七老爺就趕緊追了上來。
俞三當時正在甲板上和崔彥說話,冷不防與岸上的俞七老爺四目相對,下巴都快驚掉了。
他第一反應是躲起來。
可俞七叔是來捐糧的,俞三能躲到哪裡去?
先前俞三和錦衣衛校尉捐銀子,五皇子不願意聲張,這下俞七老爺代表族裡捐一萬石糧食,俞三就是想低調都不行。
俞三是非常愛出風頭的性格,但不是想出這種風頭!
俞家捐糧,大家看俞三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崔彥調侃道:「這是好事啊,你臉紅什麼?」
的確是好事。
至於俞三為何會臉紅……程卿猜,俞家這一萬石糧食,起碼有一半是為了俞三捐的,因為俞三要跟著五皇子去淮南賑災,俞家希望俞三能安全?
京裡那麼多王公貴族,哪個名下沒有大片土地。
俞家是可以不捐的,捐這麼多糧食,在皇帝眼裡是好事,卻不會討其他大人們的喜歡。
程卿沖俞三招手,「你不和你族叔說說話?」
五皇子在感激了俞氏的慷慨後,也把空間留給了俞三叔侄。俞三聳搭著腦袋,和俞七老爺走到一邊說話。
程卿都沒見過俞三這幅樣子。
「俞家說還能籌措更多的糧食,但需要時日。如果鄉紳們都像俞家和臨清富商們一樣慷慨解囊,淮南的災情解決起來會更快。」
五皇子感嘆。
程卿沒說話。
這種事朝廷肯定要佔主力,其次就是各地達官貴人。
大魏多數的財富,包括土地,其實是掌握在極少數達官貴人手裡,達官貴人還能各種免稅免役,老百姓們的日子本來就不好過,哪裡有天災人禍,再叫老百姓掏錢救災,肯定不行。
國庫為何不寬裕?
因為大魏在向一群窮人徵稅,用最底層百姓身上掏出的錢,養官員養軍隊,卻對富裕的士紳階層實行免稅……還有商人,用大把的銀子送禮拉關係,真正要交的稅卻不多。
程卿明白,但程卿不敢說。
朝廷裡的大佬同樣也明白,然而大佬們都是既得利益者,自然要維護自己的利益,不會去改革。
改革先鋒者,歷來都死的很慘。
程卿一個人不能和所有人對抗,她若是提出要改稅,得罪的是整個掌權階級,大家會合力排擠她,打壓她,甚至除掉她——沒人會誇讚她,掌權階級會將程卿視為叛徒!
就算程卿自己不怕死,當今天子已垂垂老也,勉強維持著大魏境內的和平,根本沒有改革的魄力,不會支持她。
程卿瞅了瞅身邊的五皇子一眼。
要想做點什麼,還是得等新皇即位。
五皇子行不行,她還得繼續觀望!
「殿下,俞家和臨清富商捐錢不會是獨例,這一路肯定還有其他民間捐贈……如果沒有,我們也能引導他們。」
程卿的意思是換個地方再「作案」一次?
五皇子大笑。
這就是為什麼他願意和程卿親近。
年輕的程卿膽子很大,這樣的建議肯定不會從程侍郎嘴裡說出來。
真奇怪,明明都出自南儀程氏,想法和做事方法卻天差地別。
程侍郎做事四平八穩,程卿則喜好劍走偏鋒,不拘泥於言行。
「程學士都不介意,我有何不敢?多寫幾篇序,甚至寫一寫賦,作作詩,都是可以的!」
在京城的時候,五皇子還不知道自己隨便寫點東西就值這麼多銀子,大魏的皇子都是五歲開蒙,五皇子讀了十二年書,從前要把自己的學識藏起來,現在卻可以為了淮南的災民變現,五皇子一念至此,受天津衛之事影響而陰鬱的心情也變得好了。
那一邊,俞三與俞七老爺交流完了,上船復命。
俞七老爺告訴俞三,俞家後續還會再捐兩萬石糧食,五皇子大讚俞家高義,俞七老爺帶來的一萬石糧食,又要安排新的船,加上搬運的時間,本來要晚上離開臨清的,又拖到了第二天清晨。
沒人能休息,整個賑災隊伍又熬了一夜。
等船隊終於啟航後,俞七老爺在碼頭上揮手,程卿發現俞三的眼睛好像更紅了。
「你好像很怕你七叔?」
程卿留意到,俞七老爺一隻腳走路有點跛,就算想打俞三也攆不上。
那麼俞三又為什麼怕俞七老爺呢?
就在程卿以為俞三不會回答她這個問題,或者要惱羞成怒翻臉時,俞三忽然小聲道:
「我小時候,就是七叔給開的蒙,七叔年輕時候才學比我爹好,可惜傷了腿沒法子科考,就留在族裡當了教書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