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
榮九張了張嘴,又閉上。
算了,想去殺長巾賊就去殺吧,長巾賊殺了榮家幾十個下人,榮九對賊人也恨得牙癢癢。
程卿已經組織了一切可以利用的人手,如何守城她就交給了郎千戶指揮。
郎千戶和李百戶這兩個衛所武官從沒經歷過這麼大的戰役,守虹縣殺長巾賊的功勞,程卿這個文臣可能不太在乎,郎千戶和李百戶卻很在乎。
兩個人都處於極度的興奮中。
城外,趙將軍坐鎮後方指揮大軍進攻,小小一個虹縣,城牆都沒有三丈高,竟這般難攻。
義軍不管從哪個方向進攻,城牆上都能冒出一群人來。
那算什麼守城的兵卒,竟有婦人提著鍋鏟上城牆!
把兩軍交戰,當成了潑婦乾架?
簡直是荒唐……
可就是如此荒唐的『兵卒』,竟守住了義軍的猛攻。
虹縣城牆上守城的兵卒來源複雜,手裡的武器也千奇百怪,沒有足夠的盾牌,有人撐起半扇門板,或者乾脆將家裡的鐵鍋扛到城牆上倒扣著,也是刀槍不入、箭射不中……久攻不下,趙將軍感覺憤怒的同時,又不受控制升起了一個荒誕的想法:鍋鏟家什都往下扔,打完仗不用做飯了?
兩軍交戰,身為主帥的趙將軍還能想這些,可見真是被氣得失去了理智。
這一仗,足足打了一個多時辰,虹縣的城牆愣是水潑不進,沒有一處地方被長巾賊突破。
偶然有某處城牆看起來好像快守不住了,沒等長巾賊大舉進城,就遭到了虹縣守城兵卒的瘋狂反撲。
一個多時辰後,長巾賊們嗓子啞了,身體倦了,城牆下推起了無數同伴的屍體。
他們喊著為王少將軍報仇,虹縣的人往城門最高處懸掛了一個人頭,人頭下系著一條白幡,上面寫著幾個大字。
許多長巾賊都不識字,趙將軍卻是能識幾個字的。
白幡上寫的是「王少將軍在此」……趙將軍的天靈蓋都在突突跳,他一下想到了剛才站在城牆上的年輕官員。
真是太氣人了。
王家小子就剩下顆人頭?
吊那麼高做什麼,又不是做臘豬頭。
這麼毒的損招,也只有狗朝廷的官才想得出來。
趙將軍氣血翻湧,叫來探子:
「你可知是何人負責押送賑災糧?」
「回將軍,是個姓程的官兒,好像是個狀元……」
姓程的狀元,又那麼年輕,不就是今年的新科狀元程卿嗎?
今年四月時,淮南的旱災還沒有這麼嚴重,淮南的老百姓仍有閑心關注官府貼出的告示。
南儀程卿,本朝第一個六元及第的狀元,民間都說這是真正的文曲星下凡!
趙將軍也是個統帥幾萬大軍的主將了,陡然得知虹縣此時是程卿坐鎮,竟有幾分惶恐。
文曲星就該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懂得行兵布陣有什麼奇怪的,自己不過識得幾個字,對四書五經一竅不通,能打得過文曲星?!
如果趙將軍一個大字都不認識,戰場上狹路相逢,他一個大老粗才不管什麼鳥狀元,恰恰是趙將軍識得幾個字,碰到了程卿這樣的佔了大魏文華魁首的狀元郎,不由心生怯意。
說到底,無知者才能無畏,趙將軍是個識字的半桶水,聽見程卿的名頭才會發怵。
程卿勾起了趙將軍心底的不自信……
趙將軍臉色不好,總覺得就算攻進了虹縣,仍有龍潭虎穴在等著他們——
「撤兵!」
「撤兵,撤退到虹縣五裡之外駐紮!」
……
城牆下的長巾賊吹響了號角。
程卿詫異,這麼快就撤退了?
郎千戶也意外。
還以為長巾賊的第一波攻勢會很猛。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大家都懂。
其實長巾賊要再堅持小半個時辰,虹縣的防守就會出現疲態……郎千戶腦子發熱,若他手裡有五千兵,就乘勝追擊,追出城去殺得長巾賊屁股尿流。
可惜啊!
虹縣這些臨時兵丁,可以原地守城,卻沒辦法帶去開闊地帶打仗!
「程大人,您看……」
「長巾賊從淮安城潰逃而來,一路沒休整就直接攻城,賊人並不在最佳狀態,如今自然要為他們的輕敵付出代價。」
城牆上的兵丁們累癱在地,慢慢回過神來。
他們竟真的把虹縣守住了?
不知誰先爆發出歡呼聲,非常有感染力,整個虹縣都歡鬧起來。
程卿不好打擊眾人的積極性,但她相信長巾賊不會這樣善罷甘休。
因為虹縣這邊是以防禦為主,沒把長巾賊殺痛殺怕,賊人大軍怎會撤退?
這只是個開始。
程卿這樣想著,卻見榮九都在偷偷摸摸高興,程卿暗暗失笑。
她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就算只是個開始,那也是很好的開始。
虹縣在士氣上把長巾賊壓得死死的!
在長巾賊的第二波攻擊發動前,程卿要忙著指揮大家打掃戰場。
城牆下能撿回來的「武器」肯定要撿回來的。
不過那得等長巾賊撤遠了才能行動。
眼下還要統計傷亡,能救回來的程卿都會儘力去救。
何婉和小磐這兩個昔日的主僕,是虹縣的後勤隊和醫療隊,有她倆帶著虹縣的一群婦孺做事,程卿真的少了許多後顧之憂。
武二還活著。
程家的家丁有受傷的,沒死亡的。
茂國公府的護衛同樣如此。
就是李百戶和郎千戶帶領的衛所兵士,死亡的人數都很少。
程卿鬆了一口氣。
和長巾賊正面廝殺,虹縣這來源複雜的『臨時兵丁』們肯定不佔優勢,但只要長巾賊攻不進縣城,仗著地利,虹縣的傷亡不至於太多。
死亡人數稍多的是流民中徵集的『兵丁』。
這也是沒辦法的,程卿放流民進城幾日,流民們的確是能填飽肚子了,然而身體的虧空並不是短短幾日就能完全補上的。
就算是體力不濟,被徵集的流民們仍在奮勇殺敵。
衝上牆頭,拿著鍋鏟和賊人拚命的婦人也死了兩個。
「死的兩個都是寡婦,家裡沒了男人,她們竟自己衝上了牆頭。」
馮典史唏噓。
這兩個寡婦,平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關起門守著孩子過日子,沒想到有這樣的膽子!
程卿沉聲道:「好生替她們收斂,本官必將替她們請封。」
失寡守節不嫁有什麼好宣揚的,要宣揚,也該宣揚婦女守城保家的膽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