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磐在淮安城不可能有熟人。
這丫頭人際關係單純,被何婉送給程卿後,就跟著程卿去了京城。
小磐能認識的人,都是程卿認識的。
能讓小磐高興成這樣的……程卿心裡已有隱隱的猜測,然而真正見到人時,程卿仍是激動。
她居然在淮安城見到了何婉和何老員外!
去年鄉試後赴京趕考,迄今已有整整一年,沒想到卻在淮安城與故人重逢。
「何老,何小姐。」
何老員外看著有些精神不濟,程卿還以為老爺子把生意交給何婉後,就該在家頤養天年了,卻不知為什麼又來了淮安。
至於何婉,一年不見,變化就大了。
想想當初在南儀中秋文會初見何婉,多麼嬌俏軟萌的一個小姑娘呀,現在已不見了昔日的稚氣,成了獨當一面的何當家。
程卿看何婉,那是變化巨大,何婉看程卿何嘗不是如此?
在藥鋪和阿彩……不,現在叫小磐了,和小磐重逢後,何婉已經從小磐嘴裡聽說了程卿來淮安城的原因。
六元及第的狀元郎,春闈後被授予翰林院編撰官位,這是何婉,或者說整個南儀縣老百姓都知道的。
入仕兩個多月,就被擢升為翰林院侍講學士,南儀百姓不知道,何婉也知道。
就因為何老員外和程卿交好,程卿仕途順風順水,何婉的叔叔們如今也不敢隨意對何婉派頭吃了。
何婉一邊為程卿高興,一邊也有淡淡的遺憾。
她當初要接手爺爺的生意,的確有賭氣成分在,要讓程卿看看自己有多厲害,讓這瞎眼的小郎君後悔不娶自己,丟掉了自己這樣的賢內助……想到這裡,何婉有點不好意思,是她太自大了,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雖然能賺銀子,到底比不過程卿有才,自己當初的想法,也太幼稚了。
六元及第的程小郎君,又豈會娶一個商女為妻?
自己越是要彰顯經商的本事,就把程小郎君推得越遠,如今的程小郎君,自有京城的貴女為配。
何婉心中有遺憾,面上表情也帶出了兩分。
但她也不是癡纏不休的人,既沒有在程卿尚未崛起時定下親事,如今程卿做了官場新貴,何婉更不會厚著臉皮去攀程卿。
何況她雖是為了和程卿賭氣才想接手家裡生意,如今真的入了行,也捨不得放手了。
所以她和程卿,就是有緣無分。
何婉心悅程卿,卻又不願為了程卿放棄逐漸上手的生意,或許,她對程卿的心悅,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麼深?
這個問題很是困惑何婉,何婉接手生意遇到了許多困難,解決困難的過程,不斷開闊了她的眼界,知道自己和程卿沒了可能後,對自己的親事也更豁達了。
總結起來就是經歷了好的,不想再將就差的。
程卿都已身負重任,成了賑災的特使,自己怎還拘泥於小情小愛呢?
何婉落落大方和程卿見禮。
她經常在外跑,雖沒把自己曬成個黑炭,皮膚也不如養在深閨中的大家小姐那麼白皙細膩了,以當下的審美,女子要烏髮雪膚才為美,所以何婉的顏值該是下降的——才怪,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正是花蕾初綻,五官長開了,少了嬌嗔,卻多了落落大方的自信,連程卿都為這樣的小婉娘而側目,何況是旁人?
在程卿和何老員外,何婉敘舊的時候,俞三那邊已經處於一級備戰狀態了!
程卿南下賑災都要帶上小磐,主僕兩人一路同吃同寢,已經在逼俞三去考慮程卿是個正常的男子,早晚會娶妻生子的現實……只要想到程卿會和別人親密無間,不管對方是男是女,都足以讓俞三整個人泡到醋缸子裡。
然這一天沒有到來前,俞三還是能逃避下。
不料在淮安城碰到了何老員外和何婉。
何婉和程卿重逢後心境變化,展現在臉上,就被俞三解讀成了『含情脈脈』。
俞三敢用自己的身家性命發誓,何婉對程卿有意思!
程卿個小王八,不分男女,處處留情——
俞百戶此時的心情,是飲下一大壇老陳醋都不夠,還得再吃十顆八顆檸檬,才足以描述。
聽說京裡的達官貴人,有許多想嫁女兒給程卿的,程卿都拒了。
如果程卿真有了心儀的女子,會是誰?
肯定不會是一個婢女。
俞三瞧著小磐和程卿親近會發酸,倒沒有懷疑過程卿心儀的對象是小磐。
不是小磐身份低微,而是小磐身上差了點特質,能讓程卿傾心的女子,定不會普通。
一見何婉,俞三恍然大悟。
雖然何婉皮膚不夠白皙,舉止不夠嬌羞,在人來人往的碼頭拋頭露面連個帷帽都不戴,完全沒有大家閨秀的貞靜,但俞三就是有種直覺:如果程卿真有什麼心儀的女子,一定是何婉這樣的!
……
何婉也不在意俞三的打量。
如果要介意別人異樣的眼光,何婉就別想出門做生意了。
程卿在淮安城遇故人,高興的很。
何老員外年事已高,程卿不能讓老人家站著說話,就隨意找了碼頭的酒樓,邀何老員外和何婉坐下細談。
見沒了外人,何老員外說話更隨意了,程卿問祖孫倆為何會出現在淮安,何老員外嘆氣:
「淮南的旱災,影響的可不止淮南一個地區,現在淮南有一大片地域落入了長巾賊之手,你也知道南儀縣盛產絲綢,淮南被賊人掌控,南儀縣乃至宣都府對外的商路都被切斷了一半,婉娘為了生意必須來走這一趟,這種時局下,老夫又豈能放心她一個人出門?」
有像許老爺那樣愛騙人的商人,也有把信譽看得比銀子重要的商人。
何婉接手了何家最老的織坊,這兩年把織坊原有的生意理順了,又擴大了織坊的規模,何婉的叔叔們嘴裡說著反對的話,對何婉這個侄女做生意的天賦也有些羨慕。
何婉把織坊規模擴大,接到的訂單就更多了。
淮南大旱,長巾賊作亂,切斷了南儀縣直通江蘇省的商路,蘇杭等地,本就是南儀縣絲綢布匹最大的市場,何家織坊接到的新訂單也來自這些地方,商路被切斷,何家織坊無法按期把貨物送到客戶手裡,何婉自然著急,再三考慮後,何婉決定親自把貨物送到地方。
何老員外放心不下,也就跟著來了。
小磐被程卿派去藥鋪採購藥材,小磐耳力驚人,在藥鋪裡就聽見了何婉的聲音,追出來一看,正是何婉和何老員外帶著家僕從藥鋪經過。
何老員外感慨緣分,「老夫還以為你高中後會回鄉祭祖,誰知你竟未回鄉,若不是在淮安偶遇,恐怕你我就再難見面了。」
程卿上京赴考前,何老員外曾拜託她以後多照顧下何婉,一副託孤的口氣。
去年冬天,何老員外大病一場,差點沒熬過去。
老爺子這一病,幾個兒子都蠢蠢欲動,何老員外捨不得孫女被人欺負,又硬挺過了那場病。
熬到今年春天,何老員外才可以下床走動。
後來程卿六元及第的好消息傳回南儀,何老員外大喜,心情輕快了許多,身體也越來越好,如今才有陪何婉走這一趟的精力。
程卿也想回鄉祭祖啊!
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她難道不想風風光光回鄉祭祖麽?
可會試時就第一次毒發,得知自己僅剩兩年的生命,程卿又豈敢把有限的生命浪費在回鄉祭祖一事上!
幾次起念,終未成行。
此時何老員外提起這茬,程卿也只有岔開話題,「您老也真是,一點都不服老,長巾賊作亂,你們就該在南儀等一等,蘇杭的布商也能理解。」
何婉搖頭,「就算不為信譽,新的商路也必須開闢,誰知長巾賊還要作亂幾年,今年不僅是何家織坊的緞子運不出去,整個南儀,甚至是宣都府,都有大批布料滯銷,布商暫時拖不跨,可布商不敢放開手腳收絲織布,種桑的,養蠶的,紡紗織布的,不知有多少人家要陷入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