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離京時不知道,到山東德州時就知道了。」
俞三沒說是不是自己告訴五皇子的。
程卿沉默。
這是賑災嗎?
分明是去淮南送死。
大皇子和二皇子當時激烈反對五皇子到淮南賑災,現在想來也非常可疑,若不想五皇子立功,他們完全可以代替五皇子來淮南啊!
倒是更像是怕五皇子不來淮南,才以言語相激,不讓五皇子反悔請旨,添柴加火,一定要讓五皇子來淮南!
恐怕五皇子離京那一刻起,對京裡那些知道內情的人說,五皇子已算必死之人了。
長巾賊殺濠州知府就是反了,但長巾賊具體有多麼兇殘,京城卻沒有多少人知道,淮南這邊用八百裡加急上報京城,別的朝臣不知道,皇帝和內閣難道也不知?
不可能,淮南不敢瞞下這麼重要的情報!
梅大人也在內閣,梅大人肯定知道情況有多嚴重,所以譚京崖去找梅大人,說要去淮南,梅大人沒同意。
當時程卿在梅府正好碰見譚京崖和梅大人因此事而僵持,梅大人問程卿的意見,程卿說自己若是接到皇命也願意去淮南,梅大人特別生氣,把兩人罵了一頓趕出了府。
現在想想,梅大人會那麼生氣,應是知道了淮南的形勢惡劣,不把話說重一點,程卿和譚京崖都不會放棄去淮南的想法。
梅大人是在保護她和譚京崖!
梅大人不像章侍郎,章侍郎是為程卿出了三分力,必須讓程卿領七分的情,默默愛護這種事不可能發生在章侍郎身上,梅大人卻與章侍郎截然相反,他為學生們做的事都很低調——可惜梅大人白罵了程卿一頓,程卿不懂淮南的兇險就被召進宮中,皇帝當著眾人問程卿可願去淮南,程卿又豈能拒絕?
皇帝那樣問,也沒人會拒絕。
從皇帝嘴裡說出來的問句,其實就是肯定句,是聖旨,一般人誰能和皇帝討價還價,皇帝那話問出口,程卿就必須來淮南。
唉。
她還以為皇帝開始看重五皇子了呢。
結果在皇帝眼裡,五皇子仍然是可有可無,可以捨棄的兒子。
程卿還自視甚高,以為皇帝看重她這個六元及第的狀元……其實也就那樣吧,她還沒時間成長為皇帝不可缺少的左右臂膀,吉祥物的作用更大些。
如果皇帝連親兒子都能犧牲,程卿這個吉祥物雖然難得,沒了也就沒了,皇帝可以再找下一個『程卿』。
意識到這些,程卿半晌沒說話。
她犯了一個99%的人都會犯的錯誤,自視甚高,以為世界缺了自己就不能轉了,所以知道淮南賑災有危險,卻對危險的程度嚴重低估——人很難清醒認識到自己在別人眼中的價值,程卿好不容易清醒了,心中的失落和鬱悶可想而知。
從俞三視角,程卿知道了淮南的形勢後,眉頭擰了,眼裡的光一點點暗淡,雙目無神,似乎完全陷入了悲觀的情緒……俞三看了很不舒服,這可不是他認識的程卿!
「你害怕了?」
「你怕什麼,淮南的形勢再壞,你一個翰林院的侍講學士,提筆寫文章行,行兵布陣一竅不通,不會讓你和長巾賊正面相遇的!」
「我瞧著五皇子就不怕。」
「長巾賊是一群烏合之眾,根本打不過朝廷的精銳部隊,若不是他們佔據了皇室祖陵,讓朝廷圍剿時有顧慮,這點點叛亂,還沒等賑災的船隊到淮南早被平息了!」
程卿的傷感,被俞三一句接一句的全趕跑了。
她忍住翻白眼的衝動:「五皇子肯定也怕,但對五皇子來說,恐懼與誘惑是並行的,他想爭儲,想做下一任皇帝,又是離開了京城才知道淮南形勢有多壞,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也只有硬著頭皮繼續去淮南!」
五皇子的冒險和可能得到的收益是成正比的。
爭儲本來就血雨腥風,從五皇子不想再默默無聞,主動與皇后親近,渴望繼承大統之時起,必然已經做好了直面血雨腥風的心理準備。
人家拿命賭,賭贏了可能就坐上了皇位。
程卿也在拿命賭,輸了死在淮南,贏了也就升陞官……問題是程卿就算不來淮南,也會陞官啊,就是稍微慢些。
付出的危險是同樣的,收穫的好處卻根本不能比,程卿心緒能平靜嗎?
俞三都給氣笑了:
「所以你不是害怕,是覺得……覺得不值當?」
俞三噎了半天才找到合適的形容詞。
他還以為程卿心懷大義,為了淮南的災民們,早就做好了坦然赴死的準備呢。
可這才是程卿啊!
不是程卿變了,是自己給程卿添加了美好的品質——俞三尷尬,他以前都是在拚命從程卿身上找缺點,現在卻忍不住主動把優點往程卿身上套,忍不住去美化程卿,他真是病得不輕。
程卿也是,幹嘛要戳穿這樣的光環,讓他繼續誤會不好麽。
俞三尷尬又不解,程卿卻用疑惑的眼神看他:
「別說我和五皇子怕不怕,你呢,就一點都不怕?」
俞三挺了挺胸:
「怕,怎麼不怕,小爺只怕淮南那些長巾賊太經不起打,讓小爺沒有建功立業的機會!」
年輕人的血性,年輕人的陽剛氣息,都撲面而來。
程卿確定了,俞三就是個好戰分子!
……
「喂,你叫小磐對不對,你覺得他們在裡面說什麼,這麼久都不出來。」
甲板上,谷宏泰懶洋洋的。
因為太無聊了,他只能和小磐搭話。
誰讓他現在的身份是小廝,小磐則是婢女,也只有和小磐說話才不奇怪。
當然,和武二等人說話也是行的,但谷宏泰又不是真的小廝,和一群家丁沒有共同話題,倒是小磐這個婢女,大概仗著程卿的寵愛,性情比較剛,谷宏泰閑極無聊就想逗逗小磐——在靖寧伯府,是絕對不會有婢女敢和谷宏泰頂嘴的,敢和谷宏泰調笑的婢女,一定是想勾引他!
小磐肯定不想勾引他。
程卿寵愛這個婢女,到淮南賑災都要帶上,這婢女早晚是程卿的房裡人,犯不著勾引他。
谷宏泰也沒有勾引程卿房裡人的意思,是自家百戶大人和程卿在船艙裡呆的時間過久,谷宏泰好奇。
船艙又不寬敞,兩個大男人四目相對,就一點都不尷尬嗎?
小磐站在船艙門口放哨,她要謹防許老爺和許老爺的下人們忽然靠近,又被動聽了船艙裡程卿和俞三的談話,知道淮南比自家少爺想得更危險,一心多用的情況下,哪有空搭理谷宏泰啊!
谷宏泰出聲打攪了她,小磐狠狠瞪他,兩個眼睛圓溜溜的,像頭小鹿,再怎麼兇巴巴都沒威懾力:
「你一個當小廝的,還能管到少爺頭上?表少爺就是對你太寬和的,才讓你沒規——」
小磐忽然停了念叨,谷宏泰還不習慣呢。
「罵呀,你怎麼不繼續罵了?」
「閉嘴!」
小磐繞過谷宏泰,身體靠著甲板圍桿,惦了腳尖努力往河岸看去,谷宏泰順著她視線看去,河邊全是雜草灌木,什麼異常都沒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