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卿給榮九的建議是乾榮家的老本行:販鹽。
榮九最開始跟來西北時,程卿不信他,覺得榮九是為了西北的鹽礦而來。
現在程卿卻主動勸榮九「販鹽」,這固然是程卿對榮九改觀了,也因程卿所說的販鹽,並不是給榮九批了鹽引,讓榮九躺著就把銀子賺了。
「沒有鹽引,沒有官府的認可,你要舍掉榮家九少爺的身份,從此做個私鹽販子,你該效仿的對象是崔老爺!你要能做到像崔老爺那般,在敵人的地盤出入自如,讓敵人信任你,甚至要比崔老爺做的更成功。」
程卿讓榮九做的,是當日在城牆上,向蕭雲庭獻的「長遠之計」,讓大魏和北齊能長時間休戰,再也打不起來的長遠之計。
這項計劃,不知蕭雲庭可有採納,程卿想試試。
西北的戰火一日不停,大魏就要消耗大量的物資,耗損兵力。
程卿不僅是在幫孟懷謹平定西北戰局,這與她自己的理想亦有關,一個處於戰火中的國家,根本沒法專心發展嘛。
如果榮九能做成這件事,何止在西北能做個人物,那對大魏的功績,是能被載入史書的!
榮九顯然很動心,程卿一邊給他鼓勁,一邊給他潑冷水:「何時西北的戰事歇了,你這個私鹽販子才能得到認可,這個時間許是一年、許是兩年三年,許是五年十年,就算連我都無法和你保證。」
榮九不僅要當私鹽販子,還得特別成功,為大魏和北齊建立商貿路線。
他從大魏販鹽去北齊,大魏這邊肯定要抓他。
他去北齊建立商貿市場,阿古拉一旦意識到榮九的意圖,同樣不會放過他。
榮九要在兩個國家的夾縫裡生存,哪日不慎死了都要背著罵名。
這絕對不是一個輕鬆的任務。
程卿讓榮九慎重考慮,不要立刻答覆她。
榮九想了一整夜。
他在院子裡踱步。
一牆之隔,就是何婉的住處,隔著高牆,榮九知道何婉還沒睡下。
接下了鄴王府的大訂單,何婉忙的腳不沾地,睡得也更晚了。有時榮九想不通何婉為什麼要活得那麼累,既然與程卿有婚約,嫁給程卿,霞披鳳冠都會有,何必那麼拚?
何婉很累,何婉也很快活。
榮九從來沒有在姐姐榮玉娘身上見過這種快活。
一個女子,都能活成這樣,榮九想來想去,自己真沒有退縮的資格。
第二日,榮九紅著眼找上程卿:
「我想好了,我願意去!」
程卿說了個好字,將桌上的硯台砸在地上,大聲呵罵榮九不尊師長,從即日起,不許他再留在縣學,在外更不許自稱是她弟子。
「榮靖,你自去吧,走得越遠越好,我不想再見到你!」
榮九少被趕出了縣衙。
不到半日功夫,這消息就傳到了縣學。
明明昨日還好好的,今日榮師兄竟就開罪了程師,這真是……不尊師長這麼大一頂帽子扣下來,榮師兄以後別想再走科舉之路了。
如果說別人被逐出師門,還能換個老師,程卿名下的學生被逐出師門,其他名師大儒不會將程卿的棄徒收之門下!
榮九被逐出師門時,已經再無其他選擇,唯有奔著程卿給他指的一條道,悶頭咬牙往前走。
胡小郎和邵寶覺得奇怪,不等他們去問,程卿已經放出了風聲,誰敢替榮九求情,誰就和榮九下場一樣。
這一下,整個縣學都噤若寒蟬。
榮師兄一定犯了程師不能容忍的錯。
眾人不敢求情,想到往日到底吃了榮九那麼多回酒,有幾個膽子大的,偷偷摸摸去送榮九離開。
對這些人的好心,榮九並不領情,站在秦安縣的城門處破口大罵:「什麼六元及第的狀元,就是沽名釣譽的偽君子,算我榮某人瞎了眼,你不承認我是門下學生,我還不認你這個老師呢!」
得,這下把好心送行的幾個學生也嚇住了。
這也太猖狂了啊。
等榮九走了,才有人嘀咕,「這才是鹽商家紈絝的本來面目吧,裝了這麼久,與我們不是一路人。」
秦安這麼窮,縣裡最大的酒樓,曾被榮九批得一錢不值,讓榮九窩在這小地方果然無法長久。
但真是挺可惜的。
胡小郎偷偷問邵寶:「好像有點不對勁?」
邵寶搖頭,「我不敢去問老師。」
榮師兄這個人挺好的,真是太可惜了。
和榮九接觸不多的人,對這消息沒多大感受,這年頭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老師說的話,有時比親爹的話份量都重,特別是當老師非常有身份名望時,和學生發生衝突,一定是學生的錯。
老師的錯?
老師怎麼會有錯!
學生家長們,都以榮九為反面例子,耳提面命,教育自家兒孫要「尊師重道」,程卿喊走東,絕對不能走西,程卿說月亮是方的,別懷疑,月亮肯定是方的!
所以程知縣最近帶著學生們整天往鄉下鑽,那肯定也是有原因的,只是太高深了,普通人看不懂程知縣的水平!
讓你們種草養羊,種藥材,你們就偷著笑吧,至少沒被趕出師門呀。
消息傳到何婉耳朵裡,何婉身邊的婢女對榮九都比較熟悉,有點為榮九惋惜,同樣是想不通。
榮九少對何婉這個「師娘」都很尊重,真的會對老師程卿不敬嗎?
「小姐,您真的不提九少說說情麽?」
何婉笑著搖頭,「傻姑娘,這是好事。」
啊?
被逐出師門算什麼好事。
婢女不解。
何婉心想,榮九的「惑」肯定已經解開了,程卿不會無緣無故把榮九逐出師門,這是為了掩飾。
榮九有了自己要走的路。
大部分人一輩子都活的渾渾噩噩,不明白自己想要什麼,榮九還這麼年輕,已經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這自然是件大好事!
……
秦安縣外,榮九帶著細軟,對秦安縣城一步三回頭。
他身邊的小廝不知內情,真以為榮九被逐出師門,寬慰榮九的同時,不停罵程卿。
罵得口乾舌燥,小廝小心翼翼問:「九少,咱們要回揚州嗎?」
榮九冷笑:「回揚州做什麼,你還嫌本少爺不夠丟人,要害得本少被榮家那些人嘲笑?就留在西北,本少爺不信,沒有了那姓程的,我就不能靠自己闖出名堂!」
私鹽販子不是那麼好當的,榮九知道榮家每年的鹽引都是定量,只靠鹽引賺不到那麼多銀子,榮家私下裡會超額夾帶。
不僅榮家,沒有一個鹽商是完全乾凈的。
——但他沒管過榮家的生意,要如何夾帶私鹽,還得從頭摸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