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盡糧絕。
程卿捂著肩膀,嗓子乾癢忍不住咳嗽起來。
這一咳,又牽動了她肩頭的傷,痛的她皺眉。
說糧絕是誇張了些,秦安城的糧食沒那麼快吃完,自從邵大戶家開倉取糧後,秦安大戶陸續效仿,有許多商人滯留秦安縣,他們所販賣的商品中就有糧食,不要說三天,便是被齊軍圍個三十天,秦安縣上下都能撐一撐。
但「彈絕」是真的。
秦安縣那堅固的城門在齊軍數次進攻後已經搖搖欲墜。
新建的城牆沾上了濃濃的血腥味,人血乾涸後的暗紅讓城牆變了色,磚石縫隙裡還掛著碎肉。
守城的兵卒和民勇,死傷不輕。
阿古拉用人命換人命,幾乎快要磨光了秦安縣的城防力量。
程卿的肩頭就是被流失射中,如果不是被人推了一把,程卿差點被射死在城牆上。
秦安能撐到現在,就是程卿還能站上城牆鼓舞士氣,是大夥兒心頭的那口氣沒散,是胡縣丞反覆給全城人洗腦說援軍就在路上。
援軍到哪裡了?
胡縣丞根本不知道!
程卿也不知道。
可倆人都不敢說實話。
如果沒有這個期盼,秦安縣的防守會潰不成軍。
胡縣丞覺得秦安縣能擋住蠻人的大軍三天,已經很了不起,擱從前絕對無法想象,但援軍再不來,秦安能不能擋住四天、五天……胡縣丞心頭髮虛。
「蠻人也會累的,暫時不會進攻了,大人您回縣衙稍作歇息吧?」
胡縣丞自己熬的雙眼通紅,還勸程卿抓緊時間休息。
程卿已經好幾天沒有休息好了。
齊軍打來之前,程卿一天連兩個時辰都沒睡到,齊軍開始攻城後,程卿再也沒睡過覺。
她真的很累。
她知道人熬幾天幾夜不休息猝死的可能性很大,但沒辦法,現在一睡覺,齊軍又發動進攻怎麼辦?
胡縣丞說蠻人會累,蠻人需要休息,這是按常理來推斷的,阿古拉可不是能依照常理判斷的人!
胡縣丞再三勸,周圍所有人都勸。
守城的兵卒們蜷縮在牆樓避風處打盹兒,程卿推遲不過,終是同意在城牆上小憩片刻。
兵卒們能睡著,她同樣也能睡著。
胡縣丞勸不住,隻得同意了程卿的做法。
一床棉被鋪在城磚上,程卿裹著被子就躺下了,呼呼寒風吹在耳邊,血腥味往她鼻子裡鑽。
程卿以為她睡不著,事實上她眼皮粘在一起都分不開了。
就是睡不踏實,始終擔心著齊軍要攻城。
昏昏沉沉間,程卿做了個夢。
她夢見自己在公司開會。
那是『程箐』才有的生活。
公司裡的元老們並不服她,覺得她是一個女人,不該由她繼承程家的家業,總是給她找麻煩,所以『程箐』的生活並不輕鬆。
她是可以活得輕鬆的。
不和程家一群兄弟爭權,當個只會買買買的白富美,就不必過得那麼累。
但『程箐』並不想那樣。
她過得很累,同樣也很充實快活,讓她不爭不搶,當一個只會花錢的白富美,她不願意。
再說了,那種累和穿越後的生活一比算什麼呀。
和一群腦子不聰明的堂兄弟相爭,頂多被那些人的小手段噁心,卻不會丟掉性命。
穿越後才是過得步步驚心,連睡覺都不踏實。
還是穿越後的日子更累。
冥冥中一個聲音問程卿,「你願意回去嗎?」
願意回去嗎?
回到你原來的生活中,去做『程箐』。
穿越這種事本就沒有規矩可循,一覺醒來她能從『程箐』變『程卿』,再醒來,她可能就回到了原來的世界。
只要她答應那個聲音……
程卿真想一口答應下來,可夢裡她的嘴像是被膠水糊住了,就是說不了「願意」。
做『程箐』是很輕鬆,但程家只有爾虞我詐,沒有親情。
沒有人真心需要她,所有人當面奉承她,背面都是罵她,說是男女平等了,又好像只是表象平等,她要付出比堂兄弟們數倍的努力,才能和他們競爭。
她不想回去了。
哪怕大魏把男尊女卑擺在檯面上,連掩飾都懶得掩飾。
哪怕她要一直女扮男裝。
但大魏再不好,也有一點好:這裡有很多人在乎她,需要她。
她不能現在回去,把秦安所有人都丟下。
「我不願意。」
程卿在夢裡喊了好幾聲,然後她就感覺到劇烈的搖晃。
一睜眼,聽到了廝殺聲。
胡縣丞的老臉在她面前放大。
原來是胡縣丞把她搖醒了!
程卿一下翻坐起來,「蠻人又攻城了?」
胡縣丞嚎啕大哭:「大人,不是蠻人攻城,是援軍來了!」
——援軍來了!
這四個大字,不僅震醒了程卿的瞌睡,還有城牆上疲憊不堪的兵卒們。
程卿趴在城牆上,拿自製的望遠鏡一看,在阿古拉的營地之後,有「魏」字旗幟,有軍隊和齊軍廝殺到一起,果然是援軍來了。
程卿一連說了幾個好字。
「阻止秦安剩餘的兵力,出城配合援軍!」
秦安能打仗的兵只能湊出幾千人了,雖然這幾千人都很累,卻也是一股助力。
程卿交待完這事兒就昏了。
胡縣丞看她臉色潮紅,摸了摸她額頭,那溫度燙的胡縣丞一跳。
「大人發高熱了!」
說來好笑,程卿搞出了縫合法,蒸餾出了消毒酒精,這兩樣東西救了很多人,酒精消毒更是大大減少了傷口感染,結果程卿自己的傷口卻感染了。
如果程卿自己醒著,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兒,是她這些天吃不香睡不下免疫力降低,可她本人昏昏沉沉的根本說不了話。
是何婉當機立斷將程卿帶回了縣衙安置。
小磐不在秦安,程卿燒成這樣,得請大夫診脈開藥。
程卿的毒解了,再請大夫診脈,那就是女子脈象。
何婉又做不出大夫前腳給程卿看完病,後腳就把大夫滅口的歹毒事……請了大夫,程卿的秘密又會多一個人知道。
何婉遲疑了。
最後是柳氏拍板讓請大夫:「婉娘,伯母隻想讓小郎活著。」
暴露就暴露吧。
程卿這個官兒當得太累了。
如果別人知道了這個秘密,要讓皇上處置程卿,正好趁此讓程卿退下來。
柳氏顧不得別的事了,看程卿燒得滿臉通紅,柳氏隻想讓自己的孩子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