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要補償程卿,程卿似乎一時難以抉擇該向長公主要什麼,皺眉苦思。
不遠處的亭子裡,有人將這一幕看在眼裡,忍不住想討論一二。
「雲庭,你說這程卿會向姑母開口要什麼?」
女眷扎堆的地方,年輕郎君就不方便過去了。
但這不影響三皇子看熱鬧。
賞梅會已經開始了,三皇子是唯一到長公主府的皇子。
以往有意娶柔嘉的大皇子和二皇子不見蹤影,顯然是皇帝下旨褫奪柔嘉縣主封號的事,令大皇子和二皇子心有遲疑。
這兩位皇兄真是被寵壞了,連獻殷勤都能獻一半就半途而廢,這種事在三皇子身上絕對不可能發生。
只要長公主沒失寵,柔嘉就有復寵的一天。
娶不娶柔嘉另說,雪中送炭討好長公主的事,三皇子很樂意做。
所以今天他不僅來了長公主府,還為柔嘉送上了貴重的生辰禮。
三皇子以為自己這次肯定是抓住機會脫穎而出了,卻不料蕭雲庭居然也來了長公主府!
蕭雲庭來做什麼?
蕭雲庭可從未在長公主府的賞梅會上現過身。
柔嘉又很喜歡蕭雲庭……
三皇子對蕭雲庭的討厭,有時更勝過對那些親兄弟,這個病秧子難道不知自己的存在,礙了許多人的眼麽?
既然活不了幾年,就該老老實實找個角落等死,不該肖想自己配不上的東西——不管是哪位皇子想娶柔嘉,想博取長公主的支持,三皇子都認為對方有這個資格。
唯有蕭雲庭沒資格。
爭儲和蕭雲庭有何關係,同為蕭姓,鄴王府與皇室正統已經隔了許多代了!
蕭雲庭今日來長公主府,落在三皇子眼裡就是這人不安分,不懂分寸。三皇子到底還年輕,在蕭雲庭面前也沒刻意掩飾,蕭雲庭自然能感覺到三皇子的敵意。
像柔嘉這樣的蠢貨,在有些人眼裡也是寶。
蕭雲庭看著前方聚在一起的女眷,懶洋洋道:「我與程解元打過兩次交道,我猜他不會要長公主的補償。」
長公主看錯了程卿。
那不是一個普通的十六歲少年。
三皇子笑道:「寒窗苦讀只求金榜題名,不為名利何必參加科考,真正淡泊名利的飽學之士都在深山裡修行,一輩子籍籍無名!」
如果哪一日,某某隱士名聲大噪了,那就算不得淡泊名利,肯定是有所圖了。
不出仕的名士尚且如此,願意科考入仕的讀書人,野心更是表現的明明白白。
三皇子知道長公主這樣做是在給柔嘉解套,也是在給程卿下套,就算程卿本人也知道,他有定力拒絕這樣的誘惑,有膽量不配合長公主嗎?
蕭雲庭輕笑:「那我們來賭一把?」
三皇子來了興趣,「賭什麼,你說!」
「賭你在小湯山的溫泉莊子,你若輸了,那莊子就送給我,冬日漫漫,讓我隻呆在一個地方也厭了,多一個泡湯的地方也不錯。」
三皇子在小湯山的溫泉莊子,是花了重金置辦的。
在李內監沒有去南方前,三皇子手頭著實不寬裕。
李內監南下一趟,帶回的可不僅是崔家半數的家財,想要獻銀子的商戶多著呢,不過別家都不如崔家給的多罷了。
三皇子也不在乎拿小湯山的溫泉莊子出來做賭注,蕭雲庭為表誠意,說自己名下的財物任由三皇子挑選。
三皇子見程卿已有要開口的苗頭,趕緊說了自己想要的:
「如果雲庭你輸了,立刻離開長公主府,這天寒地凍的,我很擔心你的身體,你還是早點回小湯山休養吧!」
蕭雲庭當然明白三皇子的真正意思。
「可以。」
兩人訂好了賭注,賭約就正式生效了。
梅園裡,程卿陷入了長時間的思考中。
這個年輕人也太貪婪了吧?
隨便要一點補償就行了,難道真要抓住這次機會獅子大開口麽!
程卿的遲疑,害得一群女眷在園子裡吹著冷風。
眾女眷為了禦寒都穿得不薄,但每一次在交際場合公開亮相,都是一場不動聲色的爭奇鬥豔,穿得太臃腫就沒了美感,能走動時還不覺得很冷,一動不動的靜靜站著,一些女眷就有點受不住。
剛才還覺得程卿合眼緣,現在又覺得她可惡。
這貪心的小賊,倒是快快做決定啊!
長公主也覺得有點冷。
不過程卿越是遲疑,長公主越是高興。
遲疑好呀,遲疑說明想要的東西不少,甚至是一些太過貪婪的要求。
這就是長公主要做的事。
就是皇上知道了,也不會責怪長公主。
這是坦蕩蕩的陽謀,不是陰謀。
滿朝文武也該看一看,他們逼著皇上給予公道的年輕人,不過是個貪婪的小人,根本不配讓朝堂上的大臣們為之出頭。
柔嘉是不該插手國子監的事,但若柔嘉想趕走的,只是一個貪婪的小人呢?
那就是柔嘉的做法錯了,情理上也擁有了被原諒的資格。
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有時界限本就沒那麼分明,只要抓住恰當的時機,形勢會在一瞬間顛倒!
長公主的陽謀,許多人都能看的明白。
梅氏並不是唯一的聰明人。
但這些圍觀的女眷裡,真正在為程卿擔心的,大概也只有一個梅氏了。
程卿畢竟是蓉娘的侄子。
蓉娘死後,是程卿隨著程五老爺上京接了蓉娘的棺柩回鄉。
梅氏不忍心看程卿踩入長公主的陷阱中,著急萬分,偏偏程卿低著頭認真思索,根本看不見梅氏的焦急。
程卿糾結了半天,終於做出了選擇:
「如果殿下一定要補償的話,程某還真有想——」
「程解元,你可以原諒鄉君,是否能原諒一時行差踏錯的同窗呢?」
梅氏情急之下,只能想到這個辦法來打斷程卿的話。
長公主的目光看向梅氏,如同利刃。
柔嘉也狠狠瞪了梅氏一眼。
這年輕婦人眼生的緊,膽子還很大,敢跳出來壞事!
女眷們都該認識長公主,長公主卻不見得能認識每個賓客。
看這樣子,長公主顯然就不認識梅氏。
不過長公主身邊的婢女顯然認識梅氏,小聲說了梅氏的身份。
長公主的目光就從梅氏身上轉到了自己身後,長興侯世子夫人就擠在一群貴夫人中,眼瞧著躲不過了,才硬著頭皮站出來訓斥兒媳:
「你也不看看是什麼場合,輪得到你開口?還不快快退下,不要耽擱長公主與程解元談話!」
世子夫人在心中大罵梅氏是蠢貨。
自己的確囑咐過梅氏要抓住時機解決小兒子楊戴傑的事,但眼下並不是好時機啊!
長公主的目光落在世子夫人身上,就像刀子一般鋒利,世子夫人有點腿軟。
天地良心,她們來賞梅會,真不是想破壞長公主的安排……
梅氏露出委屈的神色,好像不解婆母為何責罵。
女眷們倒是懂了。
是長興侯世子夫人吩咐梅氏的吧。
不過梅氏挑了個最壞的時機呀!
看明白此事的女眷們覺得梅氏笨,程卿身為當事人,感覺卻不一樣,她已經看到了梅氏臉上的焦急——梅小姐是在幫她呀,這麼急著打斷她的話,是怕程卿說出無法挽回的話壞了形象。
程卿心中有點暖。
程卿不能讓長公主把梅小姐給記恨上。
那怎麼辦?
還是自己親自上陣,把長公主和柔嘉仇恨值拉過來唄!
「這位夫人,我不知道你想要我原諒哪位同窗,不過我們可以稍後再說,你對家人關心則亂,長公主殿下也很關心柔嘉鄉君,我先與長公主殿下說鄉君的事吧……殿下您問程某需要什麼補償,程某還真想到了一件事!」
長公主沒理會梅氏和長興侯世子夫人了,注意力又轉移到了程卿身上,像等候已久的獵人看見獵物踏進圈套,長公主臉上的笑意是真摯的,是隱忍的得意。
柔嘉也在拚命壓抑住喜意。
梅氏手腳冰涼,知道自己回府後肯定會被婆母怪罪。
糟糕的是她根本沒能阻止程卿呀。
梅氏鬱悶極了。
蓉娘的侄子怎這樣笨!
這是沒認出自己?
在靈堂弔唁時,明明見過呀。
亭子裡,三皇子頗為得意,只等程卿說完,就要請蕭雲庭離開長公主府。
孟懷謹從頭到尾都沒有阻止過程卿,沒給過任何暗示,孟懷謹已經看見了蕭雲庭,經過災銀貪墨案時的合作,他和蕭雲庭大概是對程卿了解最深的兩個人。
果然,孟懷謹聽見程卿很認真對長公主說道:
「……程某所求之事,不為自己,是為了鄉君。請鄉君以後再感覺自己被冒犯時,能忍一時片刻的怒火,想想今日對程某的歉意,願鄉君能寬待每一個像程某這樣莽撞之人,程某大膽揣測,這或許也是陛下保留了鄉君『柔嘉』封號的美好期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