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過後。
葉殊起身,先是將那易容換形之法使出,又用了一門障眼法。
於是眨眼之間,他就好似整個人都消失了一樣。
葉殊所得的那門易容換形之法既然能模仿他人氣息,若是想要將氣息消除,多用些法力也可做得,而障眼法本是蒙蔽他人視線之用,瞞的是肉眼。
因此,當他氣息消失,且身形隱蔽時,只要沒有築基真人用神識不斷掃過,他小心些不去觸碰其他物事,就幾乎不會被他人察覺。
葉殊很快自窗中躍出,又迅速在路上疾奔。
沒多久,他就順利地到了夏家的圍牆前。
儘管此刻不便使用法力,但他也是身輕如燕,瞬時就自牆上翻了過去,落入院中。
在院子裡,隱匿著不少防護的修士,這防守頗為緊密了,想必是因著即將要來的三當家所為。不過那三當家放話之後遲遲不來,倒是有些奇怪了。
幾步之間,葉殊到了主院。
他在諸多院落間遊走,尋找晏長瀾的踪跡——即便尋不到晏長瀾,尋到朱堯、夏玉晴亦可。
不多時,葉殊來到了一處較為清幽的所在。
此處瞧著僻靜,但比起其他地方來,似乎隱藏的修士更多……他心裡一動,悄然進入了這座小院之內。
緊接著,他看到前方一座小樓上有燭火點點,就斂去聲響,慢慢地進入那小樓。
二樓之處,自窗櫺往內看,裡面模糊的人影,不是夏玉晴又是誰?
葉殊略頓了頓,還是在外頭弄出了一點聲響,之後他迅速躲到死角之處。
裡面夏玉晴一驚,開門來看。
外頭隱匿的修士也急忙四處探看,都不曾見到人影。
而葉殊卻已利用這開門瞬間,找了空隙,進入房內。
這時候,夏玉晴已重新將門關上。
她走到桌前坐下,輕輕嘆了一聲,而後她抬起眼,卻是陡然一驚。
在她的對面,倏地出現了一個人!
待仔細看時,夏玉晴方才發覺,這人居然是晏長瀾的摯友葉殊葉大師,就急忙摀住唇,不叫自己發出任何的聲響來。
葉殊坐在夏玉晴對面後,就將所有的偽裝撤除,只留下了隱藏氣息之法,讓他坐在那裡時,除卻夏玉晴能見到他以外,外面的修士依舊無法知道他的存在。
緊接著,葉殊拋出一塊陣盤,又幾支小旗,落在房間的四角。
而後他方開口道:“夏姑娘,長瀾在何處?”
夏玉晴面色慢慢舒緩,她已然猜到那陣盤有隔音之用,就輕啟朱唇,開了口:“葉大師果然是尋晏師兄來的。他前些時日,確是與朱師兄一起來了。”
葉殊並未插言,只聽她娓娓道來。
事情大致與葉殊在鎮上打探到的差不多,但其中卻還是有些差別的,其主要差別就在於,夏家這一次出事雖說是無妄之災,但羅家要聯姻的目的卻並非是結盟,而是借結盟將整個落霞鎮變成羅家鎮,讓鎮子成為羅家的一言堂。與此同時,羅家與那群馬匪是有關係的,如今三當家暫時還未找上門來,正是因著與羅家交好的大當家阻止之故,若是聯姻不成,三當家必然會來,到時夏家大大受創甚至滅亡,落霞鎮依舊會歸羅家所有。若是聯姻結成,則三當家不來,夏家卻要在羅家的調解之下,給三當家送上好生養的美人數位以及大量財貨作為補償。
葉殊直接問道:“你為何不求助白霄峰峰主?雖不好開口,但正值生死存亡之際,理應放下其他。”
夏玉晴苦笑道:“葉大師有所不知,此事縱然我同師尊開口,也是無用。”她眼裡帶著憂愁,“我夏家不過是個小家族,七霄宗內弟子無數,絕大多數弟子身後都有些來歷,諸多家族之間常有紛爭,若是彼此身份差不離,峰主、長老等人都不會參與此事,否則沒完沒了,宗門規矩便亂了。”
葉殊聽得夏玉晴此言,心裡忽然一動:“你言下之意,是羅家也有子弟拜在了七霄宗內?而且……如今身份和你相若?”
夏玉晴輕點螓首:“正是。羅家有一三靈根年長我數十歲,本是個內門弟子,若僅是如此,有師尊的臉面在,此事也不會如此棘手。但前些年羅家出了另一位築基真人後,手中的資源漸漸積攢得多了,上下打點之下,已打通關係,將那羅家的內門弟子送到了赤霄峰一名實權長老門下做了親傳弟子……儘管他是長老親傳,我是峰主親傳,但我這親傳身份未必穩當,若是達不到師尊吩咐,就要解除師徒關係,而且白霄峰的實力比赤霄峰弱上不少,這般算起來,我與他身份也是相當了。”
更何況,羅家是叫夏家自己選擇。
若是選擇聯姻,羅家是很和平地慢慢吞併夏家,而若是不聯姻,羅家也只是不會幫著夏家,夏家最終只是會毀在馬匪之手罷了。
再者,要從聯姻上說事也不成。
畢竟給夏玉晴所指之人是築基真人的嫡孫,身份上還真是般配的,而且那人自身修為不算高,資質倒也是個不算差的三靈根,本身的秉性也不壞,連羅家那個長老親傳,也是在他幼年時照顧過他的,跟他頗為親近……
聯姻是聯姻,但羅家並無糟蹋夏玉晴之意,反而從各方面推出這樣一個較為合適的人選。
若是夏玉晴與朱堯之間只是尋常師兄妹關係,而非互生情愫,夏玉晴嫁與此人也未必是一件糟糕之事。
葉殊皺眉:“與那馬匪三當家不能交涉?他竟敢對七霄宗親傳動手麼?”說到此處,他忽而一頓,“那三當家想來不會對你動手,但他若是對夏家動手,卻是無妨。”
夏玉晴無奈:“的確如此。”她幽幽說道,“只是,若要眼睜睜瞧著對我有恩的家族隕滅,我又如何能夠心安理得?即使閉眼塞心不去理會,日後我時時被愧疚纏身,道途也定然無望了。”
葉殊頷首。
說起對家族的看重,他自然深能體會,前世他眼見家族即將隕滅,便帶著餘下殘兵一同使了那陣法,以滅亡為代價,將所有來犯者盡數誅殺,也算是複了仇了。
而今夏玉晴雖有愛慕之人,可若是只有聯姻方可解決家族危難,個人的情愛之事,便也只能先行放下。
不過,此舉實在是有些窩囊,哪怕再有一絲其他可能,他亦不會如此選擇。
只是於夏玉晴而言,怕是想不到其他法子了……
之後,夏玉晴提起了朱堯和晏長瀾。
“朱師兄與晏師兄前來,我自然是歡喜的。”夏玉晴臉上露出一絲甜蜜,一閃即逝,“朱師兄問我緣由,我自然也都告訴了他,朱師兄亦無其他辦法,我和朱師兄的緣分,大約也當真只能到此處了。”
葉殊問:“他們如今在何處?”
夏玉晴道:“我伯父要將他們留下做客,至少……參加我成婚之禮後,再回去。”
葉殊冷然道:“這恐怕是在擔憂朱堯與長瀾離開後,會讓你成婚之禮出什麼岔子。”
夏玉晴微微點頭:“伯父對此事很是在意,我雖應下了,我夏家卻因知道羅家所想,如今正在商議聘禮與日後之事。大約還要幾天,得出結果後,就要和羅家交換庚貼,而後成親了。”
葉殊看著夏玉晴,見她眉眼間有輕愁,卻無太多傷痛:“你已認命了?”
夏玉晴沒料到葉殊會忽生此問,愣了愣,方才一笑:“朱師兄被我留了那樣一封信,還肯千里迢迢過來尋我,願意為我承擔,我已心滿意足。日後縱然嫁到了羅家,在我心中,也始終不會忘卻朱師兄這一番情意……於我而言,縱有枷鎖,也再無痛苦。”
前世今生,葉殊從未沾染情愛之事,也不知情毒入體,有那般多的變化,能叫人有百種心緒。他先前有那一問,已為最多,而今也再無開口深問之意了。
夏玉晴知道葉殊是惦記晏長瀾的,在稍稍說了自己那一點心思後,主動講起來:“我在晚上不得離開此樓,朱師兄和晏師兄也被絆住,不可離開房間,但到了白日裡時,我等在夏家還是行動自如的。”
說到底,夏家能將兩名七霄宗親傳留下做客,可要是想將人當成犯人似的關起來,那就是樹敵了。因此,夏家對待朱堯與晏長瀾也總是懷柔的,只是朱堯情傷,就算是在白日,也少有離開房間,晏長瀾為陪同朱堯,也就很少出來了。
葉殊便道:“明日我上門拜訪。”
夏玉晴道:“我知了。”
葉殊就起身:“我先離開。”
夏玉晴剛答應一聲,旋即一怔:“這、這要如何離開?”
葉殊道:“你且將窗子打開,只說透一透氣,我坐上片刻後,趁空離去就是。”
夏玉晴想起先前葉殊來時那神不知鬼不覺的模樣,就說道:“好。”
待葉殊將陣盤收起來後,夏玉晴就把窗子打開來。
剎那間,許多道隱晦的氣息都往這邊而來,似乎是對於夏玉晴此舉緊緊盯住。
夏玉晴開窗後,與往日一般,若無其事地坐在了桌子前。
這時候她便發覺,自己肉眼居然瞧不見葉殊,若用感知,也察覺不到對方的氣息……這……當真是彷彿有神鬼之能一樣,莫非天下間的煉器師,都是如此神秘的人物,有這樣多的手段?
約莫半柱香後,一道微風自夏玉晴身邊拂過。
她心裡忽然一動。
接著那微風似乎吹到了窗外,再沒有任何動靜了。
房間裡仍舊是空無一人,夏玉晴心裡則生出一種空蕩蕩的感覺……葉大師,應當是走了。
這房中有兩人與房中有一人,仔細分辨之下,還是能覺出一點差別的。
葉殊離開後,就直接回到了客棧裡。
他今晚的收穫不小,至於之後如何,夏家如何……還是再瞧一瞧罷。
·
次日,葉殊趁早來到了夏家。
他見到門前兩邊的守衛,正色說道:“敢問近來是否有一名為晏長瀾的七霄宗弟子來到夏家?在下與他早有約定,他逾時不歸,在下心有擔憂,方才來到此處,還望貴府見諒。”
如今是緊要時期,夏家自不敢隨便派些沒眼色的守衛,給夏家增添更多的敵人,因此其中有個領頭護衛聽得葉殊之言,立時就知道了他所言之人是誰。
因此,那領頭護衛立時說道:“原來是晏公子的友人,還請暫且等一等,待某進去通報一聲。”他頓一頓,“不知尊駕如何稱呼?”
葉殊道:“在下姓葉,稍有幾分煉器的本事,與晏兄相約,也是為採集煉製材料。”
夏家護衛一聽,更不敢怠慢,馬上與葉殊客氣幾句後,就迅速地進入府中通報了。
大約過不了半盞茶時間,夏府裡就有人出來。
為首的那個身材高大、器宇軒昂,不是晏長瀾又是誰?
晏長瀾見到該換了容貌的葉殊,仍是一眼認出來,立刻迎上來,笑道:“阿拙,你來了?”又歉然道,“逾期不歸,讓你擔心了。”
在他的身後,還跟著幾個跟夏玉晴相貌有些相似的男女,應當都是與夏玉晴同輩的夏家嫡系子弟。如今他們跟晏長瀾在一處,應是在好生招待他,也略帶些“看著他”的意味。
葉殊見到晏長瀾,上下一打量,見他並無異樣,方點頭道:“無事便好。”
晏長瀾在此處雖為朱堯、夏玉晴之事頗有些傷神,但見到葉殊因憂心他而趕來,卻很是歡喜,就過去拉住葉殊小臂,將他帶到幾個夏家人面前,說道:“諸位,這是晏某至交好友,辛苦趕來,不知可否…… ”
夏家一名子弟急忙說道:“歡迎之至,快請進來。”
晏長瀾帶著葉殊,一起進入了夏家。
葉殊是晏長瀾的友人,但並未七霄宗的弟子,因此夏家嫡支的子弟在一旁作陪。
但晏長瀾卻沒了應付他們的意思,只說了要帶葉殊去見一見朱師兄,就同他們告別了。
夏家子弟們也沒什麼異議——只要晏長瀾和朱堯不離開就好。
葉殊跟著晏長瀾,先去了他的房間。
房中一應佈置都很雅緻,各類擺設不甚起眼,細節卻很奢華,瞧得出是招待貴客方會使用的客房,也可瞧出夏家對待晏長瀾,是真沒什麼怠慢的。
葉殊稍微打量一眼,就跟晏長瀾對面坐下。
晏長瀾給葉殊倒了一杯茶水,嘆道:“可惜了,朱師兄和夏師妹的事,恐怕不成了。”
葉殊道:“昨晚我已來過,去加了夏姑娘,方知你二人如今困在夏府之內,故上門拜訪。”
晏長瀾一怔:“原來如此。”
他便明白,如今夏家所面對之事,此事詳情,葉殊應當都從夏玉晴口中知道了。
葉殊微微點頭:“你二人當真要在此處看夏姑娘成親後再離去?”
晏長瀾苦笑:“這也是無可奈何。”他嘆一聲,“朱師兄如今日日在房中飲酒,一腔心傷怕是難以恢復了。尤其還要親眼見著夏師妹嫁人……”
葉殊不曾體會過這等苦痛,卻也能明白此事對於朱堯而言,必是極大打擊:“你心中如何想?”
晏長瀾道:“若我如今是築基修士,定要同夏家好生商議一番,將那三當家打退,保住夏家,也不會讓夏師妹就這般嫁給一個她並不愛慕之人,但我如今境界太低,人微言輕,是無法可想了。”
葉殊若有所思:“依你看,夏家風氣如何?”
晏長瀾略想了想:“夏家風氣尚可,雖說此番不得已忽視了夏師妹的意願,但也都有愧疚之意,對於夏師妹的嫁妝也在用心籌備。我看夏家年輕一代,也都有幾分血氣,也只是夏家的實力不濟,無法出頭罷了。”
葉殊便思索起來。
晏長瀾見葉殊如此,忍不住問道:“阿拙,可是你有什麼法子?”
葉殊看他一眼:“你可還記得七殺陣?”
晏長瀾眼中一亮:“自然記得!”
當初晏長瀾與葉殊兩人憑藉這七殺陣,殺死了一名於他們而言極強大的修士,當時七殺陣的威能極為驚人,晏長瀾十分驚嘆。
聽葉殊這樣問,晏長瀾倏然有了個想法:“阿拙,你的意思莫非是……要在夏家佈置這樣一個七殺陣,好抵住那三當家的襲擊?”
葉殊微一點頭:“不錯。”他緩緩說道,“你也知曉,七殺陣有殺人七情之用,若是使將出來,能使來襲者陷入無法自控的境地。若是夏家還有血性,並非全然是那賣女求榮之輩,那麼若是佈置這樣一個陣法,夏家就可以藉助陣法之功,將來襲者盡數絞殺。”
晏長瀾因親眼見過,故而並不懷疑七殺陣的功用,只是夏家是否肯拼上這一場,卻不得而知了。
但依他想來,夏玉晴在夏家的地位不低,族人對她也有情誼,若是能有個可行之法,夏家想來也不願去走那必然會依附羅家之路罷。
想定後,晏長瀾便道:“你我且先去尋朱師兄,將七殺陣之事與他說一說。”
葉殊淡聲道:“依你。”
之後,兩人就走出門,往朱堯的房間行去。
因著晏長瀾和朱堯是同門師兄弟,故而彼此的客房也都在不遠處,約莫行了有十來步後,走到另一處房間,那就是朱堯暫時的住宿之地。
才剛接近,兩人便發覺那門緊緊閉著,裡頭還傳來絲絲的酒香,只在此地稍微駐足,就幾乎要生出一種眩暈之感,可見那酒之濃郁,能熏得人醉。
晏長瀾直接將門推了兩下,推開了。
霎時酒香更濃。
葉殊瞧見,在房中桌上,一名年輕修士這個半趴在桌面上,一手還拿著酒壇朝口裡倒酒,他面色坨紅,醉眼惺忪,好似只記得手裡這酒,其他什麼都忘卻了一樣。
他心裡微動。
——情之一事,竟然能傷人至此?
晏長瀾習以為常地坐在了朱堯的對面。
朱堯抬眼看了眼晏長瀾,旋即繼續往口中倒酒。
晏長瀾招招手,讓葉殊坐在他的身側。
葉殊坐過去後,朱堯再沒抬眼,似乎什麼也不關心般。
兩人靜坐著看著朱堯飲酒。
在一旁的地面上,已有不少空的酒壇子。
晏長瀾道:“朱師兄要喝酒,夏家都肯為他送來。”
葉殊了然。
夏家大約也知道朱堯與夏玉晴感情極深,他們將人留下,應也有不忍。又或是他們寧可朱堯在此大醉,盼他早日忘卻此情,不要在夏玉晴成親前弄出什麼亂子。
朱堯喝了一壇,又喝一壇。
晏長瀾見他喝了不少,再喝下去怕是對身子有傷,就伸手擋住了朱堯再去拿酒壇的手。
朱堯皺眉:“晏師弟,讓我喝。”
晏長瀾嘆道:“朱師兄,你還想娶夏師妹麼?”
朱堯身子一僵。
他雖是在不斷喝酒,可他畢竟是一名修士,又如何能輕易醉過去?此刻他聽懂了,卻只能苦澀地拂開晏長瀾的手,要再去拿一壇。
晏長瀾道:“我並非是無的放矢,而是當真有個法子,只要……能說服夏家即可。”他從旁邊拿來一條毛巾,遞到朱堯面前,“朱師兄,阿拙過來見我,他有一道陣法,頗有用處。若是你能說服夏家,讓他們用這陣法去抵擋三當家,或能將三當家一行盡數誅滅。”
朱堯看似還在和晏長瀾爭奪酒壇,實則卻已聽入耳裡了,在聽完之後,他想起葉殊神乎其神的煉器之法,猛然抬頭:“晏師弟,你所言當真?是……當真有那樣一道陣法?”
哪怕只是一線希望,他也想要爭一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