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劍劍尖抵住那個小黑點, 不斷地顫動,像是在強行與一個什麽難以破開之物對峙一般, 在試圖撬開一個門戶。
隨著劍尖的每一次顫動,黑點漸漸擴大了一絲, 然後仿佛虛空泛起了無數的漣漪, 黑點逐步變成黑斑, 而黑斑再不斷擴張,化為了一個黢黑的洞口。
黑色洞口內,仿佛有什麽東西在不斷地咆哮著, 洞口的邊緣也在不斷顫動, 像是隨時可能崩潰一般。但是幸而, 在約莫小半個時辰後, 洞口穩定住。
那口小劍發出“嗖”的一聲,迅速彈回, 落在了風凌奚的手裡。
風凌奚道:“此為生死之路路口, 每百年開啟一次,那時若是悟出劍道真意的金丹期劍修來到此處,便會被其吸入。為師當年, 便是如此。待為師自此處脫身而出,若有所悟,便明白但凡闖過此路者,以此把小劍也能再次將其開啟。”說到此,他朝淳於有風瞥了一眼。
淳於有風笑道:“多虧你們師尊想著我,過不多久, 我有幸也來了一次,便是你們師尊替我開了這門。沒想到百年未至,他收了個弟子就這般出息,也要他親手來開門了。”
——這話真是半點不假。
想當年風凌奚乃是天之驕子,能入他眼、與他結為好友者,百年下來也不過寥寥數人,而這些好友中,最受他認可、始終與他並肩齊行更只有淳於有風一個。風凌奚走過生死之路後,便有養劍之心,為能打磨出自己滿意的根基,在金丹巔峰停留了數十年——若非如此,他早早就已是元嬰老祖了。而淳於有風不願落在他後,亦是一般養劍,偶爾照拂家族中還能看得過眼的小輩而已。
連對待好友都是如此,風凌奚對挑選弟子自然更加挑剔,倘若是那尋常途徑進入宗門的弟子們,即便也如晏長瀾一般的風雷雙靈根,他也要考驗再三,才會有收徒之意,且未必初時便要收為親傳弟子,還要放在身邊觀察多年,才有後話。
唯獨晏長瀾,因錯過入門時間,居然是撞金鍾而入門!
撞金鍾傳說由來已久,風凌奚少年時意氣風發,也曾撞過金鍾,深知其中危險之處,他那時失之謹慎,耗費過多,不過撞了五口後就後力無繼,忖度之下,隻好離開,事後頗有後悔,但晏長瀾卻是接連撞響六口,比他當時更多一口,足見出眾。
那日風凌奚與眾人言,自己乃雷靈根八分純,且有風姓,與風雷屬性的晏長瀾最是有緣,合該為一對師徒……說靈根倒是那回事,說風姓便像是說笑一般,眾人也都如此以為,但實則風凌奚卻是當真這般認為,他略知晏長瀾經歷,就斷定此為他之親傳,而晏長瀾也不曾讓他失望,並不介意當時他尚且未曾步入金丹,誠心拜他為師。
風凌奚得此愛徒,如有至寶,自然傾心相護,用心教導,就連淳於有風也愛屋及烏,冒著風險去取了上好的見面禮——莫看淳於有風似乎漫不經心,實則也是十分看重於晏長瀾。
至於晏長瀾之純孝,則為意外之喜。
但不論風凌奚抑或淳於有風,都不曾想到晏長瀾的進境如此之快,縱然是他們在年輕時奇遇連連,也不比晏長瀾短短數年裡就能結成紫丹,根基還如此扎實……在兩人預想之中,晏長瀾若能在近三十時結丹就已是極好,到那時想必他也受了許多磨煉,可以來生死之路一行。如今提前好幾年,葉晏二人恰好在這海上,風凌奚也秉承一片愛徒之心趕了過來……這豈不是天予機緣?但的確是極大地出乎了風凌奚與淳於有風二人預料。
淳於有風不得不讚一聲“有出息”。
只不過,即便見到風凌奚有如此佳徒,他也依舊生不出什麽收徒的心思來就是。
短暫幾句話過去,前方那黢黑洞口仍舊不曾有絲毫波動。
風凌奚輕呼一口氣,才與晏長瀾說道:“長瀾,往其中去罷。”他殷殷叮囑,“此去除卻你之意志、你之劍道造詣,再無他物可用,也無他物可以助你,保持本心,堅定本我,切記。”
若非是關切備至,素來冷峻從容的風凌奚,又如何會連續嘮叨數次?晏長瀾不肯辜負這份情誼,肅然行禮,再次應下。
最後,晏長瀾再看一眼葉殊。
葉殊微微點頭。
晏長瀾笑了笑,旋即轉身,大步朝那黑洞走去。
這一回,他再不曾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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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殊用術法飄浮在小行宮外,不遠不近地目送著晏長瀾的身影走進黑洞,他一腳踏去,就像是被吞噬一般,由右腿到半個身子,再到整個沒入,然後再不見他的人影。
留下來的,只有仍舊看不清的、像是有著奇異吸引力的黢黑洞穴,死寂一片,就仿佛晏長瀾從來沒有存在過般,讓人禁不住打從心底生出一絲戰栗,又有一絲絕望。
葉殊的瞳孔微縮。
風凌奚適時在一旁解說:“葉師侄不必憂慮,當年淳於進入其中時,亦如長瀾今日一般無二,並非入內時有何危險。”
至於入內之後,自然是有危險的。
葉殊深吸一口氣,道:“多謝風師尊指點,晚輩無事。”
他自然也明白此為玄妙而非其他,只是情緒由心而發,不能自主,亦為常事。
約莫數個呼吸時間後,那黢黑的洞口又如同綻開時那般閉攏,最後只剩下個小點,似有若無地留在那處——若是不仔細去看,輕易也不能尋到。
淳於有風笑著招呼:“走罷,莫在此呆站,還是去行宮中等罷,長瀾師侄尚且出不來,立在此處,可要招人眼了。”
葉殊與風凌奚自無異議,於是三人轉身回到小行宮裡,而淳於有風做個操縱的法訣,叫小行宮化作個不大的靈船,不遠不近地浮在海面,隱匿於浪濤之中。
與兩位師長告辭後,葉殊回到了房中。
在晏長瀾走生死之路時,他也有自己的修行,仍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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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極致的黑。
四下無聲,伸手不見五指,甚至瞧不見周遭是否有路,唯獨一個高大身影喁喁獨行,他五感已封,神識亦不能離開周身一尺,以至於連方向都無法辨明。
晏長瀾已經走了好一會兒,他自覺是筆直地朝前走,可走著走著,卻越發地找不到路了。
生死之路,莫非就是叫他在這等情形下走出去麽?與師尊漏出的隻言片語極為不同,應是不僅如此,這或許,不過是開頭罷了。
心中有思索,但晏長瀾卻是倏然定神。
於此路上,不可多思,多思生雜念,使他心神不能通透,也就難以辨明道路了。
不過晏長瀾自己不知,若是有他人在此,便能察覺於他身上,隱約顯露出一抹紫青毫芒。
此刻仍不分明,卻穩如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