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放外面擱著。」
話語如命令,不容置否。
兩個女兵愣怔了下,全然不明所以。
「為,為什麼?」
有個臉稍圓、身材稍壯的女兵納悶地問。
旁邊的女兵身形瘦小,輕輕抿著唇,避開墨上筠的視線,顯然有些怕她。
墨上筠淡淡地看著她們,並沒有說話。
兩人感覺到一股駭人的壓迫感,面面相覷,有些緊張,最後身形瘦小的女兵扯了扯身邊人的衣袖,示意就此妥協。
兩人有些不情願地走遠了。
走出一段距離後,還能聽到她們的抱怨聲。
「菲菲,她這什麼人吶,我們做好事,又沒有礙著她。」
「杜娟,別說了。」
名為菲菲的瘦小女兵,壓低聲音勸道,嗓音軟軟的,帶著怯弱。
墨上筠摸了摸鼻子,渾不在意地收回視線。
*
夜深,十一點半。
牧程翻看著手中的花名冊。
成功抵達分配的人,全部第一欄空格處劃了勾。
藉著營地的燈光,他查看了好幾遍,確認所有人都順利抵達。
其中,女兵63人,帳篷有8頂;男兵152人,帳篷有19頂。
在牧程確認其間,身邊站著個助教,將墨上筠找到他、三言兩語強迫他、讓他幫忙搬桌子和臉盆的事,全然說了一遍。
「牧哥,」助教一臉為難,頗為好奇地問,「她什麼來頭啊,軍銜還這麼高?」
「是位祖宗。」
牧程沉沉地嘆了口氣。
這次考核的第一階段,基本都是由他和澎於秋負責的,早就跟閻爺提議,他們倆管不了墨上筠,要不破例讓墨上筠在這裏也當教官,幫他們一起選拔人,但閻爺硬是不答應。
美其名曰:破壞規矩。
結果他以「女兵得有個女教官才好管理」為由,對閻天邢軟磨硬泡,最後閻天邢一個電話,把誰也不認識的季若楠調了過來。
明天就到。
牧程哀嘆,感覺給自己挖了座墳。
「她的來頭……」助教小心翼翼地問。
「跟來頭無關,」牧程擺了擺手,繞過這個話題,想到有段時間沒見的澎於秋,不由得問,「澎於秋那小子呢?」
「一個小時前,他就跟7號帳篷那個梁之瓊走了。」助教老實回答。
「還沒回來?」
牧程怔了怔,不由得咬牙。
好小子,一跟女人去幽會,就把爛攤子全丟給他了。
「還有個事。」
「什麼?」
「剛看到7號帳篷有兩人想幫忙搬床和被褥,結果被那個叫墨上筠的給製止了。」
牧程莫名其妙,「製止做什麼?」
「這個就不知道了。」助教搖了搖頭。
他也是無意中撞見的。
深吸一口氣,牧程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吩咐道:「快到熄燈時間了,趕緊去把澎於秋找回來。」
「是。」
助教立馬應聲。
牧程擺手,抓著花名冊,直接往7號帳篷走。
半響。
來到7號帳篷外面。
看了眼帳篷不遠處的床與被褥,牧程眉頭輕擰了下,然後對著帳篷故意咳嗽了兩聲。
「都出來!」
牧程朗聲道。
不多時,帳篷內的六人全部走出來,整齊劃一地在他面前排為一列。
墨上筠站在第一個。
「我問問,這是怎麼回事兒?」
牧程指著床和被褥,語氣有點沖,眼神是沖著墨上筠去的。
「報告!」
杜娟第一個出聲。
「說!」
「我和冉菲菲是想搬進去的,但是有人不準!」杜娟的視線朝墨上筠掃去,神色裡染了幾分得意。
「誰?」牧程明知故問。
「墨上筠!」
杜娟抬高聲音喊道。
「行,」牧程似笑非笑地看著墨上筠,「墨上筠,你來給個理由,為什麼不準?」
「這兩個床位,是有主人的?」墨上筠不緊不慢地問。
「不然放在那裏給你們看?」
墨上筠笑了,「她們倆人影都沒有,誰知道是不是放著給我們看的?」
「你這就不講理了啊。」
「論理,她們什麼都沒做,我們搭了帳篷,還要幫忙搬床,等於是她們吃了霸王餐,還想打包帶走,這算什麼理?」墨上筠慢條斯理地說著,字字珠璣,「請問,這裏是給某些人特權的地方嗎?」
牧程:「……」
靠。
他竟然覺得墨上筠說的很對。
他講的是「情」,墨上筠把「理」擺上來。
如果繼續辯論下去,將會形成一個死循環,因為都有不同的立場,站在各自的觀點,他們也談不到一塊去。
這時——
倪婼站出來,義憤填膺地盯著墨上筠,「你可以不幫忙,但別人心甘情願幫忙,你有什麼權力製止?」
「避免某些人犯人情錯誤。」
悠悠然接過話,墨上筠直視前方,連個眼神都不給她。
倪婼一哽,不由得咬牙切齒。
「行了行了,」牧程打斷倪婼接下來的話,不明意味地看了墨上筠一眼,道,「你說的沒錯,是我們考慮不周。」
墨上筠看著他。
一個眼神,便讓牧程倍兒心虛。
牧程這也算是對墨上筠的某種偏袒了。
「這事到此為止。」牧程清了清嗓子,拿出花名冊,「進帳篷,我記一下床位。」
「是!」
一行人集體應聲。
一起進了帳篷,牧程剛進去,就被冉菲菲、杜娟、倪婼圍住了。
「教官,我們還要檢查內務嗎?」杜娟好奇地問道。
「不然?」牧程反問。
咬了咬唇,冉菲菲頗為擔憂地問,「考核會不會很累啊?」
「不知道。」
杜娟拍了拍冉菲菲的肩膀,安慰道,「都說是考核了,又不是訓練,肯定不累。」
冉菲菲點了下頭。
這時,倪婼也想問點什麼,可牧程卻拿出了一支簽字筆,朝她們抬高聲音道:「都在自己的床位旁站好了。」
話音一落,牧程抬眼一看,發現除了圍在他身邊的三人,墨上筠、林琦、鬱一潼已經在床尾站好,正默然地盯著他們幾個。
牧程有點尷尬。
倪婼三人也迅速在床尾站好。
牧程從兜裡拿出一串標籤紙出來,撕下了六張,然後一一填好她們的名字分發下去,讓她們各自填在床尾。
「12點熄燈,早點睡。」
看著她們貼完,牧程交代了一句,然後就轉身出了帳篷。
……
12點,準時熄燈。
外面先前還挺熱鬧的,可哨聲一吹,所有人都自覺地安靜下來。
空曠的營地,好像就在一瞬間,便陷入了寂靜。
墨上筠躺在床上,蓋著被子,沒有枕頭,她枕著自己的手臂,眼睛微微閉著,眼瞼輕輕動了動,沒有睡著。
熄燈不到五分鐘,就聽到了腳步聲。
不輕不重,有點急促,偶爾聽到石子被踢開的聲響,似乎在發泄著怒火。
很快,有人掀開了帳篷門簾,有清涼的風吹進來。
「誰啊?」
倪婼不高興的聲音響起。
「你大爺。」
那人放下門簾,走了進來,沒好氣地懟了一句。
剛有點睡意,就被打擾,問了句還被懟,倪婼猛地翻身坐起,嗓音倏地抬高,「你什麼人吶,說話有沒有點禮貌?」
「沒禮貌。」那人煩躁地回答,很不注意動靜,在帳篷裡轉悠一圈,然後爆出一句,「擦,我的床呢?」
「沒你的床!」
氣得牙癢癢的倪婼,咬牙切齒地道。
那人一擼袖子,直接朝倪婼的床位走。
不過,她才走了兩步,就聽到冷冷的聲音,「外面,自己去拿。」
回答她的,是林琦。
那人愣了愣,腳步一頓,在黑暗中看了眼林琦的床鋪,倒是沒跟林琦發火,直接應了一聲,「哦。」
說完,走了。
然後,外面傳來非常粗魯的動靜,拿個床和被褥,都能驚擾隔壁兩個帳篷的人。
帳篷內,一個個都被吵得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的,都有點煩躁。
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墨上筠,也不由得抬起手揉了揉耳朵。
是挺吵的。
很快,那人就搬著床和被褥進了帳篷,徑直來到墨上筠床位旁邊,摸黑將疊著床打開放置好,動作倒是很快,麻利兒將被褥丟床上,三下五除二收拾好,人就爬了上去。
剛剛還鬧得震天響,動靜大的讓人想拿著刀上去砍她,眼下一上床,整個人瞬間沒了動靜,安靜的只能聽到平穩的呼吸聲。
眾人鬆了口氣。
墨上筠朝右側床位看了眼,然後閉上眼準備睡覺。
*
這一夜,睡得還算不錯。
黎明時分,剛過五點,集合哨就響了起來。
能被選中到這裏的,基本都是訓練有素的,一個個飛快地從床上爬起來。
打開營地燈,尋找自己的衣服鞋襪帽,動作利落的很。
女兵區域,七號帳篷。
幾人一起來,注意到左側的第三張床,冷不丁被嚇了一跳。
那張床,被褥疊的整齊,褥子不見皺褶,被子方正豆腐塊,跟熄燈前一模一樣,好像壓根沒被動過。
若非親眼見到墨上筠上床睡過覺,她們絕對不相信這是在她們睡覺時疊好的。
隔壁床上,有人睡眼惺忪地爬起床,沒睡醒,眯著眼就往身上套衣服,速度倒是沒有被影響。
幾人想到昨晚的「噪音」,不由得打量了她幾眼。
看起來二十一二的模樣,很年輕,長手長腳的,雖然坐在床上穿鞋,在身高起碼一米七五以上。
長相偏向於混血,眼窩偏深,眼睛很大,淺褐色的眼眸,微微閉著眼,細長濃密的睫毛在眼底灑下片陰影,五官精緻漂亮,臉型出奇的好看。
雖然一頭短髮亂糟糟的,如同雜毛,但也不影響她的這份漂亮。
人對美好的事物,向來是有所寬容的。
就像昨晚的墨上筠,縱然態度惡劣、威脅他人、跟教官詭辯,也沒人多厭惡她,頂多是怕她。
眼下,對這個長得好看的女人,她們心裏難免少了幾分怨氣。
哨聲還在響,眾人回過神來,趕緊忙活自己的事。
然——
林琦無意中看了那女人一眼。
只見她一抬手,把作訓服外套一丟,直接丟在了墨上筠乾淨整潔的床鋪上。
林琦下意識地皺起眉頭。
這女人,簡直找死。
可對方卻毫無察覺,穿好鞋子後,摸索著找出了皮帶,然後順手從墨上筠床上把外套拿來穿上。
林琦不緊不慢地扣好最後一個扣子。
視線卻落在了墨上筠的床鋪上。
方正整齊的豆腐塊上,多出了幾道褶皺,褥子上也是。
「我勸你把她的床鋪整理一下。」
將皮帶扣好,林琦冷冷地看著那毛躁的女人,叮囑道。
那人穿上外套,扣好兩個衣扣,注意到林琦是在看自己,漂亮的眼睛一抬,似是好奇的問,「你是在跟我說話?」
「不然?」林琦冷冷反問。
那人一低頭,掃了眼那整齊的被褥。
把被褥疊成這樣,一絲不苟的,看著就不爽。
於是,她皺了皺眉,往前一步,手抓住了被子,用力一抬,疊的方正的被子瞬間散開。
隨手將散開的被子一丟,她拍了拍手,朝林琦冷笑,「我就這樣做了,有意見,讓她來找我。」
林琦看著囂張跋扈的她,出奇的,竟是對她生出了一點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