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吵鬧聲漸漸歸於寧靜後，尚茹才從宿舍裡走出來。

　一樓空出三間宿舍，一間給墨上筠她們準備，另外兩間給醫生們準備，分男女宿舍。

　她跟兩個同事一起，住在墨上筠她們隔壁。

　她是跟著起床號一同醒來的，因昨晚睡得早，今早也沒想睡懶覺，打算趁早起來活動一下，跑跑步什麽的。

　沒想剛一洗漱完，就聽到隔壁有說話動靜，因墨上筠、梁之瓊都在，她實在不願再見到墨上筠她們而尷尬，所以乾脆等外面的聲響全部消失才走出門。

　清晨的空氣有些冷冽，呼入後帶來冰涼的刺痛感，尚茹靜站片刻，望著前方訓練場的方向。

　心情有些複雜。

　昨晚她就發現了墨上筠那一夥人住在隔壁，她們也非常爽朗地同她打招呼，可她注意到她們那一個高過一個的領章後，隻覺得窘迫……

　長得好看，各有個性，軍銜不低。

　她不懂訓練，但總能聽到營裡的戰士稱讚她們……

　“小茹，你的手機在響哦。”有個女醫生探出頭來，朝尚茹提醒道。

　“哦，好。”

　尚茹回過身，朝她點點頭。

　想罷，她走進門，在床鋪旁找到她的手機。

　是微信消息，依舊是三人群裡的。

　祝清婉：早起跑步。

　祝清婉：[圖片]

　祝清婉：@尚茹，起了沒啊。

　祝清婉：@尚茹

　……

　想了想，尚茹回了消息。

　尚茹：早。

　祝清婉：終於回復了啊，還以為你消失了呢。

　祝清婉：昨晚怎麽聊著聊著就不見了？

　尚茹輕輕皺眉。

　因為方雅一席話，她開始重新審視跟祝清婉、潘強之間的關系。之後也確實意識到一些不對勁，所以在群裡聊天的頻率就減少了。

　昨晚因為跟他們提及墨上筠等人也在，而且說到墨上筠的軍銜很高，他們的回應陰陽怪氣的讓尚茹有些反感，索性就沒有再回復了。

　倒是跟方雅聊了會兒，方雅給的積極回應讓尚茹思考很久。

　尚茹：跟朋友打了通電話，到點熄燈就睡了。

　祝清婉：朋友？

　祝清婉：就你那小白蓮室友吧？

　眉頭皺得更緊了些，尚茹點開輸入框，準備好好說幾句。

　然而，一句話還沒有打完，就見到另一條消息跳了出來。

　潘強：她在那邊，除了室友，還能有什麽朋友。

　輕描淡寫的口吻，方方正正的字體，在這凜冽的清晨裡，倏地化做一把鋒利的刀刃，不遺余力地插在胸腔裡。

　尚茹深吸了口氣，感覺打字的手指都在顫抖。

　半響，她哆嗦著將那句話打完，咬著唇發送出去。

　尚茹：方雅人很好，不是白蓮。

　祝清婉：呵。

　潘強：呵呵。

　祝清婉：家裡有錢，可以過無憂無慮的日子，偏要跑什麽犄角旮旯裡開蛋糕店，裝什麽歲月靜好。不是白蓮花還能是什麽？

　祝清婉：不是我說，你呀……也半斤八兩。

　祝清婉：我們的生活是血淋淋的現實，你們的生活是自以為是的矯情。

　一句一句從對話框裡彈出來。

　胸腔滾燙，有情緒在湧動，尚茹眼眶一熱，淚水濕潤，視線模糊，她深深呼吸著，極力將那抹情緒給壓製下去。

　不值。

　不值得。

　她咬著唇角，輕聲告訴自己。

　一滴淚滑落，滴在手機屏幕上。

　尚茹退出三人群，將手機關機，屏幕就此徹底暗了下去。

　*

　有了寧捷的幫助，這一天的課程，丁鏡遊刃有余。

　下午的考試中，雖然依舊扣掉卷面分，但她的成績依舊踩著九十分，度過了危險期。

　為此，墨上筠懊惱了五分鍾。

　熱身的時候，蘇北特地繞到丁鏡旁邊。

　“你補課了？”蘇北問。

　“啊，算吧。”

　丁鏡點點頭，對此沒有否認。

　預習，某種意義上來講，也算是補課吧。

　“何必呢，”蘇北輕歎一聲，“辛苦你一個，幸福整支隊。”

　“關我什麽事？”丁鏡有點暴躁。

　“你沒看到墨上筠那散發著幽光的眼睛？”蘇北擰起眉頭，迅速朝墨上筠所在的方向看了眼，然後說，“那要吃人的樣子，一副‘老子花心思準備好的懲罰套餐結果沒用上’的架勢，待會兒實際操作上，她指定要找茬。”

　“……”

　丁鏡沉默三秒，感覺怪怪的，“不對啊，你要是為整支隊著想的話，怎麽不自己少做幾個題？”

　難得見她機智一回，蘇北愣怔了下，然後一本正經地胡謅，“我體能沒你好。”

　媽的！

　墨上筠糊弄人的時候，跟蘇北這時候的表情一模一樣的！

　“滾吧你！”

　丁鏡一腳踢過去。

　蘇北閃身避開，迅速撤退。

　丁鏡氣得磨牙。

　正值這時，訓練場路過一道身影，丁鏡見到後，眼睛一亮，衝著那人揮手，“寧連長！”

　……

　下午，溫度很高，陽光刺眼。

　明明沒有任何事，寧捷還是特地給自己找了個借口——去便利店買了幾瓶水，然後繞彎路過訓練場。

　提著個塑料袋，寧捷手裡抓著一瓶冰涼的礦泉水，冰凍過後的礦泉水瓶瓶壁上，在烈陽裡迅速聚集著水珠，打濕了手心，濕漉漉的，又冷又熱，感覺交替。

　他走來時，幾乎一眼，就見到在慢跑的丁鏡。

　常年鍛煉的人，身體看起來都會挺壯實的，但丁鏡並沒有這種感覺——可以說，她們這支隊伍，都沒有這種感覺。

　她們所有鍛煉的成果都隱藏在皮膚下、肌肉裡，穿上寬松的作訓服時，看起來高挑挺拔，身形纖瘦，但隨時可以調動出來，需要的時候力量感十足。

　身材很好，有個別偏瘦，但沒有羸弱感，很健康的那種。

　丁鏡正是其中之一。

　寧捷的視線在丁鏡身上停留了幾次，每次都沒得到回應，他捏著礦泉水瓶的力道不自覺縮緊。

　連他都在納悶：自己為何要費盡周折，隻為找個理由來這裡？

　舉止想法還挺幼稚的。

　要麽，就這麽走……

　思緒左右搖擺之際，他倏地聽到一聲喊：“寧連長！”

　心中微動，寧捷抬眼望去，見到不遠處的丁鏡朝自己一揮手，然後徑直朝這個方向跑來。

　噗通噗通。

　他好像聽到不尋常的聲音。

　連演習埋伏的關鍵時刻，他都沒有過這樣的感受。

　有些陌生，卻，隱藏期待。

　“寧連長，我今天考試合格了。”

　衝到寧捷跟前時，丁鏡及時刹住腳，深吸一口氣後朝寧捷說道。

　“我知道。”

　寧捷點點頭。

　他在成績出來時，就聯系到小許，詢問了她們的成績。

　沒有一個低於九十分的。

　丁鏡順利過關。

　“這樣啊，”丁鏡有些意外一個連長竟然關注這種事，不過她也沒放心上，微微一點頭，然後笑說，“謝謝你啊，我欠你個人情。”

　寧捷低眸打量她兩眼。

　大汗淋漓，渾身都是汗水，不知帽簷之下的頭髮有多凌亂，但透出來的幾縷發絲都被汗水打濕。

　奔跑鍛煉過後，她皮膚泛著紅。

　說不上是多好的狀態，但寧捷卻覺得清爽、乾淨、活力。

　一種難以言說的生機感。

　連她身上的汗水都透著那種生機盎然的氣息。

　“喝點水。”

　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寧捷倉促間將手中留給自己的礦泉水遞給丁鏡。

　“這麽客氣。”

　嘴裡這麽說著，但丁鏡素來是粗神經的人，瞥見他手裡還有一袋水後，便將他遞來的水接過了。

　寧捷見她要拿，回過神來，剛想收力，給她換一瓶，沒想卻率先被她拿走了。

　心裡頓生一股無力感……

　擰開瓶蓋，丁鏡仰頭就開始喝水，很快礦泉水就被她喝掉大半瓶。

　見狀，寧捷稍作猶豫，打開手中的袋子，從中又拿出兩瓶水來。

　給自己準備的水，是隨便拿的，而且很便宜。放到袋子裡的，則是經過精挑細選的，雖然是“水”，但有各種口味……他覺得女孩子應該更喜歡喝這種。

　“給。”

　寧捷將手裡的水遞給丁鏡。

　“謝了啊，我這個……”丁鏡笑得輕松愜意，晃了晃手中的小半瓶水，挑眉道，“夠了！”

　太陽的暴曬下，寧捷感覺皮膚火辣辣的。

　丁鏡往後倒退兩步，頭往旁偏了偏，關注著某道身影，嘴裡卻同寧捷說話：“你這人情我會想辦法還的——”

　“沒、沒事。”

　寧捷覺得熱氣灼人，有些不自在。

　他話音剛落，丁鏡就忽然往前走了幾步，又走到他身前來。

　“我再要一瓶，可以嗎？”丁鏡抬眼看著寧捷，問。

　“嗯。”

　沒有多想，寧捷雖有疑惑，但依舊微微點頭。

　丁鏡拿走他手裡的一瓶水，說：“謝了。”

　說完，丁鏡同他擺擺手，然後就疾步走向晟梓的方向。

　寧捷張了張口，本想問問她，今晚是否需要“提前預習”的，但還沒有出聲，就見得丁鏡擺手走開。

　看著丁鏡離開的背影，寧捷把剩下的話都咽了回去。

　難得的，有些挫敗感。

　兩道濃眉緊緊擰著，寧捷神情一點點地凝重起來。

　*

　三分鍾後，丁鏡順利通過一瓶水，從晟梓這裡換到“講課”的幫助。

　跟寧捷不是一個部隊的，欠人情沒那麽容易還。

　晟梓跟自己一支隊伍，欠人情、還人情，相對而言都容易許多。

　而且，晟梓雖然“車技好”，但有很多軍事技能都需要她這個“大前輩”來教，所以談起來非常容易……

　至於預習的內容，只要找教官們提前問一問大概內容，晟梓就可以張口就來。

　對於自己所在這支隊伍裡某些隊員的外掛能力，丁鏡心裡還是有數的。

　跟晟梓談妥後，丁鏡松了口氣，轉身就往回走，結果見到站在單杠下面的墨上筠朝她招手。

　縱有千般不願，奈何她是隊長，丁鏡也只能磨蹭地朝她走。

　“做什麽？”

　走過去時，丁鏡喝完最後一口水。

　——連一口水都不想給她留。

　媽的，隊友、室友、床友的交情，墨上筠竟然讓她找了二十分鍾的筆記本！

　忒不是東西了。

　“你說，寧連長為什麽隻給你水，不給我們水？”墨上筠認真地問著，似是很不解的樣子。

　“順便給我的唄，”丁鏡聳聳肩，“你們又沒湊上去要。”

　手指撓撓下巴，墨上筠一本正經地質疑，“哦，他一個人買那麽多水？”

　“對哦……”丁鏡附和了一聲，然後立即擰起眉來，“不是，你有疑惑，想喝水，直接找他啊，逮我問幹嘛？”

　墨上筠：“……”臥槽，這個大傻子。

　都點這麽明白了，她還沒發現異常？！

　傳說中的“當局者迷”？

　心裡歎息著，墨上筠換了個方向，問：“我們隊那麽多人都有對象了，你有沒有想找一個？”

　“你想給我介紹？”丁鏡抓著空瓶子的一端，慢悠悠地敲著手掌，饒有興致地問，“就你那個才華橫溢的學長？”

　“……你願意的話，倒是真可以。”墨上筠說得頗為無奈。

　然而，丁鏡仔細想了想後，卻道：“我覺得你哥不錯……”

　“……”

　滾吧！

　活該你單身！

　墨上筠轉身就走。

　丁鏡卻來了興致，在後面跟上墨上筠，抬手攬著她的肩膀，沉浸於幻想中，“你說我跟咱哥……呸，你哥成了，我豈不是你嫂子了？”

　“做夢。”

　墨上筠涼涼地剜了她一眼。

　就她們隊的人，誰也甭想往她頭上爬。

　有一個，掐一個。

　不對……下個月回家，是可以好好考慮一下，讓她爸操心操心墨上霜的婚姻大事了。

　省得來招惹她隊裡這幫單身狗。

　“誒，小餅乾。”

　本就是隨口說說的丁鏡，很快就被轉移了注意力。

　墨上筠一頓，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了眼。

　尚茹站在訓練場旁，懷裡抱著花名冊，望著不遠處正在訓練的新兵。

　沒有平時的驕傲、自信，那股子神采，好像被什麽擊垮了似的，怏怏的，就跟被放了氣的皮球一樣，怎麽看都提不起精神來。

　看了幾眼，丁鏡笑了下，說：“你小情人說她怎麽怎麽的，我倒是覺得感覺還好啊。”

　“嗯，變了很多。”墨上筠淡淡道。

　自在商場裡連續偶遇幾次後，之後每次見到尚茹，都能看得出她的些微變化。

　說不上來。

　不過很明顯的，梁之瓊的評價是：沒那麽讓人反感了。

　“嘖，一臉遭遇人生挫折的表情。”丁鏡拍了下墨上筠的肩膀，“人生導師·墨，你的老同學，不去安慰幾句？”

　“我不。”墨上筠傲嬌地揚起下頜。

　“怎？”

　“……”她記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