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伽羅早早便把許藝洋哄入了浴缸,等他睡著之後才給宋睿打電話,語氣非常不好意思:“餵,宋博士,晚上好。”
“晚上好。”宋睿在那邊低低地笑:“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直說吧?”頻繁接到青年的電話對他而言是一樁很令人愉悅的事。
梵伽羅更不好意思了,走到陽台壓低了嗓音:“明天早上你能不能幫我送一下洋洋,我今晚有事。”
“你準備去抓蕭言翎對嗎?”宋睿嘆息道,“我就知道你不會放任她不管。”
“圍繞在她身邊的都是一些孩子,我若是放任,那些孩子怎麼辦?宋博士,有些事情是我必須去做的,我責無旁貸。”
“正如抓壞人是警察的責無旁貸,消滅這種失控的怪東西也是你的責無旁貸對嗎?你的責任是什麼?拯救世界?”宋睿追問了一句:“你不累嗎?”
梵伽羅迴避了他的問題,再次詢問:“宋博士,這個忙你能幫我嗎?”
宋睿揉了揉眉心,無奈道:“幫,當然幫。除了我,還有誰能幫你呢?”這又是一句滿帶心理暗示的話,以此在青年心目中留下一個“唯有宋博士最值得信任”的印象。他幾乎抓住了生活中的每一個機會在博取青年的好感,並且從中獲得滿足和愉悅,而這兩種心情,他曾經只能從罪惡和毀滅的慾望中尋找。
梵伽羅果然溫柔地笑起來,真誠道:“謝謝你宋博士,明天早上七點你直接上我家去接洋洋,他現在睡著了,我給他留了一張紙條,到時候他會乖乖跟你走。那些轉學文件我都給他裝在書包裡了,一張沒少,我檢查過。宋博士,我現在真的很慶幸把你帶回了家,身邊多了你這樣一個可靠的朋友,我就可以放心去做別的事,宋博士,認識你真的很高興。”
宋睿撫了撫自己瘋狂上揚的嘴角,回應道:“認識你我更高興。去吧,注意安全,許藝洋那邊有我,你別擔心。”
一句“注意安全”也讓梵伽羅微笑起來,他看向窗外溫柔的夜色,低沉地應了一聲好。
梵伽羅循著那強烈波動的磁場來到一所高檔住宅區,避開保安,緩緩靠近一棟兩層樓的別墅,卻又在十米開外的地方站定,再無法靠近。才過了幾小時而已,蕭言翎的力量竟已增強到如斯恐怖的程度,她的意念已然可以隔絕成一個小世界,將她自己牢牢保護起來。
父親和母親的慘死帶給她強烈的刺激,卻也讓她在異變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梵伽羅試圖把自己的磁場融入蕭言翎的磁場,卻做不到,只能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注視那始終亮著一盞燈的房間。現在再來解決她似乎已經晚了,但梵伽羅卻並未退卻,而是隱入黑暗,靜待時機。
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天早上七點,梵伽羅脊背挺直地站立在路邊,頭髮和衣服均被露珠打濕,臉色也比平日更顯蒼白,視線卻牢牢鎖定正前方的別墅。他拿出手機給宋睿打電話,臉上全無疲憊和困乏,“宋博士,你現在……”
宋睿打斷了他的話:“我已經在你家了,正在給許藝洋穿衣服,我問他要不要吃早餐,他說他不用,這樣沒問題吧?我就不給他準備早餐了,浴缸裡的水我也給你們放掉了,眼珠子擺在陽台上吹風。”這些話完全不屬於試探,只是單純的關心而已。事實上,宋睿太清楚這一大一小具體是怎樣的存在。他試圖讓他們知道的一點是——對,我了解你們是什麼樣的人,同時你們也了解我,所以我們是一個國度的,我們可以放下戒備,毫無障礙地溝通和交流。
這樣的鋪墊可以大大促進雙方的感情,在心理學上又叫做名片效應。為了更貼近青年的心,宋睿幾乎使出了渾身解數。
梵伽羅果然毫不避諱地說道:“沒問題的,他不需要吃東西,你給蛙蛙餵兩隻蟲子就好。那雙眼珠子很喜歡待在陽台上,謝謝你。”
“蛙蛙是你們給青蛙取的名字?”宋睿在那頭低低地笑,聲音極富磁性。
梵伽羅的耳尖顫了顫,語氣竟然有些赧然:“是的,這是我們給它取的名字。裝蟲子的瓶子掛在陽台的掛鉤上,緊貼著左側牆壁。掀魚缸蓋子的時候你小心一點,蛙蛙現在已經適應了污濁的空氣,精神頭很足,也十分狡猾,它可能會趁你不注意的時候越獄。”
“越獄”兩個字似乎戳中了宋睿的笑點,令他的嗓音都變得跳躍起來:“梵伽羅,說老實話,你最近是不是在看什麼亂七八糟的電視劇?”
梵伽羅把手機拿遠一點,快速道:“蕭言翎這邊有動靜了,我不跟你說了。宋博士,謝謝你,再見。”
電話被青年倉促掛掉,宋睿臉上卻並無不悅,反倒把許藝洋拉過來小聲問道:“你哥哥最近在看什麼電視劇?”
“看《越獄》,他還不准我看,把平板都搶了!”許藝洋立刻告狀,弄得宋睿捂臉低笑。那人怎麼能如此可愛——
蕭言翎這頭的確有動靜了。她從□□熊的懷裡爬出來,一邊揉眼睛一邊大聲喊爸爸媽媽,然後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尋找。她赤著雙足走進主臥,腳心踩在半凝固的血泊裡,卻彷彿完全沒有感覺到濕滑。她的父母分明就躺在她眼底,可她的瞳孔卻倒映不出他們的身影,強大的意念讓她拒絕接受父母已經死亡的事實。
她跑出臥室,到處尋找兩位至親,暖黃色的地板印滿了觸目驚心的血腳印,卻未能喚醒她自欺欺人的心。她終於放棄了尋找,笨拙地給自己扎辮子、穿衣服、穿鞋。她直接把白色的襪子套在自己染紅的雙足上,卻又穿了一雙足以掩蓋這些痕蹟的小靴子。潛意識裡,她其實什麼都知道。
她嘟嘟囔囔地抱怨著父母,然後背上書包準備出門,卻又在門口停住。一個強大的磁場潛伏在她的周圍,像一隻巨獸,正等待著將她吞噬。可今天的她已經不是前天的她了,又怎麼會被一個莫名其妙的人嚇到?一旦雙手染上鮮血,她本就留存不多的人性又進一步發生了畸變。
她從前門繞到後門,那團磁場便也慢慢走到後門。
她繞到洗手間的窗戶旁,那團磁場也已靜靜等候在那裡。
即便無法進入這幢別墅,他依然對她的一舉一動瞭如指掌。
蕭言翎咬了咬牙,跑上樓,從溫桂雲的屍體旁撿起一支沾滿鮮血的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餵,羅老師嗎?我爸爸媽媽昨天晚上加班,都沒回來,前天打我的那個壞叔叔現在好像等在我家外面,我不敢出門,您能來接我去上學嗎?嗯嗯,我在家等您,我不會給他開門的,謝謝羅老師!”
掛斷電話後,蕭言翎把手機擦了擦,放進書包,然後跑進廁所洗乾淨雙手,完了乖乖地坐在沙發上等待。
半小時後,羅老師開車來到別墅門口,蕭言翎這才背著書包跑出來,又反鎖了家裡的門。她乖巧的笑容讓人根本想不到她的家裡還藏著兩具屍體,羅老師也沒有進入蕭家看一看的打算。她怎麼可能會去懷疑一個天真單純的小女孩呢?
兩人走後,梵伽羅才從拐角處繞出來,回頭看了看蕭家死一般寂靜的別墅,然後去取自己的車。無論如何,他必須在蕭言翎進入學校之前攔截她,從殺死許藝洋那一刻開始,她已經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但是她的能力已經失控了,在直面了父母的慘死後,逃避的心理讓她加劇了對這個世界的控制慾和毀滅欲。她很快就注意到了跟在後面的梵伽羅,卻假裝不知道,一舉一動都彷彿鬆懈下來。被羅老師牽著手走向學校大門時,她甚至故意掙脫對方,跑向了旁邊的小賣部。
一直墜在她身後的梵伽羅緩步走過去,卻不防她忽然扯著嗓子尖叫:“有怪叔叔綁架小女孩,救命啊!攔住他,快攔住他!”她強大的意念藉由聲波的震盪破開了梵伽羅的磁場,讓他暴露在眾人的目光之下,而這些人卻彷彿失了智,立刻凶神惡煞地朝青年圍攏過去。他們試圖撕扯他,抓撓他,對他拳打腳踢,卻又在即將碰觸到他的時候恢復了清明。
誒?我這是在幹什麼?哪個小孩被綁架了?
當他們四下搜尋時,蕭言翎已撲入羅老師懷裡尋求保護。
每天早上都會站在學校門口梳理交通的警察立刻朝梵伽羅走去,勒令他交出證件,另一名交警則與羅老師交流了幾句,問明了情況,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嚴肅。
把臉埋入羅老師懷裡的蕭言翎偷偷把湧上喉頭的鮮血咽了下去,為了在大庭廣眾之下震碎梵伽羅的磁場,她著實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如今五臟六腑都疼,像是快被炸裂了。不過沒關係,她的自愈力向來很強,只要養幾天就能好。等她再長大一點,她一定會把這個討厭的人殺掉!
這樣想著,她便扯了扯羅老師的袖子,膽怯而又渴望地看向學校大門。羅老師連忙辭別交警,把她帶走了,以免她受到更大的傷害。
已暴露在大眾視野裡的梵伽羅一時之間竟撐不開足夠強大的磁場隱匿身形,只能微揚下頜,眸色沉沉地看著小女孩跨入校門消失不見。那些阻攔他的人在恢復神智後就退開了一些,並沒有更進一步的暴力行為,只是望著他俊美至極的臉,小聲罵著人渣、衣冠禽獸等語。
交警沒罵人,更沒打人,把他往警車裡一塞,送去了城西公安局。
一個小時後,梵伽羅再一次與城西分局的刑警隊長面對面地坐在審訊室裡,離他只有半尺遠的白熾燈管持續散發出熱度,燙著他的側臉,試圖讓他無所遁形,卻只是令他深邃的眼瞳顯得更明亮了一些。
他垂頭看向自己的右手腕,那裡戴著一塊極昂貴也極精緻的表,但他臉上的神情卻比打磨得十分光滑的水晶表面更平靜。你別想從他臉上找出一絲半點的愧疚感和罪惡感。
城西分局的刑警隊長氣得直咬牙,厲聲道:“梵伽羅,你的暴力行為已經升級了,我們這次決定起訴你!你有什麼話要交代嗎?你跟踪蕭言翎是準備幹什麼?”
梵伽羅用自己細長的指尖點了點錶盤,不疾不徐地說道:“有關於我的動機,十點半左右你們自然會知道。或者你們按捺不住好奇心可以先放了我,然後跟我一起去學校找蕭言翎要一個答案。我說過,死亡會縈繞在她身邊,悲劇將一一來臨。”
“放了你?還跟你一起去學校找人家小姑娘?梵伽羅,你當我們是白痴嗎?”刑警隊長氣笑了。
坐在他身旁的警員故意發出嘲諷:“梵伽羅,要不我們送你去醫院做一做精神方面的鑑定吧?我看你腦子有問題,得了妄想症。”
梵伽羅閉上眼,展開磁場,讓自己沉入絕對安靜的等待。他一直都知道,身處兩個世界裡的人是沒有辦法彼此了解並溝通交流的。不,這話也不全對,有一個人可以完全理解自己的存在……
當周圍的聲音徹底消失前,他的唇角竟微微一彎。
刑警隊長又是拍桌子又是怒吼,可坐在對面的青年卻始終閉著眼,不置一詞。他不會被巨響嚇住,也不會被威懾的話擾亂心神,更不會睜開眼看一看這兩個與他完全不在一個世界裡的人。十點半,他在靜靜等待……
與此同時,蕭言翎邁著沉重的步伐走進教室,開始早讀。她體內的器官全都被梵伽羅的磁場震碎了,若是換個人,這會兒恐怕早就死了,可她卻只是覺得疼,撕裂一般的疼,比昨天晚上被媽媽扇了一巴掌還疼。直到現在她才明白,媽媽給她的只是委屈,外人給她的卻是致命的傷害。
她趴在課桌上偷偷掉眼淚,同桌小聲問她怎麼了,卻只得到她惡狠狠的一個瞪眼。臟器被攪碎的劇痛讓她完全管不住自己的脾氣。強忍了四十分鐘,早讀終於結束了,同桌拿出一個漂亮的芭比娃娃逗她開心,這才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給我玩吧。”她理所當然地伸出手,指甲縫裡的血跡在晨輝地照耀下十分顯眼。
小女孩搖頭拒絕:“不,它身上的小裙子都是嶄新的,我今天早上剛給它換的,不能藉你玩,你會把它玩臟的。你看你的手都沒洗乾淨。我只能給你看一眼。”瞥見蕭言翎驟然陰沉的表情,小女孩有些怕了,囁嚅道:“要不這樣吧,我讓你給它編頭髮。”她把娃娃的腦袋伸過去。
蕭言翎卻一把揪掉玩偶的腦袋,尖聲道:“誰稀罕給它編頭髮!我就要玩,你把它給我!”
“蕭言翎,你怎麼能這樣?你賠我的娃娃,你賠你賠!”小女孩看看手裡的無頭娃娃,頓時傷心地嚎啕大哭。周圍的孩子也都圍攏過來,臉上帶著錯愕的表情。今天的蕭言翎好兇啊!
“別哭了,你吵死了!”蕭言翎捂著耳朵跑出教室,卻在樓梯間被一個陌生女人攔住。
“蕭言翎你怎麼哭了?是不是梵伽羅早上跟踪你的事讓你害怕了?來來來,跟老師去辦公室喝杯熱水緩一緩。別害怕,有什麼事你都可以告訴老師,老師會保護你的。”女人暗暗打開佩戴在衣領上的、製作成胸針形狀的針孔攝像機。
她根本不是什麼老師,而是混入學校的記者,這會兒正在做直播採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