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桂雲把女兒送進教室後便開始給丈夫打電話,那邊未曾接通的時候,她的手一直在抖,心臟也因為太過快速地跳動而悶悶地疼。女兒雖然又許了一個“爸爸平安”的願望,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裡還是很慌,總想親耳聽一聽丈夫溫柔的聲音才能放心。
“怎麼了云云,是不是女兒又出事了。”丈夫很快就接通了電話,語氣十分緊張。自從家裡的寵物狗豆豆被女兒咒死之後,他就過上了提心吊膽的生活。其實他根本不想要什麼大富大貴、升職加薪,他只想全家人快快樂樂、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就夠了。
想到丈夫如今正在開車,不能分心,溫桂雲連忙安慰:“不是不是,你別緊張,翎翎很好,她已經在教室裡早讀了。你路上開車小心一點知道嗎?要不然你回家吧,今天別去公司了!”
車流中傳來此起彼伏的喇叭聲,掩蓋了妻子嗓音裡的顫抖和恐懼,所以蕭潤民沒發現任何異常,拒絕道:“今天我有一個大項目要談,不能不去上班,你說什麼傻話呢,公司又不是我開的。對了,待會兒遇見那些家長你一定要幫梵先生解圍,就說我們兩家已經私下達成了諒解,梵先生也已經向我們道過歉,讓大家不要再為難他和許藝洋。云云你要知道,我們的孩子差點害死梵先生的孩子,一切都是我們的錯!”
溫桂雲連聲說好,掛斷電話被莫太太拉扯到教學樓的拐角時,卻一句好話都沒為梵伽羅和許藝洋說。她是不可能替梵伽羅解圍的,這擺明了是與家委會的人作對,她要是真敢這麼幹,女兒以後肯定會被班上的孩子排擠。
這所學校可是京市數一數二的好學校,很多孩子的家長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尤其是莫太太,家裡有錢又有權,是社會名流,而她只是一個暴發戶,怎麼敢得罪他們?關係肯定是要搞好的,得順著他們來,況且他們也是為了幫女兒伸張正義,出發點是好的。對了,如果女兒被同學排擠,她肯定又要發脾氣,她一發脾氣就會壞事,我也是為了別的孩子好。這樣想著,溫桂雲竟然心安理得了。
獲悉丈夫沒事,她就可以從容地解決這些麻煩,一切都以女兒的利益為主,別人的孩子有沒有書讀她真的沒法考慮,她又不是神仙。
“小溫,你來,趁羅老師帶孩子們去早讀的空檔,咱們先商量好策略。你看,這是我們今天早上弄好的聯名信,每個家長都簽了名,沒有漏掉任何一個。那個梵伽羅腦子不正常,整天說一些神神道道的話。他把梵家和張家得罪狠了你知不知道,我們一定不能再讓他的孩子留在學校!來,你也簽個名,簽在最頂上,你是受害者。”莫太太把溫桂雲引到一間空置的會客室,往她手裡塞了一支筆。
溫桂雲眼珠子一轉,問道:“張家是哪一家?”
“就是張陽那個張家啊!”莫太太指了指天花板,表情諱莫如深。
溫桂雲呼吸一窒,連忙在聯名信上簽了字,驚嘆道:“當初為了救國,張老太爺可是傾家蕩產,功勳卓著。梵伽羅連他家都敢得罪?”
莫太太撇嘴:“蘇楓溪背後就站著張家,他罵蘇楓溪是怪物,可不就得罪張家了嘛。”
溫桂雲更感奇怪了,“蘇楓溪的後台這麼硬,怎麼還會被封殺啊?”
莫太太擺擺手:“不是被封殺,是得了重病,治病去了。不過有關部門的確在查封她的專輯,卻沒說不許她再進圈子。她的專輯好像是有毒物質超標了,不利於環保。你等著吧,蘇楓溪病好了還會復出的。張陽很捧她。梵伽羅肯定要倒大霉!”
溫桂雲連連點頭,越發慶幸自己沒為梵伽羅說半句好話。別人死不死的關她什麼事,她只要丈夫和孩子都好就行了。
陪同莫太太一塊兒來的家長點著信上一排排的名字,斬釘截鐵地道:“這回不管梵伽羅說什麼,怎麼求,我們是堅決不會再讓他的孩子留在學校的。他們必須走!”
“對,他們必須得走!我們一定要向學校施壓!小溫啊,待會兒梵伽羅要是提出來向你公開道歉,你可千萬不能答應!”莫太太特別叮囑一句。
溫桂雲連忙擺手:“這事兒我怎麼能答應!不可能的!昨天在公安局的時候他就沒道歉,後來發了微博也不肯道歉,再後來我看了別人爆的料才知道他竟然在家長群裡也說不道歉,把我給氣的!世上怎麼會有這種人你說,太蠻橫無理了!”
眾家長彷彿找到了知音,同仇敵愾地說道:“這可不是蠻橫無理,這是沒教養,沒素質!還是梵夫人罵得好,他簡直道德淪喪!他家許藝洋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性子陰沉沉的,一天悶不出一句話來,最近稍微好點,開始說話了,卻又學會了撒謊的毛病!”
“這就是什麼人教出什麼種!”
“那孩子跟了梵伽羅算是毀了!”
“三歲看小七歲看老,那孩子都十歲了,一輩子也就這個樣兒了,進監獄的料!”
“還是小溫會教孩子,翎翎不但長得漂亮,學習成績也好,小小年紀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得了好多大獎。這孩子將來準有出息!”
眾家長你一言我一語地聊天,主題只有兩個:一,討伐梵伽羅和許藝洋;二,表揚蕭言翎和自家孩子。都說女人增進感情的方法不外乎背地裡說人壞話,以前總感覺自己融入不了家委會的溫桂雲現在卻如魚得水頗為自在。
此時的她哪兒還記得丈夫的叮囑,整顆心都因為家長們的追捧而飄飄然了。早讀結束,班主任老師也回了辦公室,這群家長才拿上聯名信往樓上走。
“小溫,你可一定要堅持,不能接受梵伽羅的道歉!”莫太太再一次叮囑。
“對,就算他請來媒體,在電視屏幕上向你們一家公開道歉也不行。我太了解他們那種小明星了,為了在娛樂圈立足,他們什麼事都乾得出來。他如果道歉了,那肯定是做戲給別人看的,沒有一點真心!”一位家長慎重提醒。
“我們今天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趕走梵伽羅和許藝洋,絕不妥協,絕不讓步!”
“明白,我不會讓步的,他家許藝洋肯定得轉學!我家翎翎在教室裡坐得好好的,怎麼可能推許藝洋下樓!梵伽羅說是我家翎翎幹的就真是我家翎翎幹的啦?他有證據嗎?他上下兩張嘴皮子一碰就成了我家翎翎的錯,這是什麼道理?他以為他是王法嗎?”溫桂雲越說越理直氣壯,到後來竟真的開始相信一切都是梵伽羅的誣陷!
是啊!他一點證據都沒有,我怎麼能相信他的話去責備翎翎呢?難怪翎翎那么生氣!溫桂雲的心態這下徹徹底底平衡了,女兒在她心目中的形像也再一次變成了天使。
一群人氣勢洶洶地走入辦公室,看見站立在辦公桌邊,正與班主任老師說話的兩個俊美男人,立刻就想發難。別以為長得好就能為所欲為,別以為這件事隨便說幾句對不起就能過去,不可能!
然而班主任老師的話卻讓所有人的憤怒表情僵滯在臉上:“莫太太,蕭太太、劉太太、顧太太,你們來啦。你們先請坐,我幫梵先生處理一下退學手續。”
眾位太太:“……”
用盡全力卻砸在空氣上的感覺可比砸在棉花上難受多了!
莫太太定了定神,重振旗鼓:“喲,還挺懂事,自己就先退學了。退學之後這孩子怎麼辦呢?他性格上有缺陷,又不會說話,乾脆送去特殊學校吧,這樣對他更好。”
梵伽羅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不置一詞,負責跑手續的宋睿卻輕笑道:“今天正好有空,所以我們乾脆把退學和轉學手續一起辦了。對,是送去特殊學校,孔府學校的課程比這邊進度更快,不趕緊讓孩子去報導恐怕會跟不上。”
他說話的時候,班主任老師已經在孔府學校送來的轉學文件上簽了字,蓋了章,排頭的燙金文字和標識刺痛了莫太太的眼睛,也燒紅了她的臉頰。
班主任老師把這份沉甸甸的文件遞給宋睿,態度畢恭畢敬的。雖說他們的小學也不差,算得上京市有名的精英學校,但是與孔府學校比起來卻只能算二流。人家是直接與國際最頂尖的教育資源接軌的一所學校,每個年級只招一百人,教育方式結合了西方和東方的精髓,給了孩子最大的自主性和創造性,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都是直升,完了國際頂尖名校任選。
所謂的“名校任選”不是說他們有什麼門路,而是他們培養出來的孩子就是能做到申請哪個學校就能上哪個學校。人家的教育方法就是比你先進、科學、優越,你有什麼辦法?
班主任搖搖頭,心道難怪梵先生這麼剛,人家根本不稀罕留在我們學校讀書,你還指望他道歉?做夢去吧!逼人退學的聯名信也別拿出來了,拿出來就是丟人!
莫太太瞪著這張轉學申請表,眼睛裡燃燒著熾熱的火焰。要是可以,她真想撲過去把這張轉學申請表據為己有!兒子到了入學年齡時她也曾研究過京市的所有學校,頭號目標就是孔府小學。那邊的學費不貴,一個學期才十五萬多一點,他們家完全承擔得起。但是她進不去啊!她沒有門路!
把孩子送去孔府學校就等於直接讓他們登上了哈佛、劍橋、麻省的直通車,哪個家長不心動?哪個家長不腦熱?但是孔府學校不是誰都能進的,你得有錢有權有人脈,而且還不是普通的人脈,得是通天的人脈!
數次被孔府學校阻擋在外的莫太太看向梵伽羅的目光明顯變得不同了,這會兒別提冷嘲熱諷,她連話都不敢說了。別的家長也都盯著那張轉學表,陷入了尷尬的沉默。這可不僅僅是一張表,還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徵,看來梵伽羅的背景之強硬遠超他們的想像。
宋睿一一翻檢表格,確認該籤的字、該蓋的章都已齊備,這才笑著向班主任老師道謝。
梵伽羅全程都亦步亦趨地跟著他,不插一句嘴,乖巧得像個小學生。他可以輕易洞悉人心,卻根本不知道怎麼辦理這些複雜的手續,在一個地方辦理還不行,得在學校裡團團地轉,找了這個找那個,完了還得回頭來找這個,差點沒把他的腦袋弄暈。
他明顯鬆了一口氣,低聲詢問:“都辦好了吧?”
看見他透著解放和慶幸的雙眼,宋睿差點笑出聲。
“都辦好了,你明天拿上這份文件送許藝洋去孔府學校報導。”宋睿明知道他很抗拒,卻還是把厚厚一沓文件塞進他懷裡。
梵伽羅小心翼翼地問:“報導的時候直接把洋洋送到學校門口就行了吧?”
宋睿以拳抵唇頻頻咳嗽。抱歉,他快憋不住了。
“不,你得帶他去教務處登記,或許還得去校長室見一見校長,了解一下校規什麼的,完了再去教學樓找班主任,那邊還有一些手續要辦。”宋睿一邊說話一邊往外走,假裝自己沒注意到青年糾結的表情。原來這個人也會害怕:怕麻煩,怕繁瑣的程序,怕與人無休止地為了一件原本簡單的事情做著複雜的交流。
一、二、三……宋睿在心裡默數。
隻數了三下,梵伽羅便主動握住他的胳膊,懇求道:“宋博士,明天你能再陪我去孔府學校走一趟嗎?真的麻煩你了,我會好好感謝你的。”
宋睿盯著他白皙的、搭放在自己臂膀上的、隱隱冒著幾條淡青血管、卻美得像藝術品的手,抿唇笑了:“當然可以,樂意為你效勞。不用謝我,幫朋友一點小忙是應該的。”況且他已經獲得了最好的感謝,那就是這個人的主動靠近和依賴。
“走吧,回家去看洋洋。”他自然而然地環住青年的肩膀。
堵在門口的家長們連忙讓路,一句冒昧的話都不敢說,莫太太注意到宋睿的視線,立刻把手裡的聯名信藏到背後,根本不敢拿出來耀武揚威。
溫桂雲直到現在還摸不清頭腦,不由扯了扯莫太太的衣袖。莫太太回過頭狠狠瞪了她一眼,目中是濃濃的輕蔑和嘲諷。連孔府學校意味著什麼都不知道,暴發戶就是暴發戶,沒見識!
此時此刻,溫桂雲明顯察覺到自己被這些人鄙視了,可她卻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然而她很快就沒有功夫去思考這件事,因為梵伽羅與她擦肩而過時忽然盯著她的臉看了兩秒,略點了一下頭:“請節哀。”
什麼節哀?他在說什麼呀!溫桂雲的腦子炸開一片嗡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