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慧呆了呆,驀然驚醒,對服務員說:「勞駕,你這有剪刀嗎?」
「有的,」服務員拉開抽屜翻了翻,拿出一把白晃晃的大剪刀,足足有十二英寸長,抱歉地說,「本來有把小號的,不知道放在哪裏了。這個是裁布用的,小心點,很鋒利呢。」
「謝了。」閔慧將外套的拉璉一拉,把剪刀往懷裏一揣,蹬蹬蹬地衝出店門就往樓下沖。
臨近十點,商場快打烊了,因為是個周末,裏面有家電影院,顧客還是很多。
儘管如此,穿灰風衣的男人因為身形高大、自帶氣場在人群中十分扎眼,他拎著購物袋,不急不慢,向著走廊盡頭的電梯間走去。
以閔慧的性格,此時此刻肯定會撒腿猛追,但好事者太多,怕引起騷動,隻好快步疾走。
眼看著就要走到風衣男人的身後,差不多只有一臂的距離,閔慧猛地向前跨了一步,正要抽出剪刀,冷不防被人從後面緊緊地抱住,一個聲音在她耳邊低吼:「別衝動。」
不用回頭就知道是周如稷。
「放開我!」她扭動著身子用力反抗,無奈那雙胳膊鐵鉗般箍住了她,令她動彈不得。
人群裡有幾個學生模樣的人好奇止步,觀察著他們。
周如稷順勢將她一摟,在她臉上親了一下,笑著說:「寶貝兒,別生氣,我給你買還不行麽。」
原來是情人吵架,學生們嘻笑著走了。
閔慧被他連拖帶拽地拉到一個無人角落,等她的呼吸漸漸平息,過了五分鐘,周如稷才敢放開雙手:「剪刀給我。」
她咬牙不理。
「剪刀拿來。」他的聲音仍然平靜,卻多了一絲力量。
終於,她從懷裏抽出那把剪刀遞給他。
「你膽子可真夠大的,不怕坐牢啊?」周如稷看著她,嘆氣,「肚子裏還有個孩子呢,瞧你氣成這樣,孩子是他的吧?」
「不是。」
「這程啟讓也真是孬種,喜歡一個女人就光明正大地娶她,以他的本事離開觀潮、離開那個老婆也窮不了,幹嘛呀這是?他還不知道你懷孕了吧——」
「周如稷,我再說一遍,這不是他的孩子。」
「好好好,不是不是。」他小聲哄道,「開心點嘛,這種沒膽子的男人不值得生氣,更不值得動刀子!走,章魚燒不吃了,那玩意兒上火,越吃越燒。前面有家珍珠奶茶,我給你買一杯,冷靜冷靜。」
兩人還了剪刀,各買了一杯奶茶走出商場。
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細雨,濱城的夜色在五彩的霓虹燈下、在爆米花的香味中、有種其樂融融的喜慶意味。但閔慧覺得,這些都跟她沒有關係。她與這座城市也沒有關係。倒是頭頂那些閃著銀白色光圈的路燈,讓她感覺自己又站在了舞台上,無數道眼光就像一把把機槍向她的身上掃射。而身邊這位即將要娶她的男人,是否願意幫她擋一下子彈,並不清楚。
離開辛旗的那一天起,今後的路她早已決定獨自前行,哪怕帶著滿身的彈孔。
上了車,閔慧默默地啜了一口奶茶,發現是菠蘿味的,幾粒Q彈的粉圓在齒間滾來滾去,怎麼咬也咬不爛。
一路無話。
程啟讓的突然出現令兩人之間無形地生出一段尷尬。
就這麼沉默地過了一個小時,閔慧喝完了最後一口奶茶,終於說道:「我在觀潮的時候,程啟讓只是我的上司,我並沒有喜歡過他。」
畢竟快要做夫妻了,彼此之間還是誠懇一點比較好。周如稷這邊一定也做過功課了。
「嗯。」周如稷轉著方向盤,淡淡地說,「那是他喜歡你?」
她沒有回答。
「聽說他把你告了?侵害名譽權?」
閔慧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是。」
「最後賠了多少?」
「七萬。」
「你應該是剛工作不久吧,在觀潮?」
「不到六個月,還沒轉正。」
「那你哪來那麼多錢去賠?」
「是我媽……把治病的錢拿出來了。」她的聲音有點抖,「說反正也是晚期了。」
「癌症?」
「肝癌。最後那個月都痛到不能躺下了,沒錢,買不起靶向葯。」她用力地咬牙,不讓眼淚流出來,「我應該本科一畢業就去找工作的。這樣的話,也工作三年了,多多少少有點積蓄……」
「你要是本科畢業就認識我不就更好了,」周如稷輕聲說,語氣裡充滿了安慰,「好歹我也是腫瘤科的,給你媽治病不用求人啊。」
「都過去了。」閔慧嘆了一聲。
「好日子會來的。」周如稷說,「你看現在,曹牧那麼喜歡你。」
她轉頭看了他一眼,認真地說:「謝謝你。」
「謝什麼?」
「願意做孩子的爸爸。」
「很榮幸。你智商那麼高,生下的孩子肯定是天才,也許就是下一個ElonMusk。等我老了,沒準還要沾他的光呢。——前面就是我家,要不要進去坐坐?」
閔慧抬頭一看,認出是「青藤花園」,一個離佰安科技最近的公寓區,離她自己住的地方只有兩站路。閔慧找房子的時候曾經來看過,很喜歡裏面的裝修設計,因為太高檔、租金太貴隻好放棄。
「這裏的房租挺貴的吧?」
「還行。」他駛進地下停車場,「我一般也就是回來睡個覺而已。」見閔慧不作聲,連忙又說,「以後我會盡量多回家,多照顧照顧家裏。」
「那倒用不著,」閔慧微笑,「如果你真是那樣,也就不會離婚了。」
***
周如稷的房間佈置得很有藝術氣質,牆上掛著幾幅的油畫,尺寸不一,但主題都是芭蕾舞女郎,也不知是什麼畫風,閔慧完全看不懂。傢俱不多,但樣樣講究,櫃子上擺著一些從世界各地搜集而來的手工藝品,北歐的掛毯、非洲的雕塑、日本的娃娃……還有一些貝殼、瓷器之類說不清來路的東西。
閔慧看著滿牆的芭蕾舞女,問道:「你喜歡油畫?」
「我喜歡印象派,特別是德加。這些都是臨摹品,閑下來的時候我會畫兩筆,不是很專業啦。」
「畫得挺好的。」閔慧叉腰笑道,「別謙虛啊,周如稷。」
「你不會覺得我很文藝吧?」
「只要你不嫌棄我不文藝就行。」
一進門看見廚房裏那張巨大的不綉鋼流理台,和旁邊整齊擺著的兩排廚刀,閔慧以為自己走進了一間手術室。因為滿牆的油畫她又覺得走進了一間博物館。美則美矣,只是缺少點煙火氣。
「那你閑下來的時候,除了下棋打牌玩遊戲,還喜歡幹嘛?」周如稷問道。
「搞點小設計。對了,我設計了一個手機軟件,蠻有趣的,要不要玩?」閔慧掏出手機,「以前我不是做皮膚癌的早期識別嗎,這個軟件可以通過自拍皮膚上的黑痣來判斷癌症的風險。」
「哇。」周如稷眼睛亮了,「我能試試嗎?」
「可以呀,準確率挺高的呢。」閔慧看了看他的臉,搖頭,「你好像沒什麼黑痣。」
「身上有、腿上有、屁股上也有。」
她握著手機,啞然失笑。
就在這一瞬間,他脫下衣服,全身赤.裸地趴在沙發上:「來吧,每一個都掃瞄一下,我特別擔心這些黑痣,萬一是黑色素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