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鴉出現時,龍婆婆就從房子裡出來了,她皺眉看著黑霧中巨大的身影和血紅色的眼睛,朝旁邊的薛緋衣道, “一會兒要是情況危險,你就帶著陸爻還有武咸趕緊離開,我們老的死在這裡沒關係,你們要保住,知道嗎?”
薛緋衣喉間一痛,重重地點頭, “記住了。”
見他眼巴巴地看著自己,龍婆婆又放緩了語氣,“我說的,是在不可控制的情況下,這暗鴉我們肯定還是能對付的,不要想太多。”
原本心裡出現的各種難過,瞬間就被這句話堵了回去,薛緋衣眨眨眼,狹長的眼尾重新彎了起來,笑著特別好看。
另一邊,武直已經在佈置法陣,武咸在旁邊幫忙。他隔一會兒就看一眼那隻散發著危險氣息的暗鴉,心裡有些怕,要是他爺爺不在,他早就蹦起來了。
有陣牌完成,發出淡淡的熒光,武直拍了一下自家孫子的光頭,“發什麼呆?做事!”
“是是是!”武咸猛點頭,拿了陣牌開始布陣,黑霧很濃,陣牌一放出去,熒光就變得模模糊糊的了。他注意看了一眼周圍,發現因為死氣聚集,原本茂密的灌木叢已經枯死,心裡一慫,他又快步跑到他爺爺旁邊呆著。
就在這時,暗鴉已經凝實,只見它高昂起脖頸,長喙張開,黑色的火焰連連射出,力量極強。只是被火星擦過,武直才做好的幾枚陣牌在搖晃之後,光芒就熄滅了。 武咸一急,正準備過去把陣牌拿回來,耳邊忽然傳來了呼嘯的風聲。他一抬頭,就看見一個巨大的淡金色光罩,朝著暗鴉急速籠罩而去。 心裡一驚,武咸轉過頭,就看見陸爻站在路燈頂端,外套被風吹動,表情沉靜。在他的身邊漂浮著數十枚散發著白色熒光的刻紋紙,將他的身形全都照亮,在夜色中極為顯眼。
張了張嘴,武咸想了半天,都沒找到能夠表明他此刻震驚心情的感嘆詞。
薛緋衣正好在他旁邊,順手用手裡的占星石敲了敲他的光頭,“這時候走神,不要命了?”
迅速抱著頭,武咸很不開心——為什麼都喜歡敲我的腦袋?
燈柱上,視野很好,能夠將下面的情況看得清楚,整隻暗鴉的模樣也都一覽無遺。
陸爻注意力非常集中,操縱著刻紋紙將暗鴉噴出的黑焰圍住,但效果不好,只稍微減慢了黑焰的速度。
左眼的視野又有些模糊,陸爻往後偏了偏,“眼睛不舒服。”
“瞳孔有些發紅,”玄戈扣著他的下巴,親了親他的左眼眼皮,覆了一層屬於卦盤的離火之氣上去,“好些了嗎?”
眨眨眼,陸爻點頭,“沒問題了。”
另一邊,宋老師腳下踩著軌跡奇特的步子,從腰間取了一根深棕色的長鞭出來,狠狠抽向地面。只見鞭痕處土壤起伏,不過幾秒,就有一道土牆猝然升起。
余光目睹了這個場景,陸爻這才知道,原來宋老師是五行師,應該是擅長控土。
“小貓,注意。”
玄戈在提醒,陸爻看過去,發現自己之前丟到暗鴉周圍的光罩,已經在逐漸變薄,黑焰撞在保護罩上,如水珠一樣散開,漂浮片刻之後,又慢慢聚集成一團。
連補了十幾張刻紋紙上去,陸爻就發現帶的刻紋紙有些不夠用了。他原本是為了以防萬一,才帶了一沓刻紋紙在身上,但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情況。只好又分神在紙上畫刻紋,就算筆下極快,也有些支撐不了。
就在這時,保護罩的一處出現了裂紋,暗鴉喙間迅速噴出了一團黑焰,只聽“砰”的一聲,黑焰與裂紋相觸,眨眼之間,裂紋炸開,整個保護罩瞬間破碎。
暗鴉眼睛血紅,巨大的翅膀扇動,帶起陣陣風刃,狠狠地砍在了四面的土牆上,力道極強。在土牆坍塌的瞬間,暗鴉血紅色的眼睛猛地盯著陸爻的方向,黑焰也隨之襲來。
陸爻只感覺腰間一緊,玄戈已經帶著他從路燈頂端離開,落在了光禿禿的樹枝上。他回頭一看,路燈已經完全被黑焰腐蝕乾淨。
“我這是被盯上了?”陸爻眉心微蹙,“所以這只暗鴉,有自己的判斷力?”
不過暫時沒有人能夠回答他的問題。
兩分鐘後,天空中黑雲變得厚重,竟然隱隱有雷聲傳來。陸爻敏感地察覺到氣場在發生變化,轉過頭,就看見龍婆婆手上,正拿著一根不明材質的長線。
隨著龍木棠雙唇翻動,念動咒文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連空氣都變得緊繃。下一刻,只見龍木棠十指操縱著長線,與雲層落下的雷電相交,直接通過長線,將喚來的銀藍色的閃電引到了暗鴉身上。 霎時間,雷電穿骨而過,暗鴉發出刺耳的嘯鳴聲,震得人耳膜疼痛,頭腦發暈。不過再看暗鴉,它整體的顏色已變得淡了很多。 趁著這時機,鐘淮南和余長生布下的風水陣也成型,無數的氣流化為無形的刀刃,將暗鴉周圍盤旋的風刃紛紛撞碎,最終直接砍到了暗鴉的身上。一時之間,暗鴉被困在原地,將頭藏在了羽翼下面。 鐘淮南的木劍背在背上,朝著武直的方向吼,“老武,你手廢了嗎?一個法陣現在還沒做好!” 武直沒回答,傳出來的是他孫子武鹹的聲音,“我爺爺在弄最後一步了,前輩您頂住!”
把木劍拿在手裡,鐘淮南盯著暗鴉看了一會兒,突然舉起木劍,用上全力一斬而下。
木劍周圍驟然浮現出巨大的虛影,光亮耀眼,帶著萬鈞之力,如同一道銀色長河般,將翻湧的死氣一分兩半。
力量被耗掉了近一半,暗鴉的雙爪和尾羽直接消散。
收了劍,鐘淮南心疼地摸了摸劍身,“完了完了,我肯定把你師母弄痛了,而且最後那東西還往旁邊移了移,準頭不行啊,挫敗!”他皺著眉,總結,“也是很丟面子了。”
余長生安慰他,“很帥,師母不怪你。”
“希望吧,”他抬眼看過去,“不過,我記得以前遇見的暗鴉都挺傻的,這只竟然還會這麼靈活地躲避攻擊?”
這時,武鹹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讓開讓開!”
在場的人紛紛退到旁邊,只聽“叮”的一聲,陣法啟動,無數的鎖鏈虛影從地下穿刺而出,極為迅速地將暗鴉緊緊套住,任對方如何掙扎也半點沒有鬆開。隨後在暗鴉的周圍,光柱升起,如鳥籠一般將其困在了裡面。
又是“叮”的一聲,陣法爆發出極強的吸力,周圍的死氣如旋渦一樣,注入到了“鳥籠”之中。隨後,整個“鳥籠”散發出強光,只聽暗鴉一聲哀鳴,身形很快變淡,最後消失不見了。 被光芒閃得眼睛發疼,武咸摸了摸自己的光頭,問他爺爺,“我怎麼記得書上寫的,這個法陣的效果不是這樣的,被困在裡面的東西,不是都會被絞殺嗎?” 站直身體,武直緩了幾口氣,“對付暗鴉這東西不一樣,回去教你。” 重新平靜下來,空氣當中還有一股血腥氣,周圍被波及到的樹木也全都成了枯枝,地面上到處都是深坑。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下來,龍婆婆朝著薛緋衣道,“打電話給方隊,讓他來處理一下後續的事情,這裡動靜這麼大,雖然偏僻,但不知道有沒有人看到。”
薛緋衣點頭,拿了手機出來。
這時,陸爻心裡一跳,下意識地看向旁邊的兩層小樓,“房子——”話音還沒落,整棟樓就都塌了下來,揚塵無數。
回頭看一直站在自己身後的玄戈,陸爻突然覺得上午對方說的話挺對的,自己似乎真的是走到哪裡,就拆遷到哪裡。
幾陣冷風吹過去,雨又下了下來,龍婆婆看著廢墟,眼神像是沾了冰霜。
方隊來得很快,才一個小時就到了,三輛黑色轎車加上一輛裝甲,直接停到了小樓的廢墟前。
龍婆婆、鐘淮南還有武直易述上去交涉,陸爻他們就坐在車裡,開著暖空調聊天。薛緋衣還翻出了一包瓜子,整個車廂裡都瀰漫著一股淡香味兒。
把話題從“樓塌了,應該重新修一棟什麼風格的建築起來”上面拽回來,陸爻看了眼不遠處正在和方隊談話的龍婆婆,收回視線,“你們有沒有覺得,這個暗鴉……有些不對?”
武咸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光頭,“等等!我有點緊張!我做一下心理準備!”
“還沒緊張完?你膽子和針眼兒差不多吧?”薛緋衣抓緊機會懟武咸,不過表情也正經起來,“小陸爻你說的'不對',指的是哪方面?”
余長生接下話,“師父也說不對,閃避太靈活。”
“對,我說的就是這個,”陸爻想了想,“按照龍婆婆說的,暗鴉應該是由死氣聚集起來的,因為長得像烏鴉,所以才有了'暗鴉'這個名字。
但是我發現,它反應很快,不僅能夠躲避危險,還會判斷情況,甚至找准攻擊對象。”
薛緋衣抱著星盤,語速有些慢,“你是懷疑,暗鴉……像傀儡一樣,有人在背後操縱?”
搖搖頭,陸爻頓了幾秒,語氣認真,“我可能有些異想天開,但我覺得……會不會暗鴉本身就有思維了?”
“求不要嚇我!”武咸苦著臉,“但你這麼一說,我又覺得很有道理怎麼辦?”
“我突然也覺得很有道理,”薛緋衣想了想,好奇道,“你還有什麼想法沒?都說說看?”
“我說了,你們不要說我嚇你們。”見幾個人都點頭,陸爻才繼續開口道,“我之前和龍婆婆也提過,你們看啊,梅園地下有空間隔絕法陣,藏著暗鴉,樓塌了,對吧?”
剩下幾個人都點頭。
“那你們再看之前的榕園,是不是也是一樣的,有空間隔絕法陣,樓塌了。”
“臥槽!”薛緋衣脫口而出兩個字表達自己的震驚,又催促道,“繼續繼續!”
“既然梅園有,榕園也有,玄委會這麼些年,也有人提過要翻修這些破破舊舊的老建築,但一直沒有開工。會不會是,”
他輕聲道,“有人從中阻撓,擔心一動手翻修,就可能會把地下藏著的東西……放出來了?或者,房子下面藏著的東西,就會暴-露?”
他說完,車廂裡一時非常安靜。
武咸喃喃道,“年度恐怖故事沒跑了。”
余長生點頭,“我覺得,有可能。”
“我也覺得這個推測完全沒毛病,如果背後那個人真的是從墓室裡,弄了很多東西出來,那會藏在哪裡?”薛緋衣抱緊了星盤,喉結動了動,聲音有些髮乾,“但上次榕園樓塌了,為什麼下面的東西沒跑出來?”
陸爻猶豫,還是回答道,“因為後來會長來了。”
“也對,會長這麼厲害。”
聽了薛緋衣說的,陸爻沒有贊同,他更傾向於,會不會是會長把榕園下面的東西藏起來了。
余長生看了陸爻一眼,也沒有贊同薛緋衣的話。
感覺到氣氛不對,薛緋衣勉強笑了笑,“你們都這個眼神……臥槽什麼節奏不要嚇我好嗎!”他往外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你們不會是懷疑會長吧?”
見陸爻和余長生一點猶豫都沒有就都點了頭,他閉了閉眼睛,又看向武咸,發現武咸一臉懵逼,意見建議都沒有什麼參考性。
他揉了揉自己的臉,“你們真懷疑他?”
“真懷疑。”陸爻想了想,“來自卦師的直覺。”
余長生跟進,“來自,風水師的直覺。”
“那我占星師怎麼沒有直覺?”薛緋衣再次搓了搓自己的臉,先瞪著武咸,“今天我們的團體小會議,不准把內容透露出去!”
武咸迅速發了個誓,又說到,“你們別不帶我玩兒!”
“行!”薛緋衣滿意了,點了點頭,接著這個話題,“不過小陸爻,你怎麼有這個想法的?”
陸爻把自己算卦的卦像說了,“我開始懷疑易前輩,後來有了這個念頭之後,覺得會長出現的很碰巧。而且如果他想在易前輩的餐館里布下一個陣法,也非常方便。”
摸了摸手腕上的龜甲,陸爻接著說到,“最重要的是,想要將墓室裡的玄術傳承掌握,這個人必須同時精通陣法、刻紋甚至是已經失傳了的煉器等等,除了會長,我暫時想不到其他人。”
他最後補充,“不過也不能排除,背後的並非是一個人,而是幾個人,分別精通刻紋、陣法這樣的情況。”
薛緋衣摸了摸下巴,“非常有道理,那餘土豪呢?”
余長生說得很簡短,“太神秘,氣息不對。”
“氣息?”陸爻有些疑惑。
“對。”余長生點頭,“去年冬天,我碰見他,有一瞬間,沒有感覺到生氣。”
薛緋衣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在他們之中,風水師對“氣”是最為敏感的,說沒感覺到生氣,那就是真的沒有。
“但也沒有死氣,我很奇怪,不過一兩分鐘後,就正常了。”
想起紀東歌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模樣,陸爻心裡隱隱浮現出了一個猜測。
這時,龍婆婆那邊已經商量完了,正走過來,薛緋衣連忙開了車門下車。
“已經商量妥當了,”龍婆婆呼了一口氣,“就像陸爻之前說的,我們不能確定梅園是不是個例,所以讓方隊長幫忙,一起去主要的幾個地方都看看。 ”
見幾個小的都點頭,她繼續道,“我、鐘淮南、武直還有易述以及你們宋老師,會分開走,一人去一個地方,因為不清楚情況,所以不知道要花多長時間。要是遇到什麼事,你們幾個多商量。
你們武爺爺隔得最近,他去C城的日月巷,要是情況緊急,就聯繫他。”
“您放心。”
“嗯,對你們我都很放心。”她又看了看身後不遠的廢墟,“這事情……牽扯太深,我們會仔細查下去的,有結果就會通知你們。”
最後,她的視線落在陸爻身上,“你一定注意安全,知道嗎?保護好自己,保護好卦盤。”
陸爻點頭。
回去是跟著薛緋衣走的,鐘淮南要留下來商量後續的事情,余長生就等著他師父一起,暫時不回市區。
車開上了公路,不過車速非常慢,陸爻仔細看,發現竟然是薛緋衣自己在開車。
見陸爻眼神疑惑,薛緋衣解釋道,“清河最近兩天精神不好,總是迷迷糊糊想睡覺,現在就已經睡著了,我不忍心吵醒他。”
說著,他有些擔心,問玄戈,“你也會這樣嗎?”
“會。”
薛緋衣拍了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我昨晚還做夢夢見清河病了,我送他去醫院,結果他是卦盤掛不了號,急死我了。”
隔了幾分鐘,覺得薛緋衣實在是開得太慢,這麼可能天亮了都到不了市區,玄戈提議,“我來開?”
“好好好!”薛緋衣等這句話已經等很久了,他飛快地停車,拉開車門下去,把駕駛座讓了出來。
等他坐到後座,玄戈站在駕駛座的車門邊上,正準備坐上去,忽然,一聲尖嘯傳來,在山林之中迴盪。
陸爻的手瞬間抓緊了椅背,“暗鴉的聲音?”他飛快地起了一卦,“兇,已經有傷亡!”
玄戈矮身坐進車裡,“砰”地一聲關上了車門,“坐穩。”說著,直接調轉車頭,往回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