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漁戶向外開放的客捨不多,因為大部分觀潮遊客都會在晚上驅車返城,到城裡去住,偶爾有些尋找浪漫的小情侶來度假,也會自帶帳篷。
港口晝夜溫差極大,川上等人原本想在車裡將就一晚,但現在車子燒了,幾人就沒了去處。
眼下能提供的住處早已被提前抵達的千夜原一夥人包下,之前他們還可能憑著飯桌上的交情勻一間房出來給他們棲身,但現在一聽說川上等人開來的車裡帶有迷你人,眾人明面上沒表現出什麼情緒,私下卻已唯恐避之不及。
見四人灰頭土臉地回來,千夜原掩著嘴輕咳了一聲,故作施捨般地表示,可以讓他們在自己的車裡過夜,順便幫忙觀察一下海上的情況,以免航船半夜停靠。
“行,如果那船晚上出現了,我就來叫你們。”川上道了謝,收下了本打算歸還的車鑰匙,和夥伴們去了千夜原的車上。
“檢查一下他的車裡有沒有迷你人,別逃過了那個沒躲過這個,那就真是完蛋了。”祥太彷彿一朝被蛇咬似的,緊張得不行。
於是眾人又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沒發現什麼問題後才坐進去。
“嘖,不愧是超級巨星,這車是限量的吧?”祥太咂舌稱嘆。
“價值再高,到了末日還不就是一塊廢銅爛鐵?”平林輕哼了一聲,表示不屑。
“也是,瞧他剛才那趾高氣昂的態度……”祥太撇撇嘴。
川上疲憊地打斷他們道:“行了,人家肯幫忙已經算是不錯了,畢竟誰都不欠誰的。”
兩人聽了這話果然安靜下來,不再言語。
川上想去拉清田的手,卻感覺清田往邊上瑟縮了一下,他以為戀人是被剛才的事嚇到了,湊過去道:“別怕,都過去了。”
說著又親了親他的耳鬢,似乎想給他一點安慰,但此刻的清田卻不再因這些親密動作覺得安心溫暖,反而渾身顫抖。
還好,川上礙於車內還有其他人在,很快退了開去。
他鬆鬆地攬著清田的肩膀,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清田整個人渾渾噩噩的,無法平靜。
感覺這一切就像是一個醒不來的噩夢,讓他的靈魂在恐懼中尖叫著四處奔逃。
車內漸漸響起了輕微的鼾聲,大夥兒趕了一路,又吃飽了飯,都累了。
唯獨清田在黑暗中大睜著雙眼,反復回憶著自己被咬的那一下,他的肢體似乎已經開始麻痺,從那個指尖開始,病毒一點點蔓延全身,然後……
他猛地震了一下,掙脫開川上,開門下車。
“怎麼了?上哪兒?”川上被他的動作吵醒了,瞇著眼睛問。
“我……小解……”清田幾不可聞道。
“哦。”川上打了個哈欠,道,“注意安全。”
清田下了車,一陣濕冷的海風吹來,把他凍得打了個哆嗦。
他望著遠處茫茫無際的黑色海洋,聞著四處還未散去的焦煙味,迷茫著自己該何去何從。
愣神間,褲兜里的手機忽然連著振動了好幾下。
清田手忙腳亂地拿出來,打開一看,發現自己一連收到了十來條信息。
可能是剛剛那一瞬間信號忽然接通,所以以前的信息一次性全過來了。
“清田,你還好嗎?媽媽很擔心你!”
“清田,你爸爸病了,他快不行了,你要是看到了就快回來吧。”
“哥哥,你快給我們回個電話啊!”
“哥哥,我害怕……”
……
清田一條條地看下去,幾乎全是家人發來的,他的眼眶漸漸發熱,滾滾熱淚直接湧了出來。
但他哭了一會兒,想到了什麼,又強行忍住了,擦乾眼淚,收起手機,深吸了一口氣返回車上。
“……回來了?”川上迷迷糊糊地問了一句,果然沒熟睡,在等他,要是清田晚回去一點,說不定會被川上發現端倪。
清田主動與他十指相扣,道:“嗯,你再休息一會兒。”
天快亮的時候,海平面上遠遠出現了一個黑點,不知誰睡眼惺忪地提了一句,幾人紛紛醒了過來。
隨著那個黑點緩慢地靠近,平林終於激動地確認道:“船……是船!船來了!”
祥太都快哭出來了,摟著平林的肩膀道:“媽呀,真的來了!太好了,我們不用死在C國了!”
川上下車去通知還在漁戶客舍睡覺的千夜原等人,大夥兒都興奮得不行,用最快的速度驅車到了岸邊。
不過,銀杏港太小,那艘遊輪估計是怕引起注意,沒有再靠近,所以在幾英里處下放了一搜快艇來接他們。
又等了近半個小時,那艘可容納十來人乘坐的小型快艇才抵達港口。
接應人站在船上,與等在岸邊的數人一一對身份。
“平林。”最後才輪到他們。
“是我。”被叫到名字的平林上前一步。
接應人看了看名單和平林身後的三人,問:“這三個是誰?”
平林:“是我朋友,我和我父親打過招呼,說可以捎帶三四個人。”
接應人皺了下眉頭,也沒說什麼,只是催促道:“一會兒動作快點,遊輪不能在這個海域停留太久,否則會被發現。”
就在他們登船時,清田忽然扯了祥太一把,小聲說:“記得一會兒拉住川上,拜託了。”
“啊?什麼?”祥太沒太聽明白。
清田搖搖頭,對他笑了笑,搞得祥太有點莫名。
待所有人都上船後,接應人指揮船長開船,這時,清田忽然趁人不注意,扭頭跳回了岸上。
川上一愣,大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清田!”
清田朝祥太使了個眼色,對方瞬間了然,而後,清田一邊後退一邊對川上道:“對不起,川上,我不跟你走……”
快艇上的人都呆住了,那船長急不可耐地催促道:“怎麼回事?到底走不走,不走我就開船了!”
“我放不下我家人,抱歉,”清田忍住哽咽,對川上說著狠話,“比起你,我覺得他們更重要。”
川上面色發白,也想跟著跳上去,卻被祥太一把抓住了,勸道:“川上,冷靜點!”
他被平林和祥太兩個人抓著,死死地盯著清田,眼眶一點點發紅,憤怒得像是要吃人。
可時間不等人,清田也不是他們指定要接的重要客戶,所以接應人並不在意,他指揮船長開船,快艇四周濺起水花,開始離港。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川上做了個讓人大跌眼鏡的舉動。
他奮力掙脫開平林和祥太的控制,敏捷地跳上圍欄,一個跨步奮力躍向岸邊。
“川上——!”身後雙雙響起兩聲驚呼。
船已經離岸快兩米遠了,加上離開的慣性,川上沒能成功跳上岸,他掉了下去。
岸邊的清田已經被嚇得大驚失色,他呆了兩秒,瘋了似的跑去……
幸好川上會游水,他在下面扑騰了兩下,抓住岸邊的緩衝物,艱難地往上攀爬。
清田跪在岸邊,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拖上來,哭叫道:“你回來幹什麼啊!”
川上上岸後,一把摟住戀人,面色鐵青地按住他的後腦勺,用力吻上去,堵上了他的嘴。
身後隱約傳來平林與那個接應人的爭執聲,他似乎不想就這麼放棄……但很快,他們就看見川上舉起一隻手臂,五指張開,背著他們……輕輕地揮了揮。
——意思是說,不必等了,走吧。
站在船上的兩個青年眼眶都紅了,他們撲在欄杆上,望著逐漸消失在視野中的川上與清田,張嘴無言。
清田被放開時,才喘著氣向戀人坦白道:“我被那個迷你人咬了,可能會中病毒,活不了多久的!”
川上苦笑了一下,既無奈又寵溺地摸了摸他的臉,道:“我猜到了。”
清田昨天種種古怪的反應,怎麼能躲過他的眼睛?
清田哭道:“那你怎麼不走,你還管我做什麼?”
川上輕輕地嘆了口氣,摟住他道:“誰讓我愛你呢……”
清田淚流滿面:“怎麼這麼傻啊!”
兩人抱在一起相互親吻、依偎,如相濡以沫的兩條魚。
許久,川上才擦拭著對方眼角的淚水問:“接下來,你想去哪兒?”
“我想去小橫縣找我的父母和妹妹,我昨天收到他們的短信,他們說我爸病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事……”清田又把被咬傷的手指湊到川上面前,道,“但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感染瘟疫……”
川上凝眉看了看他的手指,湊到嘴裡嘬了一口:“別擔心,就算被咬了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感染率。”
清田垂著眼睛縮回手指,兩人相互攙扶著站起來。
川上在褲兜里摸了摸,幸好,那個大明星的車鑰匙沒被海水泡壞,否則他們恐怕還真寸步難行。
二人開車返回漁戶攤,川上借對方的清水沖了個澡,兩人又在當地休憩了一天,準備夠了口糧,規劃好路線才正式出發。
要去小橫縣,幾乎要橫跨大半個C國,路途不可謂不艱難。
但兩人的心態都格外輕鬆,好像在他們一起決定回頭的那一刻,就隨時做好了死亡的準備,只要有彼此在身邊,就什麼都不用再怕了。
“以前還從沒想過自己能開上這麼好的車呢,接下來一路我們就好好享受享受吧。”川上對邊上的清田開玩笑道。
清田笑笑,摸索著開了音樂,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清田分辨了一會兒,道:“這是……千夜原的歌?”
連放了幾首,都是他的。
川上感慨:“看來那傢伙很相當自戀嘛,聽歌都只聽自己的……”
音箱裡那個男人用悠揚婉轉的嗓音唱——
我們懷抱著希望,走向時間的盡頭;
我們懷抱著自由,走向生命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