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一亮,沈雨澤就出塔去找尤力了。
喬說尤力也是被佐伊斯從放逐區帶回來的,身上還帶有之前所在的區域印記。
因為奪食遊戲的交情,尤力對沈雨澤還算客氣,而且沈雨澤去的時候還大方地給他帶了些吃的。
聽沈雨澤打聽此事,尤力豪爽地脫了上衣把背後的印記展示給他看——那是一道暗紅色的疤痕,顯示著模模糊糊的“M6”。
“你記得這個標記是怎麼被打上去的嗎?”沈雨澤問。
“當然記得,是用烙鐵燙的,真他娘的疼!”尤力呲牙咧嘴地往後扭脖子,也想看一看,可他看不著,“痂已經掉了吧?剛被燙的時候我還不知道是個數字,後來看見別人的背上有,我才知道。”
沈雨澤又問尤力關於M-6區的信息。
尤力皺著眉頭,像是回憶上輩子發生的事似的,冥思苦想、東拼西湊地說了一些。
沈雨澤邊聽邊自己做總結,大抵說來, M-6區就是個工業生產區,裡面沒多少綠色生態,只有數不清的大型廠房和密密麻麻的格子間。
尤力他們一甦醒就出現在了那裡,每個人住在一個格子間裡,每天固定時間起來去工廠工作,一天工作十二個小時——是的,那裡有鐘錶,他們有時間意識。
每個廠房內約有百來個人,分兩個技術人員和一個管理者,技術人員指導他們使用器械,而管理者會定期根據他們完成的工作量進行系統評分,並且根據積分分配食物與休息日。
“用器械做什麼?”沈雨澤問?
“不知道,一個個形狀奇特的物件,大多是一些流水線工作,我不懂,上面的人也不會告訴我們。”尤力聳肩道。
如果工人積分到達一定程度,他們就能從工廠離開去更好的地方,但具體什麼地方也沒有人知道,因為離開的人都再也沒有回來過。
不過工人們私底下對“好地方”有過不少猜測,把那個地方幻想成了不需要工作完美城界。
當然,在工廠裡不遵守規則的人也會受到嚴厲的懲罰,比如尤力,他因為工作不力而無法獲得足夠的食物分配,一怒之下暴打了管理者,所以被評定為“基因暴力者”進行放逐。
“……基因暴力者?”沈雨澤喃喃著這個陌生的詞。
“是那個該死的管理員說的,”尤力憤怒地拍著牆壁,“暴力!?真該讓他來這個地方呆幾天,讓他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暴力!”他罵了一陣,又道,“他說我是未開化的暴力者,還不如一個機器人!”
沈雨澤好奇道:“機器人又是什麼人?”
“就是被做成人的樣子的金屬組件,有智能,”尤力比了幾個手勢,“兩三個人高,有電就能用,但它們只聽管理員的口令,平時在工廠裡監工,專門對付違規的人。”
尤力憎恨那些機器人,他發動攻擊時就是被那些及時趕到的機器人抓了起來,輾轉送到了放逐區。
尤力在放逐區呆了三個月,臉上的疤痕是被一隻螳螂劈的,腿傷是被一隻地鼠咬的。
一次他正逃離野獸的追捕,被一隻無人機自帶的機械爪抓取,他當時還以為自己死定了,沒想到是被佐伊斯帶到了這裡,逃過一劫。
儘管佐伊斯也算不得善茬,但和尤力曾經待過的M-6區、M-7區相比,這地方已經不錯了,所以尤力並沒有怎麼抱怨,還說自己這條命本來就是從M-7撿來的,好死不如賴活著。
沈雨澤暗暗記下對方給的信息,又跟他打聽了幾句基地裡其他人的事。
但尤力也不太清楚,他說基地里大部分人來的時候都沒什麼記憶。
沈雨澤隨口問了一句他自己疑惑了很久的問題:“你們不曾交流彼此的過去嗎?沒有記憶和認知,你們怎麼知道這樣的生活是正確的?”
尤力一樂,彷彿聽到了什麼有意思的笑話,道:“這有什麼正確不正確?你周圍的人是什麼樣,你就是什麼樣,學著做不就行了麼?”
沈雨澤:“……”
沈雨澤心情沉重地離開了尤力的安身處,也沒再去找任何人,直接返回了塔。
趴在塔頂露台的圍欄上,沈雨澤俯視著眼前邊界分明的基地,直到外面天黑——但黑的只是這整座建築外面的天,基地依然亮著光,四盞小燈懸掛在四周的牆壁上,持續進行照明。
之前他只想著要逃離這裡,想著脫離巨人的控制,但此刻他發現,外面的世界遠比他想像中要復雜。
他又想起強尼曾反問過他的一個問題:“就算你想逃,又能逃到哪裡去呢?這是巨人的世界。”
是啊,他曾以為的玻璃牆外的自由,似乎並不自由。
而且在打聽了幾個人的經歷後,他有了一個恐怖的猜想——生活著大量迷你人的“迷你世界”背後,真正掌控者也是巨人。
室內沒有寒風,沈雨澤卻感覺自己冷得渾身發抖,他抱起肩膀,覺得格外茫然。
可這茫然中,他又生出一股不服輸的倔強——明明這天、這地、這空氣都是所有生物共享的,憑什麼就是巨人的世界呢!?
這時,沈雨澤察覺到了愷的靠近,他扭頭看了愷一眼,又俯身看著塔下,自言自語道:“如果我從這裡跳下去,會不會激發能力?”
“……你可以試試。”愷的聲音沒什麼起伏。
沈雨澤猶豫了兩秒,抬腿翻過圍欄,閉著眼睛縱身一躍……
於巨人只是半身高的塔,對迷你人來說極可能有墜落喪命的風險。
但失去著力點的一瞬間,沈雨澤感受到了“風”。
就是這一刻,他想通了——他還是要離開,就算只是去外面感受一下真正的陽光,觸碰一下真正的雨水,大概也比身處在這個人造的牢籠裡幸福吧?
下一秒,沈雨澤被一股大力扯住了手臂,接著整個人被摟進一個懷抱。
還沒來得及反應,追著跳下來的愷就抱著他穩穩地落到了地上。
沈雨澤的心臟一陣狂跳,他喘著氣道:“我以為我會飛很久。”
愷的面色卻不是很好看:“你還真跳。”
沈雨澤一驚:“不是你讓我試的麼? ”
他以為愷說那句話的意思就是讓他放心跳,所以沒太擔心,這會兒才後知後覺地驚悚道:“難不成你剛才是在開玩笑?”
愷:“……”
之後幾日,沈雨澤又主動找人打聽他們各自的來歷,只不過收穫不多。
而且大部分生活在基地裡的小人都對他人心存戒備,不願進行交流,更何況還有些像瑪爾那樣不好打交道的基地惡霸,可謂是讓沈雨澤碰了不少壁。
不過讓沈雨澤意外的是,這幾天小狼和喬一直陪著他東奔西跑。
喬已大概猜到沈雨澤想幹什麼了,小狼純粹是無聊鬧的。
喬還抽空帶他們去看了蝸牛,除了蝸牛,基地裡還養著一些螞蟻、蜣蜋和叉犀金龜。
這些東西平時都躲在固定的地方不出來,小狼招貓打狗地混了半個月也沒見著,於是特別興奮,認定了跟著沈雨澤有好玩的事。
轉眼又過了半個月,到了一月一次的大型活動日。
沈雨澤早早就起來了,一直在格斗場附近徘徊,午時,外面熱鬧起來,埃文準時帶著自己的小人出現在俱樂部。
見到昔日的伙伴,沈雨澤相當激動,但他發現,這一次埃文只帶來了三個人來,“強尼呢?”沈雨澤問。
米娜等人原本見他安然無恙也非常高興,可一聽他問到這個問題,就一個個愁眉苦臉。
“強尼被帶走了。”莉莉說。
“是受傷太嚴重了嗎?”沈雨澤皺起眉頭。
“我們一回去埃文就把他帶走了,也不確定他到底是去接受治療了還是……”
米娜欲言又止,幾人紛紛嘆氣,莉莉雙手合十祈禱了一句:“希望他沒事吧。”
但與沈雨澤重逢的喜悅還是沖淡他們的憂慮,米娜他們把藏在身上的食物拿出來交給沈雨澤——他們不知道沈雨澤被愷挑中住進了高塔,以為他在這裡會挨餓受凍,所以特地給他偷渡進來不少吃的。
“喬呢?”米娜小聲道,“我也給他帶了一點。”
沈雨澤馬上反應過來,米娜這是為了感謝喬上次救了她吧?
他笑了笑,趕緊轉身抬手招呼喬,喬吊兒郎當地晃了過來。
“喲呵,這麼好,還給我帶禮物,你是不是愛上我了啊?”喬嬉皮笑臉地接過米娜遞給他的一把甜米球。
米娜面上一紅,不想和他抬槓。
喬捏著一顆米球塞進嘴裡,一邊繼續調侃米娜:“我有沒有說過,其實你跟我曾經喜歡過的一個女孩長得挺像的。”
米娜這回直接瞪了他一眼,背過身去。
沈雨澤見傑也從兜里拼命掏吃的塞給自己,無奈地解釋了一下自己這段時間的狀況,讓他們放心。
愷沒有和沈雨澤站在一起,在塔外,他對沈雨澤顯得很冷淡——儘管在塔里也沒多熱情,除了睡覺拿沈雨澤當抱枕的時候——愷得避免讓佐伊斯誤會他對沈雨澤“神魂顛倒”,拿捏在手里當他的軟肋。
與這邊和樂融融的敘舊氣氛不同,不遠處的愷卻警覺地瞇起了眼睛,抬頭看向基地四周:他察覺到了危機。
佐伊斯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遊戲要開始了。
這一次還是熟悉的奪食遊戲,雄性們一一上場抽卡,傑沒有抽中,沈雨澤和愷一樣享受休戰期,不需要抽卡,但不幸的是,喬抽中了上場比賽的卡。
喬把剩下的米球珍惜地塞進衣兜,朝沈雨澤他們擺擺手,還對著不由自主露出擔心表情的米娜拋了個媚眼道:“一會兒再聊!”